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自從看了《熱血高校》之後,一直對「校園暴力」這類電影情有獨鍾。
但並非所有的校園武鬥題材都遵循「熱血」與這一主題,若是回望現實,對更多人而言,這類青春多半是暗黑、壓抑、恐懼和悽慘的,有時甚至叫人不忍目睹。它就像是一個陰影、一個囚牢,企圖控制你的記憶,禁錮你的人生,有的人能夠一笑而過,但有的人卻要用盡一生,才能夠淡忘、擺脫。
我喜歡這類電影,是因為想藉助藝術的方式回味曾經,去正視我那時拼命想要避開的東西。
我這一生乏善可陳,記憶中的青春沒有多姿多彩,倒是有很多的遺憾,細碎地散落在小學、中學、大學的各個時段。有時候看著這類電影,真能夠引起那麼一點兒共鳴。
昨晚看完了朋友推薦的電影《馬粥街殘酷史》,不是特別優秀,也說不上有多喜歡,但仍有感想,亟待抒發。
女孩追求浪漫愛情,內心熾熱如火,但在這場戀愛上,她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局外人
江恩珠完美具備少年們夢中情人應有的樣子:外貌清純美麗,性格熱情開朗,舉止優雅文靜,學習成績很好,渾身散發著一股書香味的文藝氣質。
我很喜歡影片中的那句臺詞:"那個雨夜,一個女孩跑來躲在我的傘下,我的心至今仍留在那個夜晚,那個時候我感覺我們心靈相通。可她卻愛上了別人,一個讓她流淚的男孩。心痛的是,我不能為她做什麼。她總讓覺得整個世界已經終結,我寧願把她就這樣忘記,好像公車上那把傘一樣。」
這是金賢洙給恩珠留下的信,信中的那個男生便是他的好友金佑值。
這是苦痛的決然,不知是如何的心碎,才寫出了這段憂鬱絕望的文字。
一開始,江恩珠傾慕的,是性格內斂的金賢洙,至於金佑值,按照金賢洙自己的說法:他品行不端。
比起不羈放縱、大膽非為的學渣金佑值,成績優異、平靜帥氣的金賢洙,顯然更要有吸引力。
可是,金佑值具備金賢洙所沒有的東西:膽大主動。
那夜,一個男孩子淋著一夜的雨,站在女孩屋前,堅定地傾訴自己的愛意,手中的鮮血正止不住地往地上滴落。
女孩子被嚇壞了,急忙將男孩邀請進了家。對有的人來說,這是殘忍,但對恩珠來說,這便是浪漫,因為有一個男孩,居然能夠為了她做到這一步。
有的女孩天性裡隱藏著對刺激的渴望,對於向來乖巧文靜的恩珠來說,這種驚喜無法抵抗,因為回味過往,恩珠的人生一直平淡似水,若是有人為她獻出熾熱如火的心,她會驚慌失措、欣喜若狂,但這種刺激,如同嗎啡,容易讓人上癮。
男孩藉機對女孩傾訴愛意,此刻若要拒絕,實在於心不忍,從另一方面來說,她很感激和享受佑值為她所做的這一切。
於是情感被純粹的感動主導,就在她的腦海中,產生了這麼一個錯覺:也許我能夠改變金佑值,讓他成為第二個金賢洙,這樣便能夠不留遺憾。
比起膽大奔放的佑值,金賢洙要顯得木訥無趣太多,因為他循規蹈矩,無法像佑值那樣通過製造小意外帶來驚喜。若情感需求得到一定滿足,候選對象顏值上的差距,也並非不可填平。
至於那個對她一往情深的金賢洙,她只能深表遺憾,因為她不能同時愛兩個人。
這讓我想起來高校中的各種盛大表白現場,很多時候被表白者其實也沒那麼喜歡表白者,但盛情難卻,在場的每個人都期望見證一段佳緣,眾口一詞地呼喊:在一起。
在此情此景之下,被表白者不想讓大家失望,害怕自己會被戴上冷漠、保守、殘酷的標籤,很容易失去拒絕的勇氣。只要當事人意志不夠堅定,即便是不喜歡的人,也會為了滿足大家的期望,而假裝高興地說:我願意。
當木已成舟,她們有時甚至還會強迫自己顯得很感動,接受麻痺,欺騙自我,認定這是兩情相悅的結果。
於是,一段並不合適的戀愛,就這麼荒唐地誕生了。
真正的愛情,從來都不需要這麼花裡胡哨地演出,它更應該是真實、自然的,兩人約會、牽手、接吻,一切都水到渠成,而不是揠苗助長。
江恩珠的情況也大抵類似,她被假象迷惑,天真地以為一個男孩既然能夠為她付出這麼多,也一定能夠為她而改變。但是,金佑值並沒有那麼在乎她,求愛也只是心血來潮,若是太快滿足,很容易心生厭倦。
在恩珠所不知道的背後,佑值多次議論過她是婊子、騷貨,這一點真正愛她的金賢洙最為清楚。
其實,佑值根本沒那麼喜歡恩珠。
金佑值看似有擔當,可一旦經受考驗,所謂的兄弟情能在頃刻間支離破碎
也許看過這部電影的讀者會覺得金佑值有擔當、重感情,但從影片的鏡頭細節來看,金佑值並沒有那么正派。
金佑值確實很有擔當,班上同學遭受別班欺負時,會第一個站出來。
但在細想之下,會發現金佑值這樣做,只是在捍衛自己的權威罷了——他自尊心很強,無法容忍身邊的人走在自己前面。
金佑值初次追求恩珠的時候,是以失敗告終。
在餐桌上,佑值失望地對金賢洙吐槽對方不解風情,還對恩珠進行了人格攻擊,直言對方是婊子、很做作。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副對恩珠不再有任何興趣的樣子。
但佑值覺察到了金賢洙表情上的竊喜,發現原來他們才是兩情相悅。
於是佑值嘴上鼓勵,背地裡卻是展開了雷霆行動。
前文我也提到過,金佑值並不是真的喜歡恩珠,因此他的行為可以這樣解讀:佑值本就是抱著泡妞的目的去追恩珠,沒想到對方態度冷淡,他本想放棄,但看到金賢洙對恩珠一往情深,再聯想到恩珠對金賢洙的熱情,頓時明白了自己失敗的原因。但他並不願放手,因為金賢洙一直蒙受他的照顧,此時卻在爭奪恩珠這事上,走在了他的前面,這讓他很沒面子,甚至萌生嫉妒。於是便對恩珠展開了更為猛烈的攻勢,成功奪走了恩珠芳心,還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在金賢洙面前大肆炫耀,聲稱自己如今有了女友管教,得好好學習、痛改前非才行,甚至厚顏無恥地邀請金賢洙去當他們的電燈泡。
雖然背痛萬分,但金賢洙還是接受現實,不再抱有念想;有趣的是,佑值此時也不再裝模作樣,態度180度大轉變,責怪恩珠管得太多,語氣滿是嫌棄,甚至提出了分手——他們那時的甜蜜也許本就是演給金賢洙看的。
這一點,早在他們聚在一起吃飯時就可以看出:當恩珠對待自己和金賢洙態度截然不同時,佑值的臉色十分陰翳,與之前接受漢堡吹捧時的表情形成強烈反差。此時受到冷落,他十分不快。
被甩的恩珠十分傷心,此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金賢洙都陪同在恩珠的身邊,暖心安慰她。
但他並未覺得自己能夠重拾舊愛,雖然很希望和恩珠交往,卻仍理智地寫下了那份決然的信。
佑值不知道這一切,在深深辜負了恩珠的感情後,目睹到被自己拆散的兩人,似乎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很是不滿。這不是心碎與嫉妒,更像是自己的東西被人搶走了一般的憤怒,因此在金賢洙替恩珠償還佑值送出的禮物後,他當著金賢洙的面,再次對恩珠進行人格侮辱。
佑值與恩珠與其說是愛情的長跑,倒不如說是和金賢洙競爭博弈的結果——從始至終,這場戀愛就和恩珠沒什麼關係,身為情侶的一方,卻一直都是可憐的局外人。
看到這裡,你還覺得佑值是重感情的人嗎?
不過佑值本人從未自知,總以為自己很夠哥們,認定在金賢洙轉學的這段期間,一直都深受自己的保護。從結果上來說,佑值這樣想也沒錯,不過他的保護有時候並也並沒有那麼重要,因為他自己也會欺負同學。
佑值自視清高、看不起在班上販賣黃書的漢堡,不顧及對方的感受,進行口頭的侮辱,弄得漢堡在班上丟盡臉面。而另一方面,又從中作梗、橫刀奪愛,阻止金賢洙與恩珠相戀。
最終,他嘗到了惡果,挨了金賢洙的拳頭(影片中主角第一次出手打人,可見比起車宗勳等人,佑值當時要更為可恨),差點被曾經的小弟漢堡潑硫酸,大腿更是被戳傷。
當時的漢堡早已對佑值大感失望,投入了車宗勳的陣營。打傷佑值後,他立馬聯繫車宗勳。得知機會來之不易,車宗勳在漢堡的帶領下,來到班上,指名要和佑值在天台單挑,了斷恩怨。
佑值是一個標準的武鬥派,能夠用拳頭解決的事,他絕不會多嘴,但現在狀態極為不佳,所以任由車宗勳挑釁,也不為所動。
可他有著非常明顯的缺點:自尊心過強,極為自負。
車宗勳利用了這個弱點,嘲笑佑值是保姆的兒子。
這個方法十分湊效,佑值聽完後,勃然大怒,立馬同意了去天台。
佑值打架很厲害,即便負傷,一開始依舊能夠壓制住車宗勳,卻因被人偷襲,導致局勢發生改變,後期逐漸不敵,被車宗勳打趴在地上。自此,佑值失去了在學校的威信。
這個結果,佑值很難接受,他一開始不願接受車宗勳挑戰,就是生怕自己狀態不佳輸給車宗勳,會很沒面子;但是任由車宗勳侮辱自己是保姆的兒子,這更沒面子;影片中,佑值多次強調過「會沒面子」這四個字:一次金賢洙感嘆面對學長的圍毆,如果不反擊就好了,佑值給了這個解釋;另一次是解釋隱瞞自己向恩珠求愛被拒的原因。
但佑值最終還是輸在了面子上,此後憤然離學,但自尊心作祟,仍對金賢洙心有不滿,帶著並不愛的恩珠離家出走,據說是私奔,從此一無所蹤。
與現實中最貼近的,還是車宗勳、漢堡這樣的牆頭草
同為校園一霸的車宗勳和佑值不一樣,雖然也愛面子,但沒有這麼強烈扭曲的自尊,為人圓滑無比,能屈能伸,暗中拉攏仇視佑值的漢堡,將他收為小弟。
在往常,面對佑值的威脅,他多次選擇了退讓。即便自己身為紀律部,有著管理學生秩序的權力,卻不敢踏入佑值的教室一步,包括找鳥蛋算帳,也只是站在教室外放話。只有在佑值不在場的時候,他才會進去,行使自己身為紀律部的職責。
而如今佑值已經「眾叛親離」,身體狀態極為不佳,車宗勳便見縫插針,對佑值提出單挑。
當鳥蛋被開除、佑值也離開學校之後,金賢洙的班上失去了兩大頂力柱,車宗勳沒了任何阻礙,從此可以在金賢洙班上隨心所欲。
他自己也得意地說:以後我要經常來這裡玩。
漢堡的人設十分典型,他裝腔作勢,在初次認識金賢洙的時候,就對金賢洙炫耀自己的人脈,在迪斯科因為受到冷落,對搭訕失敗的女孩出口成髒,甚至還動了手。
漢堡沒有獨立的能力,他習慣於依附他人。給佑值當小弟的時候,致力於阿諛奉承,後來加入了車宗勳,也是一樣的做派,當金佑值被車宗勳打倒後,他自以為自己出力不小,理應受到足夠的重視與尊重,甚至要和車宗勳平起平坐。
漢堡就是這樣:你給他一點兒面子,他就會無限放大,然後徹底失去自我定位的認知。
所以當車宗勳來勢洶洶,要在他們班上揪出對他投擲牛奶的兇手時,漢堡作為勸阻者,表面勸架,實際在向同學炫耀自己的能耐,卻沒能把握尺度,稱呼車宗勳為「小子」,儼然一副班級老大的姿態,結果遭到了車宗勳一伙人的毒打。於是立馬換了一副嘴臉,哀聲求饒。
金賢洙是唯一純情的愛慕者,但他的愛意與追求始終不得回報
再來說說金賢洙。他的家教嚴格保守,父親不重視兒子的心理,一味採取強勢手段,培養了兒子軟弱怕事的性格。
當遇到威脅時,金賢洙也是一味採取退讓妥協的態度。直到幾度三番被兄弟綠了,心愛的女孩也是不告而別,回到家還要受父親的氣。他經歷了打壓、希望、失望、絕望的轉變,在悲憤交加之下,內心極度失衡,最終懦弱被殘酷取代。
影片最後一幕金賢洙與車宗勳決鬥等人的鏡頭刻畫得非常好,但自此之後,金賢洙也離了學,主角後續的性格轉變並未有足夠多的後續補充,因此顯得有點完成度不夠。
在醫院內,金賢洙的父親向車宗勳的母親婉言道歉,為表誠意,七尺男兒,當眾下跪。
這一刻,金賢洙的內心十分難受,對父親,又多了幾絲理解。
在夕陽下,父子兩一前一後地走動,金賢洙對父親說了一聲「對不起」。父親這一次沒有責怪,看到兒子淡然而真誠的道歉,他給了兒子一個平靜的回頭。
對兒子來說,父親老了,對父親來說,兒子長大了,此刻父子兩終於和解,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共識。此後一路上雖不再言語,但他們對於彼此的理解,超越了以往的任何時候。
同樣的,金賢洙又很純情,他班上的男生們迷戀H色書刊,並且為此不惜給漢堡交納借書費,唯獨他對此較為牴觸,即便漢堡免費送他,他也斷然不要。
這樣「乾淨」的男生,在追求愛情的時候,目的同樣也很乾淨,不參雜任何雜質,給人的感覺非常陽光、真誠,恩珠最初就是因為這一點才迷戀上他。
可是,有情人最終還是不成眷屬,得到恩珠芳心的人,是那個從來就不把恩珠當回事的校園一霸,這人偏偏還是自己的朋友。
每當金賢洙就要成功與恩珠相愛的時候,他總會插上一腳,如同攪屎棍一般,即便是此後不告永別,也非要拖上恩珠,最後一次破壞這對苦命戀人的感情,好讓有情人不得眷屬。
後來在公交車上,金賢洙再次與恩珠相遇,這一次他沒有以往緊張與羞澀,舉止冷靜大度,如同紳士。
反觀恩珠,也不知是否因為愧疚,不再像去年那般柔情似火,而是心事重重,面對金賢洙對她近來生活關切的問候,她避而不談,選擇了轉移話題,此後金賢洙每次詢問她的生活,她都是如此,說明她過得並不好。她所宣稱的自己在重讀,也不知真假。
短暫的寒暄問暖後,她走下了公交車,其間深有不舍,含情回頭,但短暫掙扎後,還是囿於現實,和金賢洙進行決然的道別,一句再見,在搖晃的車間顯得異常凝重,也許這便是他們最後一次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