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爭鳴||從廣義修辭學視角看英語專業救贖
本文是對蔡基剛教授觀點的反駁,蔡教授原文,請點擊文末「閱讀原文」查看。如您想進一步了解蔡教授的觀點,請讀下面第二篇文章。——論壇編者
從廣義修辭學視角看英語專業救贖
——兼與蔡基剛教授商榷
鄭珺 林大津
(福建師範大學,福州,350007;廈門理工學院,廈門,361024)
摘要:《文匯報》刊載蔡基剛教授一文,批評中國英語專業為「對不起良心的專業」。作者認為現有大部分英語專業為英美語言文學培養方向,偏離了國家和社會發展需求,也無法滿足學生實際需求,之所以還保留英語專業,是英語專業教師保飯碗以及碩導和博導維護個人地位的功利性驅動。因此,蔡教授「救治」英語專業的藥方有二:一是「休克式」停招英語專業,在碩士層次直接從理工科學生中招收碩士生攻讀石油英語等專門學術英語;二是英語專業必須改造成「英語+材料(+財經+營銷)」雙學位模式。蔡教授的專業危機意識以及憂國憂民情懷,可敬可佩,然而其文論點、論據、論證和結論均失之偏頗,邏輯推理處處掉鏈子,亟待逐一深度剖析,以正視聽。
關鍵詞:英語專業,「病得不輕」,「對不起良心」,學術商榷
1. 引言
2018年11月6日,《文匯報》刊發蔡基剛「英語專業是否是『對不起良心的專業』?復旦學者:病得不輕」(以下簡稱「蔡文」)。蔡基剛十多年來一直關注大學英語和英語專業建設,獻計獻策,直抒己見,一浪高過一浪,體現出超強的問題意識。「蔡文」雖然不長,但足見作者對英語專業如何生存的憂患意識,達到了「核磁共振絕症晚期報告」的高度,因為「蔡文」認為大部分英語專業不僅「病得不輕」,而且病因是長期「飲食缺陷」,「患者」現狀已然沒心沒肺了。哀莫大於心死,因此我們對蔡基剛「良心說」敬重有加,但從廣義修辭學角度看,我們認為「蔡文」對英語專業的把脈、問診、開藥均有待商榷之處。本文之所以取廣義修辭學視角與蔡基剛先生商討,是因為廣義修辭學能夠面對「蔡文」,在話語(修辭技巧)、文本(修
作者簡介:鄭珺,福建師範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生、廈門理工學院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跨文化交際學、比較修辭學和教育語言學。電子郵箱:zhengjun1978@hotmail.com
林大津,福建師範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跨文化交際學、比較修辭學和教育語言學。電子郵箱:ldjwyb@fjnu.edu.cn
辭詩學)和精神(修辭哲學)三個層次展開較為全面、客觀和科學的分析。解剖「蔡文」需要解剖工具,因此有必要簡要回顧一下廣義修辭學的誕生背景、理論意義及其運用價值。
2. 廣義修辭學:超越局限與綜合分析
相對於漢語「修辭」的西方rhetoric,西方非修辭研究者不但不看好,而且迴避唯恐不及,因為它往往與「空談」(empty talk)乃至「妖言惑眾」( deception)
形成語義聯想(Herrick 2001:1)。漢語「修辭」二字,雖然語義聯想極其美好,但是非修辭研究者往往與明喻、暗喻、誇張、雙關等修辭格或修辭技巧(rhetorical
devices)等量齊觀,將修辭學等同於辭格學,稱為「狹義修辭學」。辭格研究一統天下的路子越走越窄,最終暴露出畫地為牢的負面認知局限。具有學科「突圍」意識的少數著述中,《廣義修辭學》(譚學純、朱玲2001)脫穎而出,以其學科理論建構的創新性和系統性,改變了漢語修辭學研究格局,其學術影響至今。簡而言之,廣義修辭學並不排斥狹義修辭學,對於鍛詞鍊句的修辭技巧,仍然提倡縱向挖掘和橫向開拓,但更提倡超越修辭技巧層面,進入修辭詩學文本分析,進入文本建構與精神建構相關聯的修辭哲學層面。《廣義修辭學》問世後,遇到「廣義」之「廣」仍然具有「美辭」局限的學術批評(林界軍 2003),譚學純對廣義修辭學理論體系並非「美辭」僅是間接委婉地輕觸而過,著重闡述學術探究需要找回正在局部喪失的對於「局限」的學術對話(譚學純 2004)。譚學純的學者風範,為我們學理性解讀「蔡文」,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啟示和具體的分析方法①。具體說來,對任何文本及其觀點,理性分析應該是汲取其合理內核,同時無論是啟迪還是局限,不能只關注一點而不及其餘。「蔡文」言辭犀利,擲地有聲,觀點鮮明,其論點、論據和論證雖然具有「劍走偏鋒」的學術啟迪,但從廣義修辭學三個層面進行分析,都留下了有待商榷的局限。
3. 「英語專業病得不輕」:修辭文本中的話語分析
在修辭話語層面對任何文本進行分析,我們不可忘記陳望道《修辭學發凡》對「消極修辭」與「積極修辭」的兩大分野。前者主要涉及話語的通順、準確、流暢以及事理邏輯等要素;後者關涉表達手法的形象、生動、活潑等辭格運用的效果。此外,對任何一個話語文本進行修辭分析,可以三個層面逐一進行,但由於狹義修辭學在修辭技巧層面的分析,容易形成「見樹不見林」脫離上下文語境的溢美或誤讀,因此面對邏輯論證型文本,比較科學的分析法應將任何一個話語置入全文框架中進行邏輯分析。一篇議論文可長可短,但其內在結構的邏輯嚴密性,是評判其中心論點和最終結論能否站得住腳的首要標準。「蔡文」全文結構層次歸納如下:
引言:引用教育部領導發言,呼籲停辦「對不起良心的專業」。 |
過渡疑問句:導入「對不起良心的專業」的「通用把脈標尺」。 |
四條把脈所有「缺心眼專業」的通用標尺:1)培養規格方向性錯誤;2)教學內容與學生需求脫節;3)為保留專業而設專業;4)為維護碩導和博導位置而保留專業。 |
中心論點:大多數高校英語專業正接近「對不起良心的專業」。 |
論據1:全國有1000多所設有英美語言文學為主要方向的英語專業。 |
論據2:國家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不需要這麼多這一培養方向的英專畢業生。 |
論據3:英語基本功尚可但僅有一點英美語言皮毛知識的畢業生非國家和社會需求。 |
論據4:上海僅有5%英專畢業生繼續攻讀英美語言文學碩士學位,其餘步入金融等工作部門或無需任何英語的崗位。 |
論據5:明知英專畢業生就業難,卻還要為了保住碩博點而保留英語專業。 |
結論或思路之一:「對不起良心」的英語專業自救出路是瞄準國家緊缺的新工科國際複合型人才培養,如醫學、工程、石油、農林、航天、信息等方向的複合型人才。 |
可行性分析之一:放棄英語教育是人文教育的片面觀點。 |
可行性分析之二:接受英語就是汲取和交流專業領域國際前沿信息的工具觀。 |
可行性分析之三:英語專業不能藉口培養上述複合型人才沒有合格師資。 |
可行性分析之四:為專門用途英語教學,英語教師完全可以轉型。 |
結論或思路之二:「對不起良心」的英語專業自救出路乾脆停招純英語專業本科生和碩士生,從非英語專業的理工科學生中招收專門用途英語方向的碩士生,或開設「英語+材料(+財經+營銷)」雙學位課程。 |
結論或思路之二強化論據:轉型到專門用途英語方向,培養新工科的國際複合型人才。除此外,沒有其他路可走。 |
「蔡文」不是一篇抒情散文,而是一篇邏輯論證型短文。從修辭文本角度分析,「蔡文」雖短,但框架完整,有引言,有論點,有論據,有結論,有思路。四條「通用把脈標尺」可能見仁見智,因為其他學者可能開列出不同標尺,不過哪個專業如果攤上這四條,的確「病得不輕」,的確需要「關停並轉」來醫治了。如果把中心論點「對不起良心的專業」視為一個建築的頂上梁,底下作為論據的五條頂梁柱卻是歪扭的。論據可分為邏輯事理型和量化數據型。可能由於《文匯報》並非學術刊物,無法為作者提供足夠版面註明論據來源和確鑿的數據支撐。四條「通用把脈標尺」和五個論據本身也有一定的前後關聯性,但能否成立,則需要逐一解剖。
「全國1448所普通本科高校中,有超過1000所設有以英美語言文學為主要方向的英語專業」——暫且不論以英美語言文學為培養方向有何不妥,這一統計數據本身就是一種主觀臆測。在「商務英語」和「翻譯」專業正式進入教育部本科招生目錄之前,英語專業招生目錄中正式名稱只有「英語」二字。長期以來,不少高校的英語專業在其內部可分為英語(師範)教育、商務英語和翻譯等培養方向。至今仍有不少高校的外語學科並未申請或申請未獲得「商務英語」和「翻譯」獨立招生本科專業,因此其英語專業的培養方向可能是多元培養方向並設的,而不是清一色英美語言文學培養方向。本文作者所在師範高校中,英美語言文學課程比重並不大,除了翻譯專業獨立招生外,有「英語(師範)教育」和「經貿英語」兩個培養方向,翻譯專業還分為「英葡雙語」和「應用翻譯」兩個培養方向。
「這個專業的培養規格並不是國家和社會所需要的」——不對啊,「蔡文」是在《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類教學質量國家標準》(2018年3月,以下簡稱《國標》)出版之後發表的,《國標》已經開列出英語專業培養規格。國家和社會發展當然需要外語專業,包括英語專業。就我們所知,《國標》多年前就開始醞釀,外語界學刊近年來刊發了不少有關英語專業培養規格的文章,逐漸定格為如今《國標》中的英語專業培養規格。全國各高校英語專業先後都按照《國標》修訂培養方案。就《國標》的英語專業培養規格,人們還可以發表學術對話,但從總體上看,很難得出「這個專業的培養規格並不是國家和社會所需要的」。
「這個專業的教學內容也不能滿足大學生的需求」——如果說「蔡文」的上一命題主要還是針對英語專業總體設計而言,那麼此處「教學內容」可能出現不同高校英語專業的「個體差異」問題。一把標尺很難用以衡量全國所有高校英語專業的所有學生需求。如果暫且撇開《國標》培養規格,某些高校的低端英語專業是可以滿足其生源的低端需求的。如果「蔡文」就事論事,個案分析,而不是「放眼全國」將「孩子與洗澡水一同倒掉」,這一斷言還是有其警示作用的,即如果嚴格對照《國標》培養規格,太低端的英語專業(比如嚴重缺乏合格的英語教師)是可以關停的。
「這個專業之所以存在無非是滿足自身學科得以繼續保留的需要」—— 這一把脈標尺涉及專業評估標準。教育部和省級教育管理部門歷年不斷的本科評估,的確含有「關停並轉」的意思。如果嚴格按照《國標》培養規格來衡量,既然未達標,低端英語專業是該關停,而不能為了教師飯碗而「好死不如賴活」。但如果將眼下「一校一策」作為評估標準,「三流」英語專業自有其「三流」自身定位,也達到了「三流」標準,於是就有了其存在的理由。因此,「一校一策」評估標準才成為人們學術爭鳴的話題。如果以北外英語學院英語專業的培養水準來衡量偏遠地區某一本科高校的英語專業,後者不知將被甩出多遠,但你不能說該地某高校領導層是為了保住英語專業教師的飯碗,而不願關停該校的英語專業。或許該地某高校英語專業培養的畢業生能滿足該地區英語服務的需求?
「這個專業之所以不顧需求繼續招收本科生和研究生無非是這些學生是教授能成為碩導和博導基本條件」——這一把脈標尺,針對英語專業,如果不是完全錯誤的話,也太片面了。就我們所在省份的許多普通高校英語專業而言,根本沒有碩士點和博士點,而且在可預測的未來,也無望獲得碩士點和博士點。
「國家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需要這麼多研究英語語言或英語文學的畢業生?」——不要以偏概全吧,如前所述,很多高校英語專業並不是專門培養英語語言或英語文學研究者的。不過,「蔡文」質疑對於英語專業多元化建設還是有啟迪作用的。
「或需要這麼多英語基本功尚可,但僅有一點英美語言皮毛知識的畢業生?」——如上所述,英美語言知識並不是所有高校英語專業的最終培養目標。不管是什麼樣的培養目標,「皮毛知識」還遠遠不夠。此外,「英語基本功尚可」與「僅有一點英美語言皮毛知識」無法形成前後必然的邏輯聯繫。或許英語作為一種外語,如果我們僅有一點英美語言皮毛知識,尚可的基本功都達不到,因為畢竟不是在英語母語國家習得英語,而是在中國學得一門外語。
「就上海一地調查,僅有5%不到的英語專業畢業生是繼續攻讀英美語言文學或英語教育的碩士學位,其餘都到了金融、法律、商務等工作崗位,還有不少英語畢業生甚至就業到無需任何英語的崗位」——這一論斷無法形成前後相互支撐的邏輯聯繫。後半部涉及就業部門可以從兩方面給予分析。一方面,高校畢業生是否就業崗位與在校所學專業非要一一對口不可?耶魯大學以注重人文通識教育而著稱,其辦學理念有句名言:「不是為了職業,而是為了生活」(胡文仲、孫有中 2006:245)。高校專業設置與畢業生就業前景的相關性可以是一個特定專業「關停並轉」的標尺之一,但就業並非等同於「專業一一對口」。另一方面,「蔡文」並沒有提供英語專業走向金融、法律、商務等工作崗位後由於專業不對口而無法勝任工作的證據,這麼一來,不是反而證明英語專業有極強的就業適應性和競爭力?如果缺乏確鑿的量化數據,大家僅以個案說明問題,試問:畢業於英語師範教育的馬云何時正式修讀過電商課程?
「在犧牲學科碩士博士點,犧牲教授們的學術前途和犧牲學生的利益之間,他們寧肯選擇了後者」——這一批評過頭了,也無實際依據。從高等教育管理機制上看,普通常識告訴我們,這是一種學校行為;如果一所高校領導層決定關停英語專業,不是英語專業教師為維護碩導或博導位置所能扛得住的。
「把脈問診」之後,「蔡文」接著開出以下藥方,但同樣值得商榷。
「智慧的外語決策者完全可以改變英語專業單一英美語言文學或翻譯方向,把國家利益和學生利益放在前面,瞄準國家緊缺的新工科國際複合型人才培養」——如前所述,「蔡文」以偏概全地認為絕大多數高校的英語專業都是「單一英美語言文學或翻譯方向」。此外,「新工科國際複合型人才培養」,如果是培養方向之一,且不論其可行性如何,似乎馬馬虎虎說得通,然而不無遺憾的是,綜觀全文,「蔡文」可是徹底排除了英語專業人文社科性質或語言專業與其他人文社科專業交叉的可能性和科學性的。問題是:英語專業為工科服務而不宜為人文社科服務就是「把國家利益和學生利益放在前面」?試問:英專畢業的成為外交部對外發言人,與「新工科」有何相干?
在假定這是英語專業自救良方的預設前提下,「蔡文」提出了以下可行性分析,當然這些分析也是我們必須給予再度分析的。
「英語專業人士必須放棄『英語教育本質上是人文教育』的片面觀點」——不同高校可以根據自身師資隊伍結構,對照《國標》,選擇英語專業的培養方向,哪怕將英語教育的本質定位為「人文教育」,有何片面?無非就是脫離了「蔡文」預設的英語專業必須服務工科的軌道,而這預設本身就值得商榷。
「接受英語就是一門汲取和交流專業領域國際前沿信息的工具的觀點」——注意這裡的「英語」可能作者無意間概念轉換了,是指「英語專業」還是指「一門外語」?一門外語可以是一種獲取和交流信息的工具,但是「英語專業」建設僅僅局限於一種「工具觀」就是唯一的正解?
「英語專業人士不能藉口培養新工科各個專業的複合型人才英語專業沒有合格的師資。我們必須要搞清楚:用英語教語言文學和翻譯是全英語教學,但培養新工科複合型人才不是全英語教學,而是專門用途英語教學,即教學生如何用英語來表達醫學、工程和航天領域的內容,增強他們在這些領域裡的國際交流能力」——亂了,太亂了,這裡將「英語專業」「大學英語」「專業英語」「師範教育」四個不同概念混雜一起。顯然,英語專業學生入學後,在通常情況下,是不可能成為懂英語的醫學、工程、石油、農林、航天、信息等專業的複合型人才。如果指的是對以上各「新工科」本科生開展英語教學,這是大學英語教師的教學對象,不是英語專業教師的教學對象。醫學英語、工程英語、石油英語、農林英語、航天英語等屬於專業英語,如果對英語專業本科生講授這些課程,是將英語專業培養方向定位為「專業英語師範教育」,讓他們畢業後去從事專業英語教育?各高校英語專業教師和大學英語教師,在通常情況下,是兩隻相對穩定的隊伍。「不能藉口培養新工科各個專業的複合型人才英語專業沒有合格的師資」是讓英語專業教師統統轉為大學英語教師?還是回到前頭,讓英語專業教師專門面對英語專業學生去講授「新工科」專業英語?
「英語教師完全可以轉型」——按照「蔡文」以上思路,似乎大學英語教師和英語專業教師可以合二為一,專門講授「新工科」專業英語去。如果教學對象統統都是非英語專業的工科學生,則英語專業已然消失,因為英語專業招收的學生不可能是「新工科」學生。
「蔡文」沒有明說,而是來了個概念模糊表述。不過,「蔡文」提出的英語專業自救思路之二倒是一清二楚的:一是停招英語專業,「轉向在非英語專業的理工科學生中招收專門用途英語方向的碩士生」;二是將英語專業往「英語+材料(+財經+營銷)雙學位課程」培養方向引導。如果從理工科學生中招收專門用途英語方向碩士生,其意圖應該不是培養懂英語的理工科人才,而是培養懂得如何開展專門用途英語教學的英語師資。這聽起來是通過碩士研究生階段的教育,培養專門用途英語教學師資。不過,這一前提是關閉英語本科專業了。如果是關閉英語本科專業,「蔡文」就不必為英語本科專業「治病」而費神了,「休克療法」是世界上最容易的療法。如果說「蔡文」對英語本科專業還有那麼一點「惻隱」之心,不忍心斬盡殺絕,提倡「英語+材料(+財經+營銷)」雙學位,這個思路與前頭「關停並轉」相比較,似乎屠刀高懸之後又刀劍悄然入鞘。然而,「蔡文」念頭突變速度極其驚人:
「英語專業要成對得起良心的專業……,大多數則要轉型到專門用途英語方向,培養新工科的國際複合型人才。除此外,沒有其他路可走」——這一良藥苦藥不吃可以,但不吃就沒有活路!
「人是語言動物,更是修辭動物」(譚學純 2016:235),英語專業與人的精神建構息息相關,因此「蔡文」留給我們巨大的修辭哲學思考。
4. 「英語專業病得不輕」:修辭哲學之救贖
「當修辭詩學從技巧層面的話語方式向文本的存在方式延伸時,修辭哲學則從技巧層面的話語方式向人的存在方式提升。」(譚學純 2016:100)這話聽起來,還真抽象。通俗地說,修辭技巧可以就明喻的語言格式等做脫離語境的描述,修辭詩學是就文本的整體與部分關係進行綜合分析,修辭哲學是指文本作者以什麼樣的話語面貌出場,從而如何構建了一個修辭化的言語世界,讀者又是如何通過解讀文本而塑造了讀者自身的精神世界。修辭哲學層面聚焦作者、文本、讀者和社會全方位互動的過程和結果。這裡值得特別提醒的是「讀者」這個元素,因為任何一個文本經過不同讀者的解讀,可能產生不盡相同的精神圖景。
正因為如此,平時工作生活於一流英語專業的教師,可能視「蔡文」為胡攪蠻纏之作,也可能未雨綢繆,多點專業憂患意識;平時面對生源極差以及學術生存環境並不太好的英語專業教師,可能從「蔡文」中得到些許共鳴,乃至形成「同仇敵愾」的學術同理心(empathy)。本文作者所在英語專業大概屬於中上或中等位置,反省本身專業並環顧周邊專升本英語專業,平時就有較強的專業憂患意識。讀罷「蔡文」,首先敬佩作者的問題意識,直面學科建設和專業建設的問題所在,是我們外語學科的使命所在,也是職業道德所在。然而,「蔡文」雖然具有超強的問題意識,由論點、論據、論證和結論所形成的邏輯思考鏈,脫節現象極為明顯,尤其是其最終結論或思路實在偏窄。
我們通過語言看世界,通過語言建構世界,從修辭哲學層面看英語專業,我們認為,英語專業除了聽說讀寫譯基本技能之外,立身立心立命及至立言立德立功,可以挖掘不竭的資源不是理工科,而是古今中外由語言構築的人文社會學科。除了某種說不清道不白的身份蛻變外,絕大多數英語專業師生是不會去撰寫理工科論文的,幫理工科師生「修理」他們學科論文,所能付出的貢獻也僅限於語法、措辭、篇章結構等語言範圍內。從可行性分析,英語專業可服務於其他人文社科專業,還可以通過交叉學科或跨學科路徑,進而直接從事其他人文社科專業研究。深圳大學何道寬教授從翻譯英語傳播學專著入手,以譯促研,以研促譯,不但以譯著推動了中國新聞傳播學的發展,而且自己也成為西方傳播學研究專家之一,有其傳播學系列研究論文為證(宋曉舟、林大津 2016)。
至於理工科學生如何提高英語水平,去撰寫英語論文發表於國外學刊,是大學英語教師需要思考的迫切問題。大學英語教師有沒有學科歸屬?他們地位較之英語專業教師更低嗎?第一個問題,蔡基剛教授五年前的一篇文章給過答案。他(2013:14)認為,隨著外語教學或外語教育語言學學科的建立,大學英語教師將找到自己的科研方向,大學英語將找到確切的學科地位。對於第二個問題,我們從來不覺得大學英語教師的地位必定低於英語專業教師,個體差異還是由個體自身去反思。
點出「蔡文」邏輯論證不夠嚴密之處後,還得返回修辭哲學層面,反省我們的英語專業。如果將蔡基剛統計的全國1448所普通本科高校英語專業排個隊,我們的確發現:周邊四年英語本科畢業生乃至兩年制專業碩士或三年制學術碩士畢業生,聽說讀寫譯水平極低,文史哲融會貫通問題意識極弱。面對如此嚴峻的現實,聽聽「蔡文」雖然論證不夠嚴密的「良心話」,警鐘長鳴有何不好?我們英語專業師生都是以母語和外語來透視世界、建構世界的,如果基本功不紮實,如果問題意識欠缺,何以保證個人職業生涯健康發展?何以保證語用修辭建構健康精神世界,為社會發展做出我們專業的應有貢獻?
5. 結語:「反話正聽」等於苦口良藥
從廣義修辭學話語、文本和精神三層面對「蔡文」解讀之後,我們還必須坦然面對英語專業自身問題,諱疾忌醫要不得,盲目反唇相譏更不足取。有一點「蔡文」是有警示作用的,即在全國範圍內,英語專業培養的畢業生「小才多,大才少」,是不足以滿足社會發展對高端英語人才的需求。我們不反對英語專業畢業生尋找與本專業不對口的就業崗位,但是英語專業,無論何種培養方向和培養過程,聽說讀寫譯基本功和中外文史哲融會貫通問題意識,必須成為專業生命線。英語專業要成為「新工科+英語」絕對不現實,這也是為什麼全國外語專家在改革開放四十年後的今天,在外語學科底下才批准新增商務英語和翻譯兩個獨立招生的本科專業。翻譯本來就是英語專業的一個傳統培養方向,獨立招生自有外語專家和教育專家根據市場需求所達成的共識。商務英語獨立招生,雖然名稱標示的是「商務+」,其實各高校所能做的還是「英語+商務」,因為商務英語專業畢竟不是「國際經濟貿易專業+大學英語」。大學英語教學內容應該是專門用途英語(English for Specific Purposes, ESP)還是通用英語(English for General Purposes, EGP),外語界意見分歧並不新鮮,如今「蔡文」舊話重提,而且將專門用途英語或「英語+」視為英語專業浴火重生、鳳凰涅槃的唯一出路,我們不得不對英語教學內容相關類別和概念再次做一區分。通用英語不必贅述。ESP可分為學術英語(English for Academic Purposes,EAP,屬研究型)和職業英語(English for Occupational Purposes,EOP,屬應用型),EAP又可進一步劃分為通用學術英語(English for General Academic Purposes,EGAP,屬大學科門類)和專門學術英語(English for Specific Academic Purposes,ESAP,屬專業英語)。從ESP往下分類可圖示如下②:
看來「蔡文」所提倡的專門用途英語屬於專得不能再專的專門學術英語,如醫學英語、工程英語、石油英語、農林英語、航天英語,至於旅遊英語、酒店英語等屬於職業英語。英語專業學生平時都接觸過通用學術英語,如果教學內容非要往理工科專業英語發展,不知是增強還是弱化英語專業畢業生的就業適應性和競爭力。就在這幾天某一微信群「炮轟」「蔡文」觀點過程中,該微信群冒出一篇題為「English for Specific Purposes: Research Trends, Issues and Controversies」的PDF文章,刊載於English for Specific Purposes World(ISSN 1682-3257, http://www.esp-world.info, Issue 40, vol. 14, 2013),作者Ajit Pradhan母語應該不是英語,否則文章開篇引言不該出現如此之多的語法錯誤:English for Specific Purposes (ESP) is as a branch of English language Teaching (ELT) and refereed as 『applied ELT』 as the aims and contents of any ESP course is based on specific needs of the learners. Unlike ESP, English for General Purposes (EGP), where courses are designed based on general needs of the learners.
研究專門用途英語的非英語族「老外」寫出這樣的英語,無非說明作者本人的通用英語還沒過關。我們認為,英語專業學生如果通用英語都沒過關,最好不要侈談什麼專門用途英語;如果英語專業四年本科畢業後連職業英語都無法儘快學會,只能說明通用英語教育的失敗,只能說明素質教育與終身學習的失敗。此外,理工科專業英語,除了專業術語外,其句子結構與通用英語天差地別嗎?
許國璋早在1980年就發表「Culturally Loaded Words And English Language Teaching」,其中就英語專業學科體系建構,許國璋認為應包括:英語操作技能(Teaching of English: manipulative skills)、中文文史哲知識(Teaching of Chinese: intellectual skills: history, literature, culture)、英語文史哲知識(Teaching of English: intellectual skills: history, literature, culture)③。時至今日,許國璋觀點對於英語專業學科體系建設並未過時。至於少數師生應用實驗設備研究神經語言學等屬於另一層次的話題,並不影響英語專業人文社科的根本屬性。推而廣之,大學英語教學內容僅為理工科服務的觀點也是極端片面的,比較全面的「套餐」服務應該是:「通用英語+理工科專門學術英語」與「通用英語+文史哲專門學術英語」。不同高校文、理科學生自然可以根據各自旨趣選擇各自「套餐」,各高校大學英語教師也必須努力提供學生所需的「套餐」。
當我們看到眼皮底下和周邊英語專業本科和碩士畢業生英語水平差、問題意識弱的時候,「救救孩子」或許還是「蔡文」在修辭哲學層面反向誘導出的一種精神呼喚——除了增強古今中外文史哲融會貫通問題意識外,學好通用英語,學好通用學術英語!
附註:
對廣義修辭學的高度概括,讀者還可參閱林大津. 2018. 新《 黨章》對「文化」的話語微調及其理論意義 ———兼論廣義修辭學超越「局限」的學術啟示[J]. 福建師範大學學報(2):3-11.
② 本圖示承蒙福建工程學院黃恩武副教授製作,特此致謝!
③ 此處「文史哲」非文學、歷史和哲學縮寫,而是泛指人文社科領域各學科。這是林大津在「論許國璋先生英漢詞語文化比較研究的歷史意義」一文中根據許國璋英語原文的意譯。請讀者參閱本文參考文獻中相關文章。
參考文獻
Herrick, J. A. 2001. The History and Theory of Rhetoric: An Introduction[M]. Needham Heighs, MA: Allyn & Bacon.
蔡基剛.2018.英語專業是否是「對不起良心的專業」?復旦學者:病得不輕[N].《文匯報》(APP)[11-06]07.
蔡基剛.2013.大學英語生存危機及其學科地位[J].中國大學教學(2):10-14.
胡文仲、孫有中. 2006. 突出學科特點,加強人文教育——試論當前英語專業教學改革[J] .外語教學與研究(5):243-247.通高等學校本
教育部高等學校教學指導委員會.2018.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類教學質量國家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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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Ways of Saving English Majo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ig Rhetoric: A Dialogue with Cai Jigang Condemning English Major in China as 「Fatally Sick」, by Zhen Jun & Lin Dajin, p.
The treatise published by Cai Jigang in Wenhui Dailycondemns English major in China as 「lacking professional ethics.」 The writer classifies such undergraduate programs as ones mainly on linguistic and literary studi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which he thinks is far from adequate to meet the demands of the country, the society and the students majoring in English. He contends that those programs still exit simply because their teachers need teaching positions and because supervisors of doctoral and master programs in English need to keep their positions. To save English major in China, Professor Cai puts forward the following two proposals: 1) abolishing such programs and replacing them with postgraduate programs in ESAP like English in Petroleum Industry and/or 2) offering bachelor’s degrees both in English and in others like finance and marketing. Cai’s proposals, fully demonstrating his great worries about the fate of such undergraduate programs across China and his great concern for the country and the people, are worthy of our respect. However, his argument, evidence, reasoning and conclusion, taken as a whole, are illogical, thus urging us to make detailed analyses for a clear picture of the issue under discussion.
本文來源:《當代外語研究》2018年第6期(轉發此文僅以學術探討為目的,這是本公眾號的唯一目的。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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