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菸「風口」背後的重重黑洞
IT時報見習記者 孫鵬飛
近日，電子菸行業消息不斷。
7月23日，國家衛健委表示正在會同有關部門開展電子菸監管的研究，計劃要通過立法的方式，對電子菸進行監管。
在此之前，電子菸是風口。
2018年下半年開始，創業者密集進入電子菸賽道，有媒體統計，2019年上半年，電子菸行業融資事件共13起，融資總額或將達到10億元。
A股上市公司億緯鋰能和勁嘉股份，因布局了電子菸，預計今年上半年分別實現淨利潤4.53億元至5億元（同比增長185%至215%），4.55億元至4.93億元（同比增長20%至30%）。
與此同時，有消息稱，美國電子菸品牌JUUL已與京東達成戰略合作，最晚今年10月將上架京東電商平臺。
然而，衛健委的表態，讓風口背後隱現「黑洞」。
JUUL總部所在地舊金山，明令禁止電子菸。
中國的《電子菸》國家標準計劃已進入批准階段，屬於強制性標準，其上級主管部門是國家菸草專賣局。
利劍即將出鞘，國內電子菸行業的監管之日終將到來。這一次，電子菸這頭帶著宣傳、認證及擴張三宗原罪的猛獸，又將面臨哪些挑戰？
18歲以下青少年可隨意購買
電子菸到底對人體有沒有危害？
「電子菸對健康的危害比傳統香菸低95%。」在YOOZ柚子電子菸的宣傳廣告中，搬出英國公關衛生部（PHE）這樣的一個定論。
PHE在2015年披露過這樣一份報告。這個結論主要基於兩個事實：電子菸中的致癌物質要麼不存在，要不含量低於香菸的5%；電子菸主要的化學物不會造成重大的健康危害。
這剩下的5%，在PHE看來主要是基於保守考量，其認為電子菸中的添加物及成分可能會對健康有著長期的潛在威脅。
記者查閱報告原文後發現，PHE對電子菸的態度是，認為其具有香菸替代品的潛力，因此給予了較為正面的評價。
但國內鮮有電子菸企業提到PHE的另一份報告。
2019年，PHE又披露了一份有關電子菸的研究報告。PHE發現，從2017年至2018年，在成年人中電子菸使用者佔比從5.4%上升至6.2%。而在從未吸過煙的人群中，電子菸使用者的佔比由2017年的0.4%上升至0.8%，翻了一倍。
美國政府對電子菸的擔憂，源自青少年。
根據美國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CDC）今年2月出具的調查報告，2018年吸菸的青少年只增不減，達到490萬人次，相比去年吸菸的高中生人數增長了38.3%，而造成這一增長的「罪魁禍首」就是電子菸。
報告顯示，高中生抽菸人群中有20.8%選用電子菸，是盒裝香菸（8.1%）和雪茄（7.6%）等傳統菸草製品的數倍。
被宣傳為戒菸神器的電子菸，竟變相成為青少年吸菸的利器？長城證券在研報中指出，電子菸產品JUUL有別於傳統香菸，是一款「青少年放在床頭也不會被父母發現」的產品。同時，因使用時心理負擔較小，還存在著倡導吸菸的嫌疑。
再來看看國內。根據央視新聞，在2019年世界無菸日青少年控煙活動中，有專家指出我國青少年吸菸率為6.9%，嘗試吸菸率為19.9%，還有1.8億兒童遭受二手菸的危害。而更加令人擔憂的是，電子菸的危害對青少年越來越顯著。
去年8月30日，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國家菸草專賣局發布通告，為保護未成年人免受電子菸的侵害，市場主體不得向未成年人銷售電子菸。
但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如今的電子菸產品，有著鮮豔的外表，各種果味的煙彈，更加貼合年輕人的市場。
7月24日，《IT時報》記者嘗試打開國產電子菸Relx的官網，只需要點擊「已滿18歲」，沒有任何審核要求，便可以直接購買。
更令人尋味的是，天貓商城中，大多數電子菸旗艦店的主營業務，被歸在了玩樂/收藏一欄。而Flow、Yooz電子菸的經營範圍，甚至沒有電子菸產品的銷售。
缺失的煙油標準
相比於浮誇的宣傳和青少年的觸達，電子菸更令人擔憂的是，每天都在攝入體內的煙油，安全嗎？
在很多電子菸企業的宣傳頁面上，美國FDA（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歐盟CEE-RoHS 等「洋認證」看起來高大上，一份份證書似乎在為電子菸的安全性背書。但弔詭的是，這些證書的認證代碼以及認證產品，頗為模糊。
記者在Relx官網找到一份Relx TCT通測認證書，從圖片中可以隱約看到產品的認證編號是TCT171228C001C，而商品的商標，竟是Heyo。《IT時報》記者在TCT官網查詢多次嘗試了這一認證編碼的可能序列號，但無法找到相關證書。
在Relx與36Kr的一個宣傳視頻中，《IT時報》記者找到另一個與Relx相關的清晰編號TCT190122E019C，認證書上的主要項目是，裝置的電磁兼容性。
無獨有偶，在不少電子菸的證書中，大多數廠家提供的都是電子菸的煙杆認證。煙杆的安全性固然重要，但和人體直接相關的，是過肺的煙油。
Relx提供了有關煙油的相關說明，稱煙氣獲得法國AFNOR標準XPD90-300-3。然而，即使符合標準，很少消費者會意識到，在電子菸的煙氣中，還會有重金屬、醛酮、亞硝胺、VOC等物質存在。
在Relx的宣傳視頻中，《IT時報》記者還注意到，Relx通過苯甲酸與尼古丁鹼化合，生成尼古丁鹽。那麼苯甲酸是否會對身體有害，便成了另一個疑點。
中國食品產業分析師朱丹蓬告訴記者，苯甲酸屬於化學物質，任何化學物質過量了肯定不行。如果把電子菸當作食品，添加苯甲酸還是有副作用的，主要還看國家標準。
今年6月3日，電子菸強制性國家標準和《電子菸液菸鹼、丙二醇和丙三醇的測定、氣相色譜法》已經審查完畢，目前處於「正在批准」狀態，按照項目計劃時間表，或將於年內發布。
在國家標準出臺之前，一位電子菸業內人士林文（化名）也對《IT時報》記者表達了有關電子菸煙油的某種擔憂。「我擔心的是煙油廠商為了減少成本，用了劣質原料。」
美國FDA「洋認證」可免費註冊
即便有些電子菸產商標準了FDA認證，在林文看來仍有顧慮。「正規美國煙油一般都標註的是usp grade（美國藥典級）或usp kosher（美國潔食級），但國內的煙油很少有這樣的標識。」他補充道：「在一些網站上甚至可以找到給你代辦FDA證書的販子，幾千塊就搞定。」
《IT時報》記者聯繫到豬八戒網旗下的一家代理國際證書公司洋驃駒。其客戶經理表示，如果產品只需要在國內宣傳，煙彈可以選擇做FDA食品級的證書。FDA食品級證書可以在1-3個工作日拿到認證，費用為2500元人民幣。
第三方檢測認證機構環測威檢測（CTB）的一位客服經理也建議記者，為煙彈做FDA食品級認證，費用為1500元。Linx靈犀電子菸天貓店宣傳圖顯示，CTB為其代理FDA證書。
2018年11月15日，FDA宣布，將限制銷售在年輕人中大受歡迎的電子菸和傳統香菸產品，這被解讀為FDA對電子菸有著更為嚴苛的監管態度。
也正因如此，如果有電子菸廠商聲稱拿到FDA煙彈認證，很容易誤導消費者，其電子菸及煙油和每日攝入的食品一樣安全。
但從《IT時報》記者的調查來看，FDA註冊含金量存疑。
洋驃駒的客戶經理表示，獲得FDA食品級的證書不需要提供樣品，只需要提供產品的信息即可。「FDA不會直接提供證書，我們可以幫你出，註冊信息可以在FDA官網上查到。」
事實上，在FDA註冊更可能一分錢都不用花。記者直接在FDA官網上按照普通食品級註冊「煙油」，整個過程只需輸入註冊人姓名、公司名字、公司地址、郵編、聯繫電話等簡單信息，便顯示註冊通過，並拿到了一個註冊號碼。
一位旅美人士告訴記者，在美國FDA認證屬於寬進嚴管，雖然註冊環節相對簡單，但一旦在監管抽查中發現問題，廠商將被施以重罰，因此，「美國很多保健品上都沒有FDA號。」或者這解釋了，為何洋驃駒強調產品需要只在國內宣傳。
另一方面，歐洲市場對電子菸更為開放，CE認證則是電子菸產商曬出的另一張證明。洋驃駒的客戶經理表示，如果想要做CE認證，有檢測煙油和不檢測煙油兩種證書。「如果檢測煙油，每一款口味的檢測費用要8800元。」
這似乎解釋了部分電子菸企業煙油檢測缺位的原因。
此外，歐盟TPD認證也不需要提供電子菸的樣品，但需要提供一份第三方檢測報告。歐盟TPD給《IT時報》記者回復的郵件顯示，該部門只會對尼古丁含量和煙彈的容量（2毫升以下）有強制性的要求。對於煙油的具體成分檢測，並沒有要求。
線下店的瘋狂擴張
隨時可能掉下的「政策之劍」
這是一筆賺錢的生意，也是一個低門檻，低技術含量的風口。風口之下，電子菸品牌從線上走到了線下，甚至在上海的商場中，都可以看到電子菸的蹤跡。
經過兩周對商場人流、位置的考量，吳萍（化名）在上海某商場開了一家電子菸線下店。店面很小，只有一個貨架，上面堆放著上百個電子菸煙杆和幾十盒煙彈。消費者可以嘗試各種新的煙彈口味。
每個月2萬元的攤位費以及5萬元聯盟費用，便可以創業銷售Relx電子菸。「電子菸是一個快速賺錢的行業。」她告訴記者。
吳萍似乎敏銳地意識到了某種風險。在交談中，她透露電子菸不是長久之計的想法。「一兩年之後，也許難賺了。」
或許，這並不杞人憂天。深圳華強北，曾經的手機之都，已經有了這樣的苗頭。今年3月，新華強商城被稱為電子菸的天堂。但在7月中下旬《IT時報》記者前往實地考察時，電子菸產品已銷聲匿跡。只有一家店，還在售賣一次性電子菸以及大煙霧電子菸。
多位店員告訴《IT時報》記者，接到了上頭通知，電子菸不能賣了，特別是換煙彈的那種。與此對應的，則是二樓賣場上一條條禁菸的宣傳語。
是的，從今年10月1日起，深圳將成為繼杭州後的又一個禁電子菸的城市。這是政策上對電子菸的影響。
在開線下門店這一步，Relx走得有些急。在採訪過程中，多位電子菸的創業者認為，在監管允許之下，電子菸才會從線上走到線下。如今政策未明，也意味著開線下店有很高的風險。
記者在國家標準委官網查到的信息顯示，《電子菸》標準的上級主管部門是國家菸草專賣局，這似乎意味著，在未來的標準裡，電子菸作為煙的一種分類被監管，而煙，在中國執行菸草專賣管理體制。
在一份7月22日披露的研報中，天風證券認為，未來新型菸草製品將大概率納入中煙管轄體系，電子菸可能在控制範圍、產品標準、許可證及稅利等方面與傳統捲菸趨近。因此，該券商認為，在電子菸賽道中，與中煙體系經過數十年合作的產業鏈服務商可能會率先受益，與中煙一起分享新型菸草的藍海。
但一位Relx的線下負責人卻不以為然，「我們正在上海開第6家店，到今年年底Relx會在上海開出30家店。」
即使知道杭州是個禁菸城市，他也表示在商場開店不禁販賣，不禁試用。甚至他拿出「三到五個月回本，一個月純收入一萬五到三萬」的口號來吸引聯營商。
瘋狂的線下開店，是衝業績還是割韭菜，我們不得而知。但這已反映出在監管到來之前，電子菸行業一路狂奔。
電子菸，該管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