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用品店24小時營業中:當直面欲望,我親眼見證了人性的光與暗

性學家李銀河說：在不傷害他人的前提下，人應當最大程度地享受自己的身體，滿足自己的欲望，因為性是人類最深刻的欲望。但大概是民族性格的緣故，中國人很少公開討論性，一方面是國人談「性」色變的奇怪心態；另一方面卻又是國內瘋狂膨脹的情趣用品市場。

從今年6月8日CBNData發布的《報告》來看，情趣用品市場正在以年增長50%的速度瘋狂擴張，2019年中國情趣電商市場規模達到389.2億元，並連續數年以超過50%的年增長率一路進擊，預計到2020年市場規模將超過600億元。

令人驚嘆的數字背後，是越來越多人開始勇於直面自己的欲望，並想藉助身外之物來滿足自己或者伴侶的身心。當脫下偽裝的外衣時，人性的表現通常很真實。

電商買賣終歸隔著網際網路這道無形的牆，而作為情趣用品的另一大銷售方式，成人用品店成了最直觀面對人性的窗口。我是一個三線城市的成人用品店老闆，從上海回來後換了很多工作，最後選擇開一家成人用品店，並靠此來維持一家生計。

開店三年，我接待了不少客人，從衣衫襤褸的流浪漢到談吐不俗的教授，從青澀害羞的年輕人到兩鬢染霜的老年人，當除去社會身份，直面欲望的時候，我親眼見證了人性的光與暗。

沒人教過我正確的避孕知識，我以為拔出來就沒問題。

開店這麼久，我接待過最多的顧客就是年輕人。因為接受新事物的程度高，再加上剛剛從高中解禁的戀愛枷鎖中走出來，很多年輕人一開始都會紅著臉走進來，雖然裝著很老成，但他們顫抖的聲音就已經告訴我了：這小子沒經驗，虛了。

從一開始的故作鎮定，拿了東西就趕緊付錢走人，到後來的習以為常，拿起東西反覆詢問，認真看說明書，這中間大概需要兩到三次的光顧，這樣的心理變化，與其說是逐漸減少的羞恥感，不如說是慢慢接受的過程。

但從接觸到的年輕群體來看，絕大多數年輕人的性知識都很匱乏，全靠自學成才的他們在真正可以光明正大接觸性的年紀裡，往往都會因為沒有正確的生理知識而造成一些無法挽回的局面。

作為成人用品店的店主，很大程度上我也在扮演著生理老師的角色，聽著年輕人的經歷與故事，並為他們答疑解惑，而這樣的故事總是以「我有一個朋友」開始的。

店裡賣的最好的通常都是一些常規用品，比如保險套，而這樣的消費受眾絕大多數都是年輕人，因為對市面上一些常見品種的不喜歡，附近大學城的年輕人們通常都會來我這裡，買一些並不常見的品牌或者種類。

有些年輕人來買得多了，也就跟我熟絡起來，有時候還會特意跑來跟我講用戶體驗，幫我調整下一次進貨的側重點。

大家在一起吹吹牛逼，扯兩句葷段子，連我這樣奔四十的老男人都覺得年輕了不少。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年輕顧客，是個戴著眼鏡的斯文男生，他那天來我店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1點了，我正在打盹兒，從後來的監控來看，他在門口轉了一圈又一圈，然後像下定主意般闖了進來。

「買點啥？」我撐著瘋狂打架的上下眼皮，一點都不意外地看著這位深夜來客。黑夜給了每個人完美的偽裝，我的店基本白天沒顧客，而在夜幕降臨後那些寂寞的靈魂才會蠢蠢欲動，瘋狂活躍。

這不是個來買東西的主。從他一進門我就知道了，他的目光沒有遊走在兩側的貨架上，而是像有難言之隱般盯著我看，半晌他才開口說：

「我有個朋友最近有件事兒挺困擾的，他女朋友懷孕了，但是他們一直都是有措施的，這是不是說明他被綠了？」

能抓到證據的就不會來這裡問了，能這麼問的通常都是心虛的。我饒有興致地問了一句：「你這位朋友都採取什麼措施啊？」

「體外和安全期。「那個男生沉默了一會兒，補了一句：「都沒戴過。」

「你來之前一定也百度過對不對？你已經知道答案了呀，前列腺液裡面也有精液成分的。」這樣的問題並不少見，在年輕人群體中，有著同樣錯誤認識的並不是少數人。

「沒人教過我朋友正確的避孕知識，我朋友以為拔出來就沒問題。「那個男生走之前，我送了他兩盒保險套，雖然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麼處理這件事，但我想這一教訓應該是對他最好的性教育。

中年夫妻的同床異夢，因為性的儀式感而重歸於好。

之前看電視劇《我的前半生》的時候，被女主角羅子君媽媽的一句話擊中心扉：多少夫妻不是度日如年？尤其是人到中年，夫妻之間漸漸失去了曾經的激情，愛情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平淡如水的親情。

一方面是相看兩相厭的配偶，另一方面是充滿誘惑的花花世界，每到這種時候，毫無激情的中年婚姻裡就會出現有人心猿意馬，乃至精神出軌，甚至肉體出軌。

在充滿雞毛蒜皮的日常生活裡，愛終歸是個消耗品，而每到這種時候，性則作為夫妻關係最好的潤滑劑，讓彼此在一次又一次的奇妙體驗中更加如魚得水。

來光顧我店的人，絕大多數都是男人，很少能像老於夫妻這樣一起光明正大走進來，兩個人在不斷細緻對比中，最終挑選兩個人都很心儀的商品的人。

老於夫婦購買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樣的情趣內衣和用來製造氛圍的香薰燈等小玩意兒，很難想像的是，這對風雨兼程20年的夫婦居然還有這麼大的興致，為生活增添樂趣。

在慢慢跟老於熟悉後，我才知道眼前這對模範夫妻也曾有過七年之癢，當完全熟悉對方的一切時，當生活的重擔壓垮一個人時，性成了敷衍，甚至變成虛設。

與其說，多少夫妻正在度日如年，不如說，多少夫妻正在過著無性婚姻。

而就是在不斷的爭吵和和好中，老於夫妻無意中發現了性的重要性，性的儀式感在修復他們千瘡百孔的婚姻裡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當對方的身上重新出現新鮮感時，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終於開始起死回生了。都說人是追逐新鮮感的動物，但這樣的新鮮感並非是來自不一樣的人，恰恰相反，你應該學會從自己的伴侶身上找到不一樣的感覺。

老於記得兩個人吵得最兇的一次，妻子回娘家住了一個月，而為了表示歉意，老於在妻子接妻子回來之前，在家裡準備了浪漫的燭光晚餐，雖然很拙劣，但效果出奇的好，儀式感突然變成了兩個人的救命稻草。

在那之後，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一直不主動、保守的妻子也慢慢轉變自己的觀念，他們仿佛重新回到了年輕時候如膠似漆的美好時光。

「哪有那麼多度日如年？不過是兩個人都覺得老夫老妻了，很多東西都沒必要了，但越是老夫老妻，有些東西就越有必要。生活需要儀式感，性也需要儀式感。」

這一次的老於挑了老婆最愛的薰衣草味道的蠟燭，而妻子也選了老於最喜歡的紫羅蘭色，付完錢走的時候，我看到老於夫妻倆相視一笑，從他們的笑容裡，我看到青春的痕跡。

你永遠想不到，愛滋病感染人群裡，增長速度最快的居然是老年人。

開店那麼久，我接觸到的最特殊的一位顧客，是一個年過七旬的老先生，這麼大年紀還來逛成人用品店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當老先生走進來的時候，我錯愕良久，然後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這是成人用品店。」

「我知道，我來這兒當然是來消費的。「和一般老年人不一樣的是，老先生退休前一定從事著十分體面的工作，他梳著一絲不苟的髮型，穿著合身的咖啡色風衣，扶了扶眼鏡，然後很認真地打量起貨架上那些情趣用品。

「你知道從2017年開始，國家首次將老年人納入愛滋病防控重點人群了嗎？」

老先生的話讓我突然一愣，他又接著說道：

「大家已經習慣於將性生活和老年人割裂開來，但事實上老年人也同樣擁有他們的欲望，但迫於後輩和社會的壓力，他們通常只能偷偷摸摸地發洩，而這就是社會隱患。」

老先生的話開啟了我的新認知，在性的範疇裡，老年人也不應該被忽視，更不能因為有性的渴望而被定義為為老不尊。

在貨架上對比了很久，老先生買到了自己心儀的用品離開了，可我卻開始認認真真搜集起關於老年人性生活的相關資料，果然一連串的驚人數據證實了老先生的說法。

愛滋病老齡化並非只是一國的現象，這已經成為一個全球性的公共衛生問題，不做任何保護措施的廉價交易，讓包括HIV在內的性傳染病在老年人群體悄然傳開。

2010年我國新報告的60歲及以上愛滋病病例為5943例，但到了2018年就激增到了31541例，佔比從 9.3%上升到 21.2%；60歲以上的男性愛滋病感染者人數在2012年時還只是8391例，而到了2018年時，就達到了24465例。

我們永遠也想不到的是，愛滋病病毒感染人群中，老年群體居然是愛滋病感染速度上升最快的群體之一。

在查完資料後，我沉默了很久，因為在性教育這個話題上，中國人走得太慢了。

可喜的是，隨著80後、90後逐漸為人父母，在面對孩子時開始越來越重視性教育；但當「性」遇到長輩的時候，這樣的話變得很難說出口。往往做好心理建設好不容易說出口後，也會招來長輩的指責，甚至謾罵，並被扣上「無中生有」的罪名。

但就像是性學專家金賽在著名的《金賽性學報告》中說的那樣：即使71~75歲的老人，也有近一半繼續著性釋放。而就是在子女和父母這樣的相顧沉默中，老年人感染愛滋病毒的速度急劇上升。

社會就像是一場舞臺劇，白天每個人收起自己的欲望，換上自己的戲服，戴上自己的偽裝假面，嫻熟應對著工作和生活中的一切；但到了晚上，當一個人面對孤獨的黑暗時，他們會釋放出身體深處的真實靈魂。

成人用品店就像是一面鏡子，把每個走進來的顧客的內心都看得一清二楚。當剝離社會身份的偽裝，穿透性的外衣，人性散發出它最本質的光與暗。

凌晨五點，遠天亮起乳白色的光，我送走最後一個客人，迎來了24小時中最冷清的白天。這座城市即將甦醒，所有人都要重新帶上自己的偽裝，與世界和生活繼續交手。

突然想起，之前跟一個喪偶多年，來買娃娃的中年顧客的對話。

「這東西除了能滿足性，也能滿足我的孤獨嗎？」

我看著他疲憊的眼神，認真地說：「先給自己一點盼頭，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

中年顧客看了看手上的娃娃，抬起頭問了一句：「真的會越來越好嗎？」

「會的，生活總是越來越好的。」

「謝謝。」

黑夜慢慢隱沒他的背影，就像是他的孤獨與悲傷，從未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