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的新書《暫坐》出來以後,這已是我第三次細讀這本書了,倒不是這本書有多麼晦澀難懂,而是對於一本值得思考的書,我更注重情節裡的細節,尤其是人們的語言裡隱藏的「哲理」。
書讀第一遍只能明白書中的內容,唯有再讀,你才能注意到書中這些最細緻的語言有多美妙和深藏的含義。比如我這次讀第三遍時,留意的不是情節,而是人物之間的對話和各自懷有的小心思:
「暫坐」茶莊老闆海若在和朋友陸以可聊天時說的這幾句:
「經濟不好的城市飯館多,混得艱難的男人關心政治麼;」
「涼粉攤上常有人為聯合國的什麼決議爭得面紅耳赤的哩!」
「風箱越是鼓脹,很快就會空洞麼。」
賈平凹的小說人物擅長寫文人,借書中文人的角色自嘲和諷刺文人的酸氣與自負清高,比如《浮躁》裡的主人公金狗成了記者,又在州河上偶遇採風收集民俗的文人所談的一番話以及對社會現狀的反映;
比如《廢都》裡的莊之蝶作為西京城裡有名的作家的一系列頹靡的行為與對生活的毫無追求,沉淪與墮落;還是西京城裡的名作家,城市的文人名片,雖然看似不再頹廢,愛好收藏,活到五十歲,懂得了很多人生哲理,和眾姐妹們談佛學,談人的精神追求,卻又依然無法讓自己真正的擺脫凡人慾望的追求,比如金錢與美人。
西京城裡某條街上有一個高大上的茶莊,名叫「暫坐」,主營高檔茶葉,專供機關單位或大企業。茶莊老闆叫海若,是一名漂亮、優雅、精幹、熱情、知書達禮的女性,她有10多個同樣很漂亮的閨蜜,這些閨蜜隔三岔五地來到暫坐茶莊跟老闆娘聚會,她們在一起說話時妙語連珠,歡聲笑語不斷,讓整個茶莊既熱鬧又香豔。
這群女子如同10多個模特,不但美麗優雅,而且很有氣質,滿身上下洋溢著青春活力,如果列隊走在西京城的大街上,會引來滿街人的注目。
賈平凹這樣形容她們:她們活力充滿,享受時尚,不願羈絆,永遠自我。簡直是,你有多高的山,她們就有多深的溝,你有雲,雲中有多少鳥,她們就有水,水中就有多少魚。她們是一個世界。
老闆娘海若是這群女性的大姐大,喜歡給姐妹們排憂解難,跟她們相互扶持,抱團取暖,大家的關係親密得如同一家人一樣不分彼此。
賈平凹是暫坐茶莊裡的常客,每天午飯前和晚飯後都要去喝兩次茶,常常能聽到她們的談話和故事。他被茶莊的優雅環境所吸引,被茶莊的美女所吸引,更被茶莊裡的好茶所吸引。
然而,一年多後茶莊卻搬走了,賈平凹一下子悵然若失,長期養成的習慣突然間被迫要改變,使他如同生病了一樣難受,於是,他就產生了創作《暫坐》的衝動。
小說《暫坐》以賈平凹的耳聞目染為故事原型,塑造了10多個在都市打拼的獨立女性,以工筆畫一樣的寫實手法,展現了這些女性在創業過程中所經歷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樂,以及要面對的複雜人性。
她們非常獨立,擁有自己的事業,因為事業選擇了單身,有的是離異,有的是獨身,彼此之間本來不存在利益關係上的瓜葛,大家相親相愛。但到後來,面對商界的風雲變幻,她們不得不抱團取暖,由此產生了利益上的交集,因為利益分配又產生了矛盾,到最後反目成仇。
同時,小說還對西京城的風土人情和文化底蘊進行了較為細緻的描寫。
這些女性都是西京城的白領或自由職業者,有著令人羨慕的工作和收入,對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很重視,穿著時尚,出手闊綽,時常出入豪華場所。同時,她們還跟許多文化界名人保持緊密聯繫,在潛移默化中享受著文化修養和精神境界的提升。
然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也一樣。她們雖然看起來外表光鮮亮麗,卻有各自的無奈和不幸。在常人眼裡,她們是成功者,但在世俗觀念裡,她們卻是城市的「剩女」,是婚姻裡的失敗者,是一群另類,這種看法成為對她們的最大的傷害。
站在青春的尾巴上張望又張望,她們也不知道要怎樣面對內心孤獨的煎熬。
賈平凹是一位觀察細緻的作家,也是一位對生活、社會和時代能進行深刻思考與剖析的作家。他常常能在細膩的敘述語言裡融入木三分的哲思,給讀者留下許多回味的地方。
《暫坐》裡有許多充滿哲理的句子,對世態百相進行了精準的披露,大多是通過人物對話來呈現的,比如:
經濟獨立呀,不經濟獨立怎麼精神獨立呢?
經濟不好的城市飯館多,混得艱難的男人關心政治麼。
涼粉攤上常有人為聯合國的什麼決議爭得面紅耳赤的哩!
風箱越是鼓脹,很快就會空洞麼。
看到這些熠熠生輝的句子,不得不佩服賈平凹的才華和智慧,用言簡意賅的文字把社會現狀、人性矛盾展現得淋漓盡致。
通過對10多個女性濃墨重彩般的刻畫,賈平凹為讀者呈現了當今女性不得不面對的一個重大問題,這個問題就是:女人在經濟上取得獨立之後都會追求精神上的獨立,這符合「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共性,但是,精神獨立究竟是什麼?又是怎樣表現出來的?
關於這些問題,賈平凹在書中並沒有給出明確答案,也許,每個人都是一個獨一無二的生命個體,這些問題的答案在每個人的心裡。
每個作家在小說裡,都會讓主人公身上或多或少帶上「自傳元素」,《暫坐》裡的羿光,既是西京城裡的著名作家和書畫家,又是書中精神領袖式的人物。
他曾經說過:苦惱就是有了自我,有了分別,引起了不自在,不滿足,不完整,欲望之下造成的惡為,必然將接受未來的果報。
由於羿光的名氣實在太大,每天找他買字畫的人太多太多,為了擠出寫作時間,他不得不隔一段時間就提高一次字畫價格,並明碼標價一幅字10萬元一分不少,以便讓那些附庸風雅的人知難而退。
當然,這些附庸風雅的人裡邊也包括他的朋友,朋友找他,一幅字優惠2000元已經是做了最大讓步,雖然他優惠了,卻落下「鐵公雞」的諢號,讓他哭笑不得。
他不得不大笑著說:大動物身上都有附生物,你是附生物,是附生物,可我也是附生物麼……著書只是賺個名聲,稿酬養不活家啊。
賈平凹借書中人物來自嘲,來傾訴自己的苦惱,也算是這本書的一個亮點。
在書的最後,夏自花去世了,姐妹們發現她夾在《妙法蓮華經》裡有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段感悟,原來她才是智者,真正洞悟了人生真諦,超脫了生死,以超然的心態去了淨土。
生命是一場修行,世界是每個人修行的道場,用什麼方式去修行?沒有人能知道,連修行者都不知道,唯有親身走過,方知對錯,方知自己此生的歸宿。
人生短暫,暫且坐坐。《暫坐》,感受茶館裡這些女人們的神秘妖嬈,了解為何她們最後人走茶涼,聚散無常,賞讀賈平凹老師的通透智慧,感知人情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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