讀過《三體》的人們,很多人都憎惡程心。認為她的慈悲與偽善禍害了整個人類。但要注意到一點,那就是將程心推上「執劍人」
這個位置上的,是當時的民意,絕大多數人都希望程心作執劍人。書中有一段寫道,人們見到程心。年輕母親對人群喊道,然後轉向程心,熱淚盈眶地雙手合十:
美麗善良的聖母,保護這個世界吧,不要讓那些野蠻的嗜血的男人毀掉這美好的一切。
之所以人們會有這樣的想法,就要特別留意在危機紀元中的「大低谷時期」。作者並沒有直接敘述這段時期,而是通過當事人的回憶來揭示的。《三體》三部曲讀起來之所以燒腦,是因為作者描述事件時經常採用倒敘的手法。如果不細品,很容易將精華之處忽略掉。
羅輯醒來後的北京
羅輯冬眠醒來後,已經是危機紀元的205年。羅輯足足的睡了200年。與他同時的大史也醒來了。他們一起走在那時的北京。羅輯注意到他們置身其中的雕塑群,他發現那些柱狀物並不是什麼枯樹,而是一隻只從沙漠中向上伸展的手臂,這些手臂都瘦得皮包骨頭,所以初看上去像枯樹幹,頂上的那些手都對著天空做出各種極度扭曲的姿態,像是表達著某種無盡的痛苦。
這是什麼雕塑?羅輯置身於這群對天掙扎的手臂中,雖然出了一身汗,還是感到陣陣寒意。在雕塑群的邊緣,羅輯看到了一塊肅穆的方碑,上面刻著一行金色的大字: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
大低谷紀念碑,史強說。
史強帶著羅輯與自己的兒子和冬眠醒來的人們一起聚會。聚會中,羅輯問起這個問題:
什麼是大低谷?
人們的面容一下子都凝重起來,史曉明看看飯快吃完了,才把話題繼續下去:你們這些天來多少也知道一些吧,這說起來話長了。你們冬眠後的十幾年裡,日子過得還行,但後來,世界經濟轉型加速,生活水平一天天下降,政治空氣也緊張起來了,真的感覺像是戰爭時期了。一個鄰居說:不是哪幾個國家,全球都那樣兒,社會上很緊張,一句話說不對,就說你是ETO或人奸,搞得人人自危。還有黃金時代的影視,開始是限制,後來全世界都成禁品了,當然東西太多也禁不住。為什麼?怕消磨鬥志唄。史曉明說,不過只要有飯吃,還能湊合著過,但後來,事情不妙了,全世界都開始挨餓,這大概是羅老師他們冬眠後二十多年的事吧。是因為經濟轉型?是,但環境惡化也是重要原因。當時的環保法令倒還都有,但那正是悲觀時期,人們普遍都有一個想法:環保有屁用?就算把地球保成一個花園兒,還不是留給三體人?到後來,環保甚至與ETO劃上等號,成了人奸行為,像綠色和平組織這類的。都給當做ETO的分支鎮壓了。太空軍工使得高汙染重工業飛速發展,環境汙染是制止不了了,溫室效應,氣候異常,沙漠化唉。我冬眠以前正是沙漠化開始時。另一個鄰居說,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兒,沙漠從長城那邊兒向這邊兒推進,不是!那叫插花式侵蝕,內地好好的一塊塊地方,同時開始沙化,從各個點向外擴散,就像一塊兒溼布被曬乾那樣。然後是農業大減產,儲備糧耗光,然後然後就是大低谷了。
生活水平倒退一百年的預言真成了現實?羅輯問。
史曉明苦笑三聲,我的羅老師啊,倒退一百年?您做夢吧!那時再往前一百年就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左右吧,與大低谷相比那是天堂了!大低谷不比一九三幾年,人多啊,八十三億!他說著指指張延,他見過大低谷,那時他甦醒過一陣兒。張延喝乾了一杯酒,兩眼發直地說:我見過飢餓大進軍,幾千萬人逃荒,大平原上沙土遮天,熱天熱地熱太陽,人一死,立馬就給分光了。真他螞是人間地獄,影像資料多的是,你們可以自己看,想想那個時候都折壽啊。大低谷持續了半個世紀吧,就這麼五十來年,世界人口由八十三億降到三十五億,體們想想吧,這是什麼事兒!羅輯站起身走到窗前,從這裡可以越過防沙林帶眺望外面的沙漠,黃沙覆蓋的華北平原在正午的陽光下靜靜地向天邊延伸,時間的巨掌已經撫平了一切。
後來呢?大史問。
張延長出一口氣,好像不用再談那一段歷史讓他如釋重負似的,後來嘛,有人想開了,越來越多的人想開了,都懷疑即使是為了末日戰爭的勝利,付出這麼多到底值不值。你們想想,懷裡快餓死的孩子和延續人類文明,哪個重要?你們現在也許會說後者重要,但把你放到那時就不會那麼想了,不管未來如何,當前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當然,在當時這想法是大逆不道,典型的人奸思想,但越來越多的人都這麼想,很快全世界都這麼想了,那時流行一句口號,後來成了歷史的名言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羅輯接下來說,他仍看著窗外投有回頭。
對對,是這個,給歲月以文明。再後來呢?史強又問。
第二次啟蒙運動,第二次文藝復興,第二次法國大革命那些事兒,你們看歷史書去吧。羅輯驚奇地轉過身來,他向莊顏預言過的事竟然提前兩個世紀變成現實了。
第二次法國大革命?還在法國?不不,只是這麼個說法,是在全世界!大革命後,新上來的各國政府都全部中止了太空戰略計劃,集中力量改善民生。當時出現了一個很關鍵的技術:利用基因工程和核聚變的能量,集中大規模生產糧食,結束了靠天吃飯的日子,這以後全世界才不再挨餓。接著一切都恢復得很快,畢竟人少了,只用二十多年時間,生活就恢復到了大低谷前的水平,然後又恢復到黃金時代的水平。人類鐵了心地沿著這條舒服道兒走下去,再也不打算回頭了。有一個說法羅博士一定感興趣。一個鄰居湊近羅輯說,他在冬眠前是一名經濟學家,想問題也深些,叫文明免疫力,就是說人類世界這大病一場,觸發了文明機體的免疫系統,像前危機時期那樣的事兒再也不會發生了,人文原則第一,文明延續第二,這已是當今社會的基礎理念。
再後來呢?羅輯問。
再後來,邪門兒的事兒發生了。史曉明興奮起來,本來,世界各國都打算平平安安過日子,把三體危機的事兒拋在了腦後,可你想怎麼著,一切都開始飛快進步,技術進步最快,大低谷前太空戰略計劃中的那些技術障礙竟然一個接一個都突破了!這不邪門兒,羅輯說,人性的解放必然帶來科學和技術的進步。大低谷後大約過了半個世紀的平安日子吧。全世界又想起三體入侵這回事了,覺得還是應該考慮戰爭的事,況且現在人類的力量與太低谷前不可同日而語。
於是又宣布全球進入戰爭狀態,開始建造太空艦隊。但這次和以前不一樣,各國都在憲法上明確:太空戰略計劃所消耗的資源應限制在一定的範圍內,不應對世界經濟和社會生活產生災難性的影響。太空艦隊就是在這一時期成為獨立國家的其實你們現在不用考慮那麼多的事兒,經濟學家說,只想著怎麼把今後的日子過好就行,那句革命中的名言,其實是套用帕斯卡的一句話:給時光以生命,而不是給生命以時光。來,為了新生活!他們喝乾了最後一杯酒,羅輯向經濟學家致意,認為這話說得很好,他現在心裡所想的,只有莊顏和孩子,他要儘快安頓下來,再去甦醒她們。
給歲月以文明,給時光以生命。人文原則第一,文明延續第二,這已經成為危機紀元後期人們的共識。這就是當時的時代背景,這才真正的解釋了為什麼人們一致推選程心作為「執劍人」。可以這樣說,如果沒有大低谷,程心也不會成為執劍人。寫道這裡,隱隱約約有種「宿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