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3·21」響水爆炸事故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但其影響之惡劣、傷亡人數之多、社會反響之強烈,至今讓人心有餘悸。
根據相關報告,2018年全年我國發生化工爆炸事故共28起、死亡82人。而2019年不到4個月時間裡,由江蘇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天嘉宜公司)引發的「3·21」響水爆炸事故,截至3月25日統計的78人遇難人數已接近去年的總數。
按照國家安全事故標準,死亡人數超過30人以上,就算特別重大事故。
「3·21」響水爆炸事故發生後,安監部門成了輿論的主要討伐對象。
有網民認為,作為一家生產危化品的企業,天嘉宜公司的安全管理比環保更重要。但截至目前,天嘉宜公司受到的處罰及法人被判刑,均因環境汙染,而對於天嘉宜公司存在的重大安全隱患,至今不見處罰。也有部分網民認為,隱患是動態的,安監部門即使24小時緊盯,也無法避免事故發生,安全生產主體責任在企業。
有專家告訴《法制日報》記者,危化品具有危險性大、事故防範難度大、事故影響惡劣等特點。因此,除了監管部門要加強監管外,危化品企業也應當承擔安全生產的主體責任,做細抓實安全生產的基礎管理工作,提高員工的安全邏輯思維能力。重視開發和推廣安全生產技術,做到標本兼治,實現危化品企業經濟建設與安全生產和諧可持續發展。
工業園區滿目瘡痍
化工企業全部停產
響水縣所在的鹽城市位於蘇北地區。相關資料顯示,蘇北和蘇南雖一江之隔,但兩地之間的貧富差距已大於國內東西部的差距。
自1994年開始,蘇南的產業開始騰籠換鳥,眾多重汙染化工企業轉移到了蘇北。在轉移的名單上,汙染較重的化工、印染、金屬電鍍等佔較大份額。
作為鹽城市「北三縣」之一,響水縣被視為蘇北的傳統貧困區域。由於響水縣東沿黃海,北部灌河流經,具有發展化工產業的地理優勢,因此成為承接蘇南產業轉移的主要地區。《響水縣2017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化工、冶金、能源是響水縣的三大主導產業。
天嘉宜公司位於響水縣的陳家港鎮,是一個6.8萬人口的蘇北小鎮。陳家港鎮地處灌河以南,而灌河被譽為「蘇北黃浦江」。灌河東西兩側,密集分布多家化工企業,集中於三大化工園區內。天嘉宜公司所在的化工園區起初叫「鹽城市陳家港化學工業園區」,後又改為「陳家港化工集中區」,最後定名為「江蘇響水生態化工園區」。
3月21日下午3點左右,陳家港鎮村民徐霞正準備下田幹活,突然聽到一聲小的爆炸聲,接著傳來一陣巨大的爆炸聲。
「緊接著,大家的房子玻璃全部震碎了。」3月22日,記者抵達陳家港鎮後,徐霞回憶了那天的經過。
離天嘉宜公司只有幾公裡時,記者看到在路邊的標識牌上寫著「四港村」,只見一排排居民房全部沒有了玻璃,有的平房門窗被崩壞,有的樓房牆體開裂,有的房屋前面布滿了玻璃碎渣和扭曲變形的鋁合金框架。
天嘉宜公司就在301縣道旁,中間隔著一條水渠。記者到達時,道路兩側布滿了上百輛消防車、應急救援車、醫療車、氣象車。在進出天嘉宜公司的路上設置了警戒線,只有救援人員可以進入。遠遠望去,3個已燒毀的巨大罐體,上半部分已經坍塌。在一面殘破的工廠園牆上,「安全源於警惕、事故出於麻痺」的宣傳標語十分醒目。
進入化工園區後,記者發現化工園區大概10平方公裡,有16個化工企業和1個汙水處理廠,將近兩平方公裡。爆炸事故中所有廠房都被波及,玻璃震碎,建築垮塌,大部分樓房的外窗已經變形。黃色的煙依然可見,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味道。
爆炸發生後,園區的企業全部停產,裡面顯得很空蕩。
記者經過江蘇歌得諾貝生物化工公司時,發現裡面住著一對中年夫婦,男的姓王,臨縣濱海人;女的姓陳,本地人。他們告訴記者,爆炸發生時,園區內很多工廠處於停產狀態。他們之所以留在公司,是受老闆的委託照看廠房。「爆炸發生時,門衛室全部被毀壞,幸好當時人不在裡面。」說起這起事故,陳女士仍是滿臉驚恐。
離爆炸地點不遠,可以看到有一個約3層樓高的焚燒爐。順著焚燒爐的方向繼續往前走,一股化工味道越來越濃。記者在鹽城德力化工有限公司裡面看到,有身穿防化服的研究人員正在採取水樣。
焚燒爐附近是江蘇之江化工有限公司。整個廠區都是斷瓦殘垣,管道、鋼架全塌下來了,一片狼藉,連地上的土都被炸得飛起來。廠內建築樓頂被炸出巨大的窟窿。所有金屬窗框都成了空洞,玻璃被震碎。
走過江蘇之江化工有限公司,只見一家公司的門牌已經脫落,門口有消防員救火後留下來的一大灘汙水。廠區內設備破損嚴重,東倒西歪。停車場的所有車輛幾乎都已變形,三棟辦公樓門窗盡毀,一棟辦公樓頂梁被擊垮。整個區域的明火已被撲滅,現場露出直徑超過百米的大水坑。
在一塊破碎的項目環保公示欄上,記者看到了「江蘇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幾個字,確認這裡就是核心爆炸地帶。
存重大安全隱患
安監有無不作為
公開資料顯示,天嘉宜公司是一家註冊資本9000萬元的企業,曾是當地「最具愛心慈善捐款企業」、上稅大戶、國內生產「間苯二胺」的第二大廠商,直接或間接為多家上市公司服務,還是響水縣官方篩選出來的後備上市企業。
天嘉宜公司有4個生產項目,生產的產品包括間苯二胺(工業染料,使用於毛皮染料等)、氫氣、三羥甲基氨基甲烷等。每個項目的生產過程都會產生大量固廢和廢液,包括廢活性炭、焦油、廢催化劑、甲醇處理雜質、精餾殘渣、精餾釜殘等。其主要成分有焦油、甲醇、對硝基甲苯、間硝基苯甲酸等易燃物。
根據公開資料,此次爆炸物質為苯。苯是一類致癌物,對人的傷害來自呼入氣體和接觸飲用被汙染的水兩個方面。
由於沒有任何防護面具,在廠區停留近兩個小時後,記者便出現了輕微頭痛不適感。
目前,爆炸原因尚未正式公布。有分析認為,大致有廢料倉庫、苯罐、天然氣站起火引發爆炸三種可能。
據一名不願透露姓名的天嘉宜公司員工說,安監部門每年會進行例行的安全檢查,公司領導一般會提前幾天通知大家做好準備,並讓焚燒爐「空轉」應付檢查。「員工入廠後,廠方也會進行安全培訓。但這類安全培訓大多流於形式,很多人培訓一結束,就什麼都忘記了。」
實際上,從2016年至2018年,連續3年,響水縣環保局、鹽城市環保局共對天嘉宜公司進行罰款6次,總計罰沒金額達159萬元。
有業內人士稱,天嘉宜公司作為一家生產危化品的企業,從某種程度上看,安全管理比環保更重要。而截至目前,天嘉宜公司受到的處罰及法人被判刑,都是因為環境汙染。
直到2018年2月8日,國家安全監管總局發布督查整改問詢函,點名天嘉宜公司存在13項問題需整改。根據《化工和危險化學品生產經營單位重大生產安全事故隱患判定標準解讀》,天嘉宜公司所涉的13項安全隱患幾乎全是重大生產安全事故隱患。例如,「主要負責人未經安全知識和管理能力考核合格」,意味著危險化學品生產、經營單位主要負責人和安全生產管理人員未依法經考核合格;「構成二級重大危險源的苯罐區、甲醇罐區未設置罐根部緊急切斷閥」,意味著危險化學品罐區未實現緊急切斷功能;「現場詢問的操作員工不清楚裝置可燃氣體報警設置情況和報警後的應急處置措施,硝化車間可燃氣體報警儀無現場光報警功能」,意味著爆炸危險場所未按國家標準安裝使用防爆電氣設備。
此前有媒體報導,天嘉宜公司的危險化學品安全生產許可證已在2016年過期,延期換證的信息未能查到。隨後,這一信息被很多網民作為安監部門不作為的重要依據。但記者在江蘇省應急管理廳的官網上查詢得知,天嘉宜公司的危險化學品安全生產許可證已於2017年10月27日換發,許可證編號:(蘇)WH安許證[J00397],有效期為2016年5月23日至2019年5月22日。
記者採訪得知,對於陳家港生態化工園的安全生產問題,當地政府和監管部門並非沒有任何作為。2018年8月,響水縣安監局構建安全管理「三張網」;同年12月,響水縣安監局和財政局聯合制定舉報獎勵制度,鼓勵群眾舉報危化品、煙花爆竹等安全生產領域重大事故隱患和非法違法行為。在爆炸發生前半個月內,響水縣主要官員通過走訪調研、召開會議等方式,先後4次提及有關工業安全生產等問題,要求問題企業一律停產整改。在爆炸當天上午,響水縣安全生產委員會還召集全縣重點企業主要負責人,開展安全生產培訓專題講座。
緊急救援減少損失
清理核對全面展開
值得注意的是,天嘉宜公司所在的陳家港生態化工園建成於2002年,定位為新材料、新醫藥、石油化工產業區,是以生產丙烯酸以及酯類、染料、醫藥、農藥、橡塑助劑為主的精細化工集中區,是江蘇省級化工園。
但10多年來,陳家港生態化工園卻頻發安全事故和環境汙染事件。此次「3·21」響水爆炸事故更將陳家港生態化工園推上了風口浪尖。
稍微讓人感到欣慰的是,相關部門的緊急救援工作讓這場損失得到了一定的控制。
鹽城市公安局政治部工作人員陳希告訴記者,鹽城警方組織民警第一時間奔赴響水救援,將700多套防護服、防毒面具、防霾口罩和200多件應急燈具送達現場,開展全面清理、現場搜救和逐一核對工作,先後將9000多名群眾轉移到安全地帶。
響水縣人民醫院住院部8樓的燒傷整形科和骨科住著部分傷員。由於人數太多,住院部的走廊上也擺滿了病床。記者在醫院看到一名身著「響水縣第一小學」字樣紅色馬甲的志願者正蹲在地上記錄患者家屬的電話。詢問後記者得知,她們是響水縣第一小學的教師。據其中一名教師吉娟介紹,其主要工作是幫助醫護人員照顧暫時聯繫不上家屬的受傷人員、統計受傷人員相關信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