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每當重要比賽結束後,我們總能看到世界頂級球星被裝在了一個巨大的金屬艙裡。他們站在霧氣之中,露著頭,顯得異常淡定。
這樣的照片通常發布在球員的社交媒體上,配的文字經常是「我感覺好多了」或者「好好恢復,準備下一場比賽」。普通球迷都知道,這叫低溫液氮浴,能夠幫助運動員迅速擺脫傷痛、緩解疲勞。
(圖)大聖的低溫浴「定妝照」
其實,這種全身低溫治療的效果目前並沒有獲得科學界的普遍認可。但其原理基於「低溫有利於醫療」的傳統觀點。想要了解更多關於低溫液氮浴的細節,我們應該從低溫醫療的歷史談起。
低溫醫療簡史人類利用低溫進行治療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500年。當時,古埃及人就通過冷敷的方式緩解傷口感染和炎症。拿破崙時期,傳奇外科醫生多米尼克-讓-拉雷(Dominique-Jean Larrey)利用冷凍療法為從俄國撤退的法國傷兵進行截肢手術。
(圖)神醫拉雷在進行截肢手術
1845年至1851年間,英國的詹姆斯-阿諾特(James Arnott)博士首次在實驗室中證實了局部冷敷在治療多種疾病方面的益處,特別對於頭痛和神經痛有很好的效果。阿諾特博士利用-18℃至-24℃的鹽溶液凍結乳腺腫瘤,觀察到腫瘤縮小、疼痛明顯減輕的現象。此後,醫學界逐步開始建議在手術前利用冷凍方式對患者的皮膚進行麻醉。
1877年,法國物理學家凱泰(Cailletet)成功研製了用於氣體冷卻的膨脹系統,讓人工製冷成為現實。這套系統的工作原理基於我們中學物理學到的理想氣體狀態方程。1892年,英國的詹姆斯-杜瓦(James Dewar)設計了世界上第一個真空瓶,讓長期儲存低溫液化氣體成為可能。真空杜瓦的民用版就是我們平時最常見的暖水瓶。幾年後,慕尼黑工業大學的林德(Von Linde)教授提出了著名的林德循環,並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大型空氣液化裝置。他開創的林德氣體公司目前已發展成了世界空氣分離行業巨頭。
(圖)林德公司在沙特的大型空分設備
1889年,紐約醫生坎貝爾-懷特(Campbell White)第一次將液化空氣(-193℃)應用在臨床手術中。懷特的臨床報告顯示,液化空氣能夠治療包括紅斑狼瘡、帶狀皰疹、上皮瘤等多種皮膚疾病。到了1907年,同樣來自紐約的醫生懷特豪斯(Whitehouse)發明了一種液空噴霧劑,能夠快速治療多達15種皮膚病。
兩年後,來自芝加哥的威廉-蒲塞(William Pusey)博士首次將固態二氧化碳(即乾冰,-78.5℃)引入臨床使用。乾冰同樣可以用來治療皮膚病,且成本比液化空氣低得多,能夠在任何出售蘇打水的地方獲得。1910年以後,乾冰成為了最流行的低溫治療劑。
(圖)蘇打水在一百年前已經流行
上世紀20年代,液氧(-182.9℃)開始進入低溫醫療領域。英國的歐文(Irving)博士報導了液氧在治療扁平疣和血管瘤方面的良好效果。然而,液氧是可燃的,使用起來非常危險,並沒有得到廣泛開展。1948年,德國醫生凱爾(Kile)利用液氧治癒了1000多名患有角化病和白斑的病人。這是液氧在低溫醫療上最大規模的一次應用。
二戰後,液氮(-196℃)開始大規模商業化生產。1950年,雷-艾靈頓(Ray Allington)博士首次將液氮引入臨床實踐。隨後,液氮治療成為了扁平疣、角化病和其他多種非腫瘤性病變的最常規醫療手段。
(圖)液氮是應用最廣泛的低溫流體
真正的現代冷凍手術開始於上世紀60年代。美國醫生歐文-庫珀(Irving Cooper)和工程師阿諾德-李(Arnold Lee)共同製造了第一個冷凍外科手術探針。這一探針由三根同心管組成,探頭由加壓源提供液氮。內管為液氮流動通道,內管與中管之間形成了氣態氮返回的路徑,外管與中管間的空間由真空絕熱並具有輻射屏。這種探針俗稱「冷刀」,出現在了全球各大頂級醫院的手術臺上。自此,低溫醫療成為了外科手術的常規方式。
(圖)醫用低溫「冷刀」
全身低溫治療:支持與爭議全身低溫治療是與蒸桑拿相反的另一個極端。那些巨大的液氮降溫裝置能夠將艙內的空氣冷卻到-160℃。為了對人體不造成創傷,全身低溫浴的整個過程通常只持續2-3分鐘。
這種療法最早出現在日本,80年代開始在歐洲流行。目前,擁有全身低溫浴裝置最多的國家是波蘭。波蘭人對低溫療法情有獨鍾,用來治療包括類風溼性關節炎、多發性硬化症、牛皮癬、睡眠障礙、抑鬱症等多種疾病。
(圖)拳擊運動員從低溫冷庫走出
支持者表示,全身低溫治療非常有助於肌肉疲勞的恢復過程。當人體溫度急速降低時,血管收縮可以減少四肢的血流量,從而減少軟組織損傷,阻止炎症的發展。同時,腎上腺素的釋放能夠幫助人體迅速減輕疼痛,並產生精神興奮感。
關於這種療法對運動員康復功效的科學證據,德國人進行了最深入的研究。2015年,德國一家運動生理研究機構專門對運動員的耐力恢復進行了跟蹤測試。他們給不同項目的運動員進行耐力測試,然後立刻進行全身低溫治療,休息兩小時後進行第二次測試。結果顯示,運動員們竟然普遍在第二次測試中表現得更好。
(圖)全身低溫治療的三個階段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對全身低溫療法的效果持肯定態度。也有研究人員匯總了涉及64名成年人的四項運動生理學測試結果,結論指出,並沒有足夠的證據支持全身低溫療法有利於緩解運動後肌肉疲勞的觀點。樸茨茅斯大學運動生理學教授約瑟夫-科斯特洛(Joseph Costello)博士撰文表示:「我們能夠看出全身低溫療法在運動康復中的一些潛力,但在更多研究證據之前,我們無法確定它是否有效。」
2016年,一家名叫111Cryo的公司推出了一套3分鐘的全身低溫治療服務,聲稱一次治療就能顯著提升肌體能量水平,還能改善膚色,並燃燒800卡路裡。媒體迅速聚焦在了燃燒卡路裡的問題上:3分鐘燃燒800卡路裡?胖子們還需要鍛鍊減肥嗎?面對媒體的質疑,111Cryo創始人雅尼斯-亞利桑德裡(Yanis Alexandride)博士承認:「這只是一種推斷,而不是醫學數據。」
(圖)111Cryo的治療室極具未來感
一項法國的研究結果顯示,全身低溫療法對腎上腺素水平並沒有顯著影響。而另有一些研究表明,全身低溫治療會降低炎症標誌物和應激激素皮質醇的水平,同時增加睪丸酮。目前,世界各地對全身低溫療法的研究呈現出相互矛盾的結果。
儘管科學界說法不一,全身低溫治療目前已經獲得了普及。在北倫敦,只要花50英鎊,你就可以享受一次私立醫院的全身低溫治療。醫院的宣傳表示,全身低溫療法可以幫助治療類風溼性關節炎、骨關節炎、纖維肌肉痛、肌腱炎、肌肉拉傷和背部疼痛。然而,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在2017年官方表示:沒有足夠的證據支持全身低溫治療有效的觀點。
還有研究表明,想要降低血流量其實不必降溫到零下一百多度,就像安迪-穆雷(Andy Murray)那樣坐在冰浴缸裡就行。數據顯示,在8℃的冷水中浸泡10分鐘,肌肉溫度和血流量的下降比在-110℃治療2分鐘下降得更多。
(圖)穆雷經常進行冰浴治療
到底啥感覺?或許沒人有喜歡在冰浴缸裡坐10分鐘,那麼在-160℃的環境裡待2分鐘是什麼感覺呢?答案是:也很難受。
英國《衛報》記者尼克-弗萊明(Nic Fleming)用親身體會向大家介紹了全身低溫治療到底什麼感覺。「我前往聖奧爾本斯(St Albans)的撒拉遜橄欖球俱樂部體驗了全身低溫治療。我赤裸上身,穿著短褲和褲襪,還戴上了毛茸茸的帽子、手套和面罩。我在低溫艙裡待了兩分半鐘,溫度達到了-125℃。那種感覺真的很冷,就好像站在一個巨大的開放式冰櫃裡。我並沒有感到興奮,前一天跑步的疼痛在接下來的兩天仍然存在。」
(圖)全身低溫治療的價格已經能被普通人接受
或許弗萊明的問題在於帶著懷疑的態度前去參加治療。研究表明,當患者進入手術室並被告知手術能夠減輕疼痛時,這種信息本身就可以改善症狀的神經傳遞水平。全身低溫治療的反對者科斯特洛說:「即使全身低溫治療對患者沒有任何直接的生理影響,相信它的人仍能夠體會到強大的安慰劑效應(Placebo Effect)。這同樣可能有利於恢復。」
適合踢野球嗎?那麼,進行全身低溫治療對我們平時踢野球的康復有用嗎?籠統地講,低溫治療對身體機能恢復的幹預效果大概只有1%。對於頂尖的職業球員,這1%的增進也是很重要的。而對於業餘愛好者,我們更應該關注其餘的那99%。
(圖)燒烤能解決一切爭端
所以我的建議是,踢完球好好擼個串,回家再洗個熱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