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網北京8月14日電(丁小玉)核心提示:今年是蘇聯解體20周年。生於1937年的俄羅斯著名導演安德烈·康查洛夫斯基是蘇聯解體的見證者。康查洛夫斯基拍攝過有關前蘇共總書記安德羅波夫的影片,1978年他導演的《西伯利亞頌》獲得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他最近在《俄羅斯報》發表回憶文章,講述上世紀他所了解的蘇聯變革歷史。本文分兩部分刊載,今日是第二部分。
聰明的科裡亞沒有說錯。正是20年以後,在80年代中期,開始又出現了改革的思想。正是當時在歷史的舞臺上出現了一位改革的人物——戈巴契夫。
戈巴契夫在70年代末被安德羅波夫親自調至莫斯科。安德羅波夫經常在南方修養,在基斯洛沃茨克市治療腎病,而戈巴契夫是斯塔夫羅波爾邊疆區的第一位蘇共書記。安德羅波夫很欣賞戈巴契夫,於是把他介紹給了勃列日涅夫,他也很欣賞這位有教養的年輕黨內活動家。因此戈巴契夫調派為農業部長出現在莫斯科政壇上。
時任克格勃主席的安德羅波夫和斯塔夫羅波爾邊疆區書記的戈巴契夫(1973年)資料圖片
改革和自由化的思想最早是由安德羅波夫提出來的,因為他作為克格勃的首腦,比誰都要清楚當時蘇聯經濟的悲慘境地。而當他成為國家元首的時候,他終於有機會實現他早已考慮好的計劃。不過我不覺得安德羅波夫是完全信任戈巴契夫的。安德羅波夫屬於老一輩的人,他不會打破體制,他最多只會用新的形式來領導整個國家。
實際上要說安德羅波夫真正的追隨者應該是蓋達爾·阿利耶夫(曾任亞塞拜然中共中央第一書記)。正是他不顧蘇聯當時的領導在亞塞拜然開始了改革。他還建議安德羅波夫多去匈牙利看看。要知道,當時的匈牙利在1958年經濟改革之後一切都蓬勃發展,那裡甚至出現了私營企業和銀行,而這在當時的蘇聯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安德羅波夫建議阿利耶夫研究匈牙利的經濟。
由此安德羅波夫邀請阿利耶夫到莫斯科去,並且請他做蘇聯部長會議第一副主席,這是一個負責經濟方面的職位。阿利耶夫由此登上全蘇聯的政治舞臺。
康查洛夫斯基拍攝的有關蓋達爾·阿利耶夫的紀錄片 資料圖片
安德羅波夫有這樣的看法:在領導蘇聯這樣一個大國進行改革方面,戈巴契夫不夠強硬,或者可以說是有些軟弱。安德羅波夫明白,他需要的是另一種類型的政治家。我曾經很多次聽阿利耶夫的朋友說到,當時已經病重的安德羅波夫自己也不知道要選誰作為自己的繼承人。很多人都以為阿利耶夫最後會成為這個巨大國家的首腦。但阿利耶夫自己心裡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在史達林之後俄羅斯人民未必希望看到一位來自伊斯蘭地區的亞塞拜然人成為國家元首。
因此,在安德羅波夫離開蘇共政治局的時候有兩位十分強大的候補。亞塞拜然的民族英雄阿利耶夫和打破陳規的年輕的戈巴契夫。雖然戈巴契夫否認自己當時做的一切是為了讓阿利耶夫從領導人之爭中出局,但阿利耶夫本人曾經告訴我,安德羅波夫當時心肌梗塞,戈巴契夫在他痊癒之前一次都沒去看過他,雖然他周圍很多人都建議他去見一見,但他對這樣的建議一概不理。雖然阿利耶夫是安德羅波夫最親密的戰友但最後他還是表示自己會支持戈巴契夫。兩個巨頭的鬥爭最後以戈巴契夫掌握最高政權結束,而阿利耶夫則被打入冷宮,最後黯然離開。
我覺得,戈巴契夫作為新一代的政治力量,夢想著他能夠將蘇聯的體制從一切經濟和思想障礙中解放出來,這能夠保證經濟的增長,鼓舞人民進行生產建設等等。但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而且最後的結果恰恰相反。
我想戈巴契夫沒有預料到這一點,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因為他在政治方面的學識不夠,讓他無法看清自己行為能夠帶來的後果。他自己的腦中未必清楚的知道要如何打破舊的制度,並且如何不被這些改革後的餘波危及。或許他不知道,想要開展如此大規模的改革,他的陣營仍然缺乏經驗、學識和潛力。
反對戈巴契夫改革的蘇聯民眾 資料圖片
當然,現在我們可以輕易做出這種推論,但在當時很少有人明白形勢的複雜性——大家只憑一腔熱情就想要「快速的、一次性的、永遠的」改變一切。我當時人在美國,我清楚的記得我是以多麼激動的心情聽完了戈巴契夫的演講,我甚至因為對他的欽佩和讚賞而流下了眼淚!我一想到列寧格勒會改回彼得堡的名字、聖依薩大教堂會響起革命開始的鐘聲,我就完全沉浸在了對新時代的期待之中。我想,我們所有的人和我們的後代都因為戈巴契夫的出現而擁有巨大的希望。
而實際上戈巴契夫為祖國和世界所做的很多事是應該得到正面的歷史評價的。但是不能忘記列寧曾經說過的話:我們應該知道人民前進的方向,然後走在他們的前面。應該推測歷史的趨勢並且順著它走下去。
當時蘇聯的經濟已經走到了盡頭,瀕臨破產的邊緣。我記得當時基辛格寫的一篇文章中說,社會主義制度不可避免的將要倒塌,因為蘇聯沒有信息自由,因此也就不能發展軍事工業綜合體。的確,蘇聯在當時的那種制度之下不允許信息自由,這成為了整個體制的威脅。信息自由是不可避免的歷史所趨。當時的體制已經不再發揮作用,有些東西必須要改變,正因如此戈巴契夫號召開始新一輪的改革。這一輪改革非常積極,社會立刻呈現發展的態勢,但這也在後來導致了戈巴契夫的政治生涯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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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在於,他沒有把黨內人員的情況考慮在內,這其中大部分按民族來看都是俄羅斯人——這8000到10000人是整個蘇聯共產黨的核心,他們並不想放棄自己的經濟特權。這樣一來全國上下沒有例外的經濟改革就變得困難重重。為了不讓戈巴契夫的改革能夠順利實施,蘇共總是有人在從中作梗。而戈巴契夫天真的認為,通過自由改革他能夠帶領這個國家走向民主之路——這成為了他致命的錯誤。
戈巴契夫未必知道傑出的俄國政治家斯託雷平的斷言:俄羅斯的自由改革只有在制度極其規範嚴格時才能實現,因為制度中的任何姑息漏洞,都代表著這個政權的軟弱。為了去除蘇共對經濟的專控作用這個國家需要更加嚴格的管理體系,不管是在蘇共內部,還是在整個國家,戈巴契夫都沒能做到這一點。在我看來,這本來是聰明的阿利耶夫所能夠實現的。而實際上,民眾對戈巴契夫也並沒有多少好感,有人說他是「懦夫」,還有人說他是「聽媽媽的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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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巴契夫沒有能夠完全控制蘇共,導致蘇共分裂成他無法掌控的小集團。在這其中最有力的要數葉爾欽的陣營。
我們之所以說戈巴契夫偉大不是因為他是一位政治家和空想家,而是因為他在這個特殊的時期執政蘇聯。當時國內外的力量在蘇聯掀起了一股巨浪,這股浪潮非常迅猛。當然他在歷史上留下的是偉大的政治家的形象,因為是他將蘇聯從極權政治中解放了出來。他甚至還是推到柏林圍牆的主力之一(雖然他沒有預料到這點而且這也不是他所希望的)。我一直記得電視屏幕上戈巴契夫那張驚慌失措的臉,用知識分子特有的憤怒高聲說道:「葉爾欽闖入我的辦公室喝光了我所有的白蘭地!……」
或者這只是我夢中出現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