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斯維加斯西南部,離光怪陸離的拉斯維加斯大道約6英裡的地方,矗立著一棟集酒店、賭場與SPA於一體的建築,進入它那猶如幽深洞穴般的賭場,你會立即陷入一個由穿著暴露的中年女侍、年老的賭徒和穿著背心玩著賽車遊戲的男人構成的世界。
然而,7月中旬,有整整4天時間,在這個賭場一個沒有窗戶的會議中心裡,正召開一個名為「驚奇聚會」(The Amazing Meeting)的年會,與會者簡單地稱之為TAM.
TAM由詹姆斯蘭迪教育基金會(James Randi Educational Foundati-on,簡稱JREF)組織,這個基金會致力於推動一種名為懷疑論的慈善事業,使命是揭開那些特異人士、靈媒、偽科學家、信仰治療師、順勢療法醫師和其他任何挑戰既有科學原理的人物的真面目。
懷疑論有許多追隨者,網際網路上充斥著舉著懷疑論大旗的博客、播客和論壇,JREF被廣泛公認為是懷疑運動的中樞。今年,1000多人參加了大會,很多人參加小組討論和發言,身份多種多樣,從魔術師佩雷·吉列特、喜劇演員唐·諾埃洛,到耶魯醫學院教授史蒂芬·諾維拉。TAM的活動家們認為,自己正在展開一場大規模、多方面的戰鬥,目標是把美國文化一點一點地從非科學、非理性的泥沼裡拖出來。
和「迷信」作戰
事實證明,這是一場異常艱苦的戰鬥。
2005年,蓋洛普一項調查發現73%的美國人認同至少一種超自然信仰。經常在電視上出現的約翰·愛德華等人物聲稱能與死者溝通,擁有大量觀眾。大量美國人篤信順勢療法,吞下不能證明有療效的補充劑,或者相信轉基因生物體會把人變成長滿腫瘤的機器人。
事實上,不管是言之鑿鑿說能幫你重新安排住所能量的風水師,還是不遺餘力鼓吹腸道清潔法的替代療法宣傳家,「迷信」在美國都是一項大產業。「人們喜歡胡說的感覺,胡說的氣息。」蘭迪說。「對於胡說八道完全不感冒的人是很少見的。」
科普作者菲爾·普萊特認為,大部分人本質上不會懷疑神奇的宣傳。「我們的大腦不是那樣工作的,它們沒有配備懷疑思維這項功能,它們裝配的是信仰機制。」懷疑運動面對的挑戰就在於此:如果我們在遺傳上傾向於認同神秘思維,一群積極反對迷信的人真的能勝出嗎?
蘭迪領導懷疑運動最合適不過。他已經84歲,依然精力充沛,半張臉埋在一把狂野的、達爾文式的白色大鬍子裡,眉毛像得了白化病的毛蟲一樣沿著額頭向上爬去。他過去是美國最有名的魔術師和逃生藝術家。但是1970年代,他的事業生涯來了一個大轉彎,蘭迪從表演魔法轉向揭露假扮成超自然現象的魔法。蘭迪數次出現在《強尼·卡森今晚秀》上,向美國人介紹懷疑論。在節目中,他曝光了異能人士烏裡·蓋勒,此人宣稱不藉助任何外力,能讓勺子彎曲;後來蘭迪還複製了蓋勒為芭芭拉·沃爾特斯表演的讀心術,沃爾特斯之前相信這套把戲真的是特異功能。
在「打假揭黑」上,蘭迪是一個勤奮不懈的叛徒和檢察官,他攻擊的目標多種多樣:從順勢醫療(他在舞臺上吞下了一整瓶順勢治療師開的「安眠藥」,以示嘲笑)到Sniffex(一種功能不佳的炸彈探測儀),都被他盯上。我問他有沒有過只調查不揭密的時候,他笑了起來,說:「這種事沒有發生過,沒有。」
JREF甚至開出高達100萬美元的獎金,正式名稱為「百萬美元超自然挑戰獎」,尋找任何能在嚴格測試條件下證明自己超自然能力的人。但這筆錢至今仍存在紐約城市銀行裡,無人有資格領取。
那麼,對於入門者來說,懷疑論意味著什麼?
「每個人都用這個詞,但它還沒有得到很好的界定。」「澳大利亞懷疑論者」負責人理察·桑德斯說。「我能給你的最好的定義是,我們懷疑任何與已知物理學定律衝突的說法。」魔術師詹米·伊安·斯威士是懷疑運動中另一個重要人物,他說,「我們不是在做科學研究,我們在為科學站臺,」他解釋道,「我們提倡把科學作為看待世界、解決問題的一種方式。」
懷疑論面對的挑戰之一是,太多組織使用「懷疑論」這個詞。否認大屠殺的人自稱為「大屠殺懷疑論者」,宣稱MMR疫苗是兒童自閉症增加元兇的人也常被媒體貼上「疫苗懷疑論者」的標籤。
顯然,懷疑運動不認同這種歸類。然而,氣候變化問題卻似乎更為複雜一些,氣候科學家麥可·曼恩在今年的TAM大會上發表了演講,他堅決捍衛「全球變暖無可置疑」的觀點,激怒了一些與會者,但是,氣候變暖之爭只是小菜一碟,懷疑運動內部最大的分歧是關於上帝的。爭論倒不在於上帝是否存在,我在大會上遇到的幾乎所有懷疑論者都沒有宗教信仰。
打破「能量平衡」
懷疑運動在現實世界影響力的經典案例是它與加州一家名為能量平衡(Power Balance)的公司的論爭。該公司生產一種手環,據稱戴上之後可提升力量、平衡能力和靈活性。公司網站上曾宣稱它可以「恢復及優化人體內電磁平衡,安全可靠」。
單是2010年一年,就有大約250萬人佩戴這種腕帶,其中包括比爾·柯林頓、大衛·貝克漢姆、凱特·米德爾頓、鯊魚奧尼爾以及其他數不清的專業運動員。能量平衡公司賺得盆滿缽滿,以至2011年買下了薩克拉門託國王隊主場冠名權。
但桑德斯不以為然。「我看了一檔新聞報導,『看看這些神奇的手環,』然後他們做了演示。我就寫信過去,說『我知道這個把戲是怎麼回事。』」節目主持人就安排桑德斯和擁有能量平衡手環澳大利亞經銷權的湯姆·奧大德在國家電視臺上對手環進行測試。
「5次測試,他5次失敗,這開啟了腕帶的雪崩,並最終導致能量平衡公司的敗落。」澳大利亞管理當局介入,作出裁決,迫使能量平衡公司承認其所售產品並無宣稱的功效。「在廣告中,我們宣稱能量平衡手環可提升你的力量、平衡能力和靈活性。我們承認,沒有可信的科學證據支持我們的說法。」很快,該公司申請破產。
如今,如果你上能量平衡公司網站(現在已經換了東家),看到的是一些模稜兩可的說法,比如手環全息圖的設計是「基於東方哲學」,「許多東方哲學所蘊含的思想同能量有關……人們確信針灸、冥想、風水等都可以影響到這些能量。該全息圖也是基於同樣的理念。」
但到底是什麼讓消費者如此深信不疑?瀏覽YouTube,你會找到數不勝數的視頻。人們單腿站立、手臂伸開,古銅色皮膚、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的商品推銷員只要輕輕在他們肘部上方施加一點壓力,就能把他們推倒;而戴上手環之後,靠著能量平衡的離子力場,不管你怎麼推推攘攘、咕咕噥噥,測試對象總能保持站立不倒。
在TAM會議上,年輕的澳大利亞懷疑論者利亞姆·瓊斯向我展示如何玩這個把戲,簡單地說,就是根據測試對象是否佩戴了手環而採取不同的推法。次日,走過拉斯維加斯Miracle Mile購物中心時,我碰到一個語速很快的銷售員在兜售一種T-Band,看上去就像是能量平衡帶的翻版。他說,只要35美元,這個腕帶就能讓我這個孱弱的作家變得更強壯、更平衡、更精神。跟能量平衡的網站一樣,T-Band網站上也頗有不少讓人撓頭的說法。「不管是手機信號塔還是微波爐,都會釋放有害物質,對你的整體健康產生危害。」「相應地,細胞內叫做線粒體的能量工廠能以最佳狀態生產。」諸如此類。
T-Band銷售員斷然拒絕回答我關於能量平衡手環的問題,只是說「我們這個橡膠腕帶完全不同」,他讓我提起一條腿,搖搖欲墜地站著,雙臂伸開,與地面平行,然後推我一下,使我迅速倒向地板。是時候測試T-Band的魔力了,聽我講過這個把戲奧妙的妻子及時現身:「讓我來推」。她一下子就讓我跌倒在地——這時那個銷售員正焦急地要以「正確的方式」來推我。
為什麼T-Band不靈了呢?銷售員解釋說:「有時候狀態不對。」一個鐘頭之後我再回來時,T-Band售貨車旁邊圍著一大群遊客—可能有點喝多了—對這個小小橡皮圈的魔力驚嘆不已、大呼小叫,然後慷慨解囊。
在類似能量平衡論戰這樣的鬥爭中獲得勝利,讓懷疑運動更添信心,認為熱情洋溢的辯論可以轉化為看得見、摸得著的現實世界的成功。「比如,我們即將戰勝澳大利亞反對接種疫苗的人,」桑德斯說:「就是因為我們不屈不撓地施加壓力。」當我問他們,對手是越來越好還是越來越糟時,多數懷疑論者都表示審慎樂觀,認為懷疑運動迅速發展壯大,而人們對上帝的信仰有輕微下滑。
懷疑論者的挫折
但《懷疑論者》雜誌編輯麥可·謝默爾發現,「懷疑論者、無神論者以及好戰的反宗教者試圖阻止人們對更高權威、死後的生命、天意等等的信仰,是在對抗千萬年來的歷史甚至可能是10萬年來的演化。」或許正因為此,關於美國人中有多少比例相信鬼神、超感官知覺及其它靈異現象的調查顯示,懷疑論者們最多只是取得了部分進展,比如,根據皮尤的民意測驗,相信自己見過鬼的人由1990年的9%上升到了2009年的18%,翻了一番。
許多人相信,懷疑運動的偏狹與盲目自信正在損害它擴大自己影響的能力。
2010年,Slate的菲爾·普萊特在聚會上講話時,對夥伴們發出了不太好聽的忠告:如果你們想要別人歸順,那就「別那麼操蛋」。「我們所做的事已經沒那麼有影響,」他警告說,「刻薄和怨恨越來越多。」無論蘭迪還是瑞斯都怪罪媒體,尤其是脫口秀產業,怪他們傳播垃圾科學。「通常來說,他們根本不關心報導是否完全真實,也不關心是否會傷害他人—不管是感情上還是財務上。」
但是,在懷疑論者與對手之間的衝突中,關鍵因素不僅僅是電視,網際網路也產生了重大影響。一方面,網際網路使懷疑論更為強大,讓它能觸及越來越多的人,但同時也使反疫苗、順勢療法或類似人群更為壯大。網際網路打破了精英階層對信息的壟斷,讓偽科學能接觸到空前龐大的受眾。
同時,許多被懷疑論者搞得聲名掃地的人或理論正捲土重來。不久前BBC製作的一部壘球紀錄片提到相信靈異的烏裡·蓋勒,他住在一棟富麗堂皇的鄉村別墅裡,那簡直就是彎曲湯勺的莊園;他現在到處巡迴演講,主持多個以蓋勒為品牌的電視節目;自稱能與死者溝通的電視媒體人約翰·愛德華拒絕接受JREF的測試,但仍然在全國大肆推銷,一張票160美元,包括「問答環節和來自對方的訊息」;能量平衡可能破產了,類似產品卻又靠著新的老闆和名人推銷員重返生意場;彼得·波波夫,很早以前蘭迪在約翰尼·卡森節目上揭穿的那位信仰治療術士,如今又在兜售包裝好的「魔力泉水」,從病人身上大賺鈔票。
但所有這些都沒能打擊蘭迪的鬥志,他針對「胡說八道」的戰爭還在持續,即使有時覺得這是一連串一戰式戰役:贏一點,又輸掉一點,而且沒法弄清楚到底誰贏面更大。
當我們談起未來,他咧嘴一笑,抬起手來,展示簇新的結婚戒指。「噓,」他說,「我打算在會議上宣布。」上個月,84歲高齡的蘭迪從同性婚姻不合法的佛羅裡達搬到華盛頓特區,為的就是和他的伴侶、蓄著馬尾辮的委內瑞拉人德維·皮納結婚。對我來說,蘭迪的婚姻—長期被法律對宗教教條和迷信的愚忠所阻撓—正是懷疑論的一次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