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書評
韋伯的預測已經變成現實——評《馬克斯韋伯的〈經濟與社會〉:評論指針》
王迪
2010年6月14日是德國思想家馬克斯·韋伯逝世90周年的紀念日,對這樣一位在社會學、經濟學、法學等領域內都作出過開創性貢獻的巨匠,有關他生平及著述的研究層出不窮。然而在韋伯的《經濟與社會》德文版問世80多年、英文版出版40多年之後的今天,將《經濟與社會》一書的整體作為主要論題,進行介紹、分析和評價的獨立著作並不多見。
1998年,國際社會學會評選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社會學著作時,正是《經濟與社會》以無可辯駁的優勢成為勝出者。在社會學的發展史上,恐怕沒有什麼著作能夠像《經濟與社會》一樣,贏得如此之多的推崇和認可。這不僅僅是因為它作為社會科學知識基石之一,也是因為其中包括了若干持續吸引著社會科學關注的論題與主旨,以及業已構成了當今世界特別是西方世界本質特徵的歷史發展屬性。
《經濟與社會》一書的重要地位,與罕有關於這本書的研究專著的現狀之間,產生了明顯的矛盾。《馬克斯·韋伯的〈經濟與社會〉:評論指針》一書或能在一定程度上填補這一空白。此書各個章節涉及韋伯的家族淵源、《經濟與社會》一書的文本背景、具體內容、概念架構、研究方法,以及當代學者對韋伯式分析所進行的批判性評價和經驗性應用,並且跨越了社會學、經濟學、法學、政治學、倫理學、宗教研究等多個學科領域,堪稱在韋伯研究領域具有相當高水平的文集。
作為《馬克斯·韋伯的〈經濟與社會〉:評論指針》一書的中文版譯者,筆者認為該書的主要特點有三:
首先要看到的是,本書論述中的新意,在很多情況下是來自對韋伯生平的研究和回溯。因為《經濟與社會》中的大多數部分都是韋伯在沉澱了多年生活體驗和學術經歷之後,又在其一波三折的1920年代斷斷續續寫就的,註定會被打上那個時代、以及韋伯本人生活環境的烙印。因此要理解《經濟與社會》中的某些部分,就不能不在韋伯所處的家庭氛圍和社會背景中去尋找答案。比如書中作者之一的岡瑟·羅思,利用多年的檔案文獻研究,展示了韋伯的跨國資產階級家族背景,以此為依據來檢視韋伯在經濟政策問題上所採取的姿態。哈維·戈德曼看到韋伯是如何從世界大戰和舊世界格局中得到啟示,修正了原有的理解,進而在1918~1920年期間的作品中精煉、深化了自己的觀點;這直接促成了舊有的、新生的倫理觀念之間的聯結,也將一些「價值」選擇的問題轉化為社會學的概念。又如唐納德·萊文分析的,韋伯的學術生涯和研究經歷如何影響他所提出的行動類型的分類學和行動理性的觀點,等等。
本書的第二個特點就是其所涉及學科領域的巨大跨度,這是與《經濟與社會》一書的篇幅和眼界相一致的。《經濟與社會》雖然談不上一部統一的文本(是文章之間聯繫鬆散的合集,其中很多甚至都未能完成,並以殘碎的形式出現),但它作為一本「巨」著,覆蓋了從社會學的概念基礎、經濟關係與政治團體,到法律與宗教在世界歷史中的推動作用等多項論題。有評論說,它在高度無組織、離散化的知識領域中提供了公認的整合點,也是一部很多不同類型、不同背景的社會學者都可以在其中獲得啟示與給養的著作。相應地,這本對《經濟與社會》的評介文集也可引起不同學科研究者、不同關注取向讀者的興趣。該書的作者們就好像在親身詮釋「盲人摸象」的成語:從完全不相同甚至不相關的角度,介紹、描繪、評論和批判「大象」的某一部分。其中除了探討韋伯有關行動、宗教、政治統治及經濟行動組織的思想實質和傳統論題之外,也不乏學者從不同的理論立場(如實用主義、女權主義、馬克思主義和批判法學)出發,重新考慮《經濟與社會》的概念體系,並以當代視角來評價書中的論斷。
第三,說到當代視角,就不得不提該書中所做的討論與當代經濟社會新發展之間的契合性。正如英文版作者所說,「儘管寫作年代已經頗為久遠,但《經濟與社會》仍然是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加以解釋和引用的、生動而鮮活的文本;有關《經濟與社會》的學術性討論仍然是開放的、多元的,且有彈性的;任何試圖對其蓋棺定論的做法都顯得為時過早」——通過本書的各個章節我們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一點。比如有的作者認為,韋伯及其與世界經濟緊密聯繫著的龐大家族,就「生活在全球化經濟在一戰中被摧毀殆盡,而新的世界經濟卻在二戰之後逐漸獲得了重生」的時代,這與當前的經濟有著很多顯著的相似之處;因此在我們對當代世界經濟類型學進行分析的時候,韋伯的經濟社會學便有了用武之地。同時,韋伯所預測的「世界經濟會是國家之間的經濟共同體」則已經變成了現實。
當然,當代視角也並不意味著韋伯理論在當代的現實中完全適用。穆斯塔法·艾默貝耶就認為韋伯的理論最適用於韋伯本人所生活的年代,直到20世紀的最後幾十年還依然是正確的;然而現在,新的問題和挑戰在不斷湧現,舊理論已經明顯不再勝任。類似的「適用性」問題,值得所有研究韋伯或者其他學者的人們,以及每一位《馬克斯·韋伯的〈經濟與社會〉:評論指針》的普通讀者去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