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掙錢就是我們的全部嗎?
這是08年親歷汶川地震現場救援之後張昕宇和梁紅髮出的內心思考。那一年,他們決定用旅行的方式重新認識自己找回自己。為了出發他們用五年籌備,五年行走。
十年的經歷,讓他們提出了人生十問。在路上,他們到底經歷了什麼?產生了怎樣的感慨?
本期講者:環球探險旅行家 張昕宇和梁紅
本期主題:侶行、絕境看世界
全文共 4840 字,閱讀需要28分鐘
侶行十年 在路上找尋人生的意義
張昕宇:今天正好是我們旅行了十年的日子,我們想跟大伙兒分享分享我們旅行路上的這些小故事,也跟大家聊聊我們為什麼開始旅行。
這十年呢,說是十個關於人生的問答,但對於我們倆來說絕不止十個,無數,真的是無數。
梁紅:今天我們特地截了一些我們認為對自己影響比較大的小故事,來跟大家分享一下。
張昕宇: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之前我是一個生意人,生意做得還行,一直都那麼拼命努力做生意,我記得2002年、2003年的時候,我們倆要見一面,是得在天上見一面,那會兒還沒有微信,還沒有這麼視頻聊天什麼的。
梁紅:沒有這麼方便。
張昕宇:我們倆要麼約在某個城市的某個機場,要麼就是在天上能見著一面,一個月二十幾張機票,十幾張火車票,就是一直就在過著這樣的生活,但是我們特幸福,我們覺得每天可以不睡覺,每天的所有事都可以用來工作。
梁紅:用來賺錢。
張昕宇:直到2008年,汶川地震的時候我們坐在家裡看電視,看著看著我就看不下去了,我就跟梁紅說「我必須得去」。但我沒想到這一去對我們倆這一生的影響特別大。
講一個小故事,當時我是志願救援隊,我們帶著機械設備,我戴了一個隊長的袖標,有一個老大哥跟我說,說隊長能不能幫我把我的女兒扒出來,然後我們就去了。
他女兒其實已經離世了,有一根橫梁橫在前胸,等於屍體就被壓著,我們拿那個鑿巖機就開始碎這根橫梁,然後鎬頭一划,劃到了那個姑娘的身體裡,等於人沒挖出來,結果還把屍體給毀了。
我這人以前從不落淚,但那天就開始掉眼淚。讓我震驚的是她父親,這個老大哥一句怨言也沒有,開始跟我講這姑娘什麼時候畢業,什麼時候職高,什麼時候分到東汽漢旺廠,什麼時候上班,分了宿舍,房子塌了。
那天回來之後,我跟梁紅一直在思考,人活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掙錢真的是我們的全部嗎?
然後我們就選擇了一種方式,就是旅行的這種方式。人這一輩子,其實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做一回自己,我們倆用這種方式來做一回自己。
梁紅:所以我們選擇了不一樣的生活,後面才開始了我們的旅行。
張昕宇:然後第一次出發需要多久?我這人因為還算心思縝密。
梁紅:典型的處女座。
張昕宇:每一次出發之前我們都會精心計劃,這一次我們要用一種生活方式去在後面的十年乃至更長的時間裡生活,所以我們做了一個特別龐大的計劃。
這計劃大到什麼程度,就是一做就是十年。光是旅遊那肯定不適合我,我們選擇的是旅行,我們選擇讓我們的旅行的每一站都變得有意義,至少對於我們倆來說有意義。
我們明確去每一個目的地的目的是什麼,希望每一次旅行都能給我們帶來更多不一樣的感受,但是這之前必須要學習,要準備,為此我們整整準備了五年。
梁紅:沒錯,所以之後經常有媒體在採訪我們的時候說,網上流傳一句話,說一定要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每次這個時候我們倆其實特別尷尬,急著反駁人家說不對,旅行一定不是說走就走,我們一定要做好準備再出發。
張昕宇:最好的愛情到底是什麼樣的?
梁紅:終日彼此對視,還是共同眺望遠方?
張昕宇:這是《小王子》的一句話,我們在南極結婚的時候,德國總理默克爾寫給了我們。
梁紅:說到這兒我就不得不表揚一下老張,我覺得這十年他給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他把他小時候吹過的牛全實現了。
張昕宇:小時候我們相約能一輩子一起寫作業,然後不知道怎麼能一輩子一塊兒寫作業,最後知道大人有一種方式叫做結婚,結了婚就能一輩子一塊兒寫作業。
所以小學的時候,
我就跟她說:「咱們結婚吧!」
她說:「行啊,那就結吧,但是你得給我買根冰棍。」
我們那會兒的物價是四分錢小豆冰棍,然後她就同意結婚了,其實也不是特難。結婚這個事挺大的,咱們得去像大人一樣坐著,那會兒我們認為最好的車是桑塔納,坐著桑塔納去個飯館吃飯,然後梁紅說不,我要去離家最遠的地方。沒網絡啊。
我們就問老師:「老師,哪兒離家最遠?」
老師說:「南極,南極離家最遠。」
就是小時候的一句玩笑。然後我們開始旅行的時候,我說既然結婚都在南極辦了,那求婚就在北極吧,就在這兒。
這是我們在萬那杜的一個火山口。
其實在我們倆日常的生活中,在這種忙碌的生活中,梁紅的很多面我是看不到的,我的很多面梁紅也看不到,當一個人處於生理極限或者心理極限,或者風險來臨,或者剛渡過大風大浪的時候,狀態是不一樣的。
所以我覺得旅行給我們倆帶來的是讓我們能看到對方的另一面,或者很多面。
梁紅:在了解對方的同時去嘗試著認識這個世界。
張昕宇:三十年的時間能做什麼事?
不是我們,是我們認識的一個人,阿尤布老師。這是在巴基斯坦,那兒的孩子不像咱們這兒都可以上學,有很多人上不了學,而且還有恐怖組織,男學生女學生如果在一起上學,有可能會被殺。
我們當時去了一個學校,這個學校遭遇了一場屠殺,就是恐怖組織進了這個學校,殺了裡面的老師,殺了裡面的孩子。
我問那兒的孩子:「你願意冒著生命危險來上學嗎?」
那個孩子說:「我認為值得。」
阿尤布老師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把他身邊所有的沒法受教育的孩子,集中在一個廣場,然後大傢伙就在這個廣場上上課。這兒有一棵大樹,我們管它叫大樹下的學校。
他在不斷地教這些孩子,他的學生最大的40多歲,上小學三年級,然後最小的有7、8歲,也是上小學三年級,就是誰都可以來受教育。
梁紅:我們在巴基斯坦總是希望在旅行路上能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那在巴基斯坦我們選擇帶著孩子們去放一場風箏。
張昕宇:大家別看這只是放一個風箏,其實這個是風險極高的事,有可能就會遭來襲擊,有可能就會惹來殺身之禍,但是那天我們堅持,然後帶著所有的孩子在巴基斯坦我們一塊兒放了一迴風箏。
當時阿尤布老師說了一句話,讓我特別感動。
他說:「美國人來我們這兒放的是無人機,你們中國人來我們這兒放飛的是快樂。」
梁紅:什麼樣的部隊是不需要殺人而是救人的?
可能這個問題這麼問出來大家會覺得很唐突,說部隊不都是用來救人的嘛,但是在很多戰爭國家,部隊是殺人的機器,就像我們在伊拉克遇到的伊拉克拆彈部隊。
張昕宇:這是拆彈部隊。大家知道在巴格達,汽車炸彈是家常便飯。包括我們吃完飯之後,回來檢查我們的車的時候,我們的車也被貼過汽車炸彈,就是一個手機兩個雷管,一公斤左右的C4炸藥,就貼在那裡,手機遙控引爆。
因為我們開的對於伊拉克來說是外國的車,就是最好的襲擊目標。這些拆彈部隊的人,我跟他們待了好幾天。你看那輛白色的車,這輛白色的車其實就是被藏了炸彈的汽車炸彈。
我問他們:「你們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他們說:「特簡單,我們沒有什麼特別大的願望,就是希望每天能下班回家,明天再來上班。」
拆彈部隊曾經最高的傷亡率是一次幾十人,就在一次行動中幾十人遇難,犧牲了。所以我覺得,這一群人看似很歡快,很活潑,但是他們每一次出任務的時候,不一定還能回得來。
你看這張照片,這是一個20歲左右的女孩,我見她第一面的時候,她根本沒有這樣的笑容,應該是我見過不多的非常冷漠的一張臉,沒有笑容。
我問她:「你出來打仗,你爸媽你家裡人同意嗎?」
然後這個姑娘特別冷漠的跟我們說:「我的家人都死光了。」
我問她第二個問題:「你認為這場戰爭你們能勝利嗎?」
姑娘的嘴角有一絲絲上揚,跟我們說:「我們是正義的一方,我們一定能夠勝利。」
我接著問第三個:「勝利之後你想做什麼?」
姑娘沉默了30秒,沉默著,臉上又回到那種面無表情的狀態,她跟我說:「等不到勝利我就死了。」
這個問題是2015年問的,2016年我聽到了他們全體的死訊。
其實說到這兒,我想跟大伙兒說:咱們活得真的很幸福,你看咱們奢侈地活著,但世界上好多地方的人,對於他們來說活著就是奢侈。
梁紅:真的就像老張在我們侶行第三季回來之後,我們最大的感觸,就是我們其實並不是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年代。
張昕宇:只是很幸運我們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國家,大家為我們國家鼓個掌。
梁紅:這個是我們在路上被問的最多的一個問題,可能大家都很難想像我們在獅子山遇到了一支足球隊。
張昕宇:不光是獅子山,有很多地方的人都問我們。
他們問:「中國人一天到底吃幾頓飯?」
我們說:「我們能吃三頓飯,然後有一些人會生活的,或者是比較有錢的,可能吃四頓飯。」
他說:「你們中國人都生活在天堂。」
可能大家不能理解,這是一個足球運動員。跟了他兩天之後,
我說:「我想滿足你一個願望,你可以給我提一個要求,我看我能不能滿足你這個願望。」
我心裡內設的答案是,他可能會跟我要一個真正的足球,他踢的那個足球是假的,或者跟我要一雙球鞋,或者是一副拐杖,他只有一條腿。
但是他跟我說:「我想吃飽一次。」
當時我就愣了。
我說:「吃飽一次?你多長時間沒吃飽過了?」
他說:「我已經忘了吃飽的感覺了,我根本就忘了。」
然後就是那個問題,你們中國人一天能吃幾頓飯。那天我們在在獅子山買不到什麼,就是像咱們那邊那麼容易能買到的白面大米,他們吃木薯粉,相當於咱們的粗糧,我們買了一噸的木薯粉。
我說:「你和你的家人,還有你的隊友吃飽一次。」
梁紅:突然覺得前面的話題有點沉重,說點歡樂的。其實這也是我們一直在路上思考的問題,就是我們作為中國人,作為一個普通的中國的小老百姓,我們到底能做些什麼?
張昕宇:巴米揚大佛不知道大伙兒聽沒聽說過,十幾年前被恐怖組織炸毀了,然後我們幹了什麼?我們讓它又亮起來了。
這個是我們自己製造的設備,曾經有很多的文物保護組織嘗試,但是都沒成功,或者就是方案沒有被相關部門批准。
但是我們把它亮起來了。那一天整個哈達拉地區,巴米揚省,所有的哈達拉人,他們不會說中文,他們只知道在他們的語言裡中文是勤,然後有差不多上千人一起豎著大拇指高呼勤。
這還不算什麼,讓我最高興的是巴米揚政府,阿富汗政府現在一年會讓大佛亮起三次,第一次是大佛被炸毀的日期,第二次是巴米揚文化節,他們向外來宣傳阿富汗文化的那一次,第三次就是我們中國人把它亮起來的那一次。
張昕宇:我們覺得這件事。
梁紅:小驕傲一下。
張昕宇:小驕傲一下,十七年來第一次有中國人站在這個講臺上,就是我背後的這個講臺。這是世界文物保護大會,我們被聯合國評為2015年唯一在戰區做文物保護的國際團隊,特別高興這一群人是中國人。
梁紅:2017年就很開心,我們走了很多地方,也有很多很多的老外朋友,他們永遠會問中國造的東西到底質量怎麼樣。
張昕宇:他們不能理解從中國製造到中國質量到中國標準的這個過程。這也是我們的計劃之一,我們就開著國產運輸機,這是咱們中國自己生產的第一款,就是中型運輸機叫運十二。
開著它能不能完成一次環球飛行?然後我們就真的這麼做了,非常幸運的是我們真就完成了,我們這一次的整個環球飛行被一個國際權威機構所認證。
他當時給我們回了一封信,因為所有的環球飛行都是完成於北半球,南北回歸線之間的距離,但我們的這一次環球飛行線路特別怪,我們跨越厄瓜多,然後又到巴西,跨越赤道4次。
當時他的回信大概是這個意思吧,就是我們在人類的飛行史上邁出了一步,恭喜你,這一步是由中國人邁出來的。
梁紅:其實說到這兒一定要講一下我們的戰友超級白,大家可能看過旅行片子的人知道,陪伴我們環球飛行的這架運輸機,那也特別榮幸被中國航空博物館收錄,現在大家只要去小湯山的那個航空博物館,在運輸機的展位第一位就是它。
張昕宇:免費的,航空博物館不收票。那我們為什麼要去開一艘破冰船去看世界?
下個禮拜我們就會開著這條破冰船搭載著我們自己的艦載機,搭載著中國的科學家去南極,來完成中國民間的首次極地科考。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會在4月份回城,然後大家可以在東南衛視上看到相關的節目,叫做《地球之極·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