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0日,2020年中國航天大會「青聚閩江」青年科學家論壇上的年輕人。圖為中國航天科工防禦技術研究院北京電子工程總體研究所副主任設計師徐菁。宿東/攝
9月20日,2020年中國航天大會「青聚閩江」青年科學家論壇上的年輕人。圖為中國航天科技集團有限公司研究員李洪波。宿東/攝
9月20日,2020年中國航天大會「青聚閩江」青年科學家論壇上的年輕人。圖為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通信與導航衛星總體部導航衛星總體主任設計師馮文婧。宿東/攝
9月20日,2020年中國航天大會來到了會期的第三天,這個我國航天領域頗具影響力的綜合性行業盛會,專門給年輕人打造了一個舞臺:「青聚閩江」青年科學家論壇。
在這裡,沒有鬚髮皆白、功成名就的老科學家,沒有太多的領導講話,整個論壇的聚光燈都打在幾位青年科學家的身上,他們站在舞臺中央,是當天唯一的主角。
他們當中,有火星探測器總體主任設計師,有北鬥導航衛星總體主任設計師,也有見過凌晨一二三四五六點北京的飛彈副主任設計師……他們的故事,需要也值得更多的人了解。
正如其中一位青年科學家、上海航天技術研究院上海衛星工程研究所副總工程師曲耀斌所說,人們熟知的北鬥、長五等大國工程,匯聚了數以萬計的航天人,那麼多人尤其是那麼多的青年航天人,在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在每一發箭、每一顆星中又能做什麼,每個人都去做一顆螺絲釘嗎?這些需要他們講給更多的人聽。
「說到底,這其實是一個關乎航天領域學科發展、系統工程與傳承換代的大問題。」曲耀斌說。
可能是當代最具冒險主義色彩的故事
曲耀斌對自己工作的理解,既寫滿了理科男的認真和理性,也不乏一些浪漫色彩。他說,他們必須用最少的「已知」,去挑戰、去探索最大的「未知」。
「宇宙太大,太空飛行器在空間環境中運行,每一秒所經歷的多物理場都是不同的,很難用傳統的科研方法,開展大量實驗,去遍歷所有的內外部條件、去充分試錯。」曲耀斌認為,從這個角度說,他們現在所做、所經歷的,可能是當代最具冒險主義色彩的故事。
曲耀斌剛工作時,他所在的團隊便接到一個項目論證任務:打造一個新的衛星平臺,去3.6萬公裡高度的地球同步軌道,開展新技術通信試驗。
「一個新的平臺意味著什麼?在汽車行業裡,研發一個新平臺需要多輪定型、反覆測試,大概的費用相當於1000部量產車。新衛星平臺研製所需的投入和研製難度可想而知。」曲耀斌說。
大約花了幾周時間,曲耀斌把新平臺所需要的相關控制算法,都寫了出來。這只是一個開始,他們還要在地面基於新開發的產品,開展實時的半物理驗證,儘可能地測試調優參數。
那兩三年,他和同事有將近三分之一的時間,都是在實驗室裡通宵度過的。
「青年航天人可以作創新,但你的底氣,更多是基於科學的態度與海量的數據支撐。」曲耀斌說,他們要提出上千個假想的故障,這些假想,99%以上最後都不會發生,但一旦放過一個,就可能導致失敗,甚至荒廢一代人的努力。
2018年12月25日凌晨,曲耀斌參與研製的通信技術實驗衛星三號發射成功,耗時數月,衛星成功入軌、自主完成所有試驗動作。至此,他所在的這支國內最年輕的高軌新平臺設計師隊伍,也已在這顆衛星上,日夜不斷地耕耘了整整8年。
一個個平凡匯聚成「不平凡」
10年前的夏天,馮文婧從哈工大碩士畢業,來到航天五院工作。在去單位的路上,計程車司機以為她是去研究載人或嫦娥的,給她豎起大拇指。直到她說自己是研究北鬥導航的,司機楞了一下。
「要北鬥做什麼,GPS不是挺好用嗎?」司機反問她。
儘管當時北鬥的知名度遠不及載人和探月,但是這種「靈魂拷問」,還是讓馮文婧一時語塞。
「憑我當時的技術儲備,我除了說這是國家戰略需要之外,竟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說辭。」馮文婧說。但也是從那時起,她決心做好北鬥,做強北鬥,有朝一日,讓國人也能為北鬥豎起大拇指。
如今的北鬥,早已名聲在外,相比於北鬥二號,北鬥三號更是成了世界上功能最多的衛星導航系統,全球範圍內實測精度在5米左右,亞太地區實測在2米左右。今年5月,我國再一次成功登頂世界海拔最高的珠穆朗瑪峰開展測量工作,同樣是以北鬥數據為主。
「這背後是30萬人26年的心血。」馮文婧說。
她還記得,剛參加工作時,正值北鬥二號衛星研製任務的高峰期,她前後接手處理了累計5顆星上萬個遙測參數,每天對著電腦,把它們匯總形成一份份上百頁的報告,工作繁重又乏味。
時間久了,馮文婧漸漸產生了自我懷疑:「這跟我在大學學的專業有什麼關係?這跟高大上的北鬥工程有啥關係?」
和她一起畢業的同學,還和她打趣:「我們搞網際網路的稱被為『碼農』,你們搞航天的可以稱為『碼數』!」那段時間,馮文婧甚至有了一種「自己的工作微不足道」的認識。
直到一次飛控任務,衛星如期發射,就在執行太陽翼展開指令之後,遙測顯示太陽翼未完全展開,四個「1」鎖定狀態只出現了三個「1」。衛星在天上,除了遙測,沒有人知道太陽翼到底怎麼了?
現場氣氛凝重,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馮文婧所在的遙測崗。
那一刻,她的腦海裡閃現了很多種可能:遙測解析錯了?不會吧,會不會是校準電壓的問題?或者是測控通導誤碼的問題,難不成太陽翼真沒展開?
緊張歸緊張,壓力歸壓力,憑著一年多的經驗,她和同事很快排除了遙測本身錯誤的可能性,轉移了問題排查方向,最終給出太陽翼處於展開狀態的初步判斷。
後來,太陽帆板轉向太陽接受光照,太陽翼溫度、母線電流遙測都開始增加,進一步證明了他們判斷的正確性。
「這件事對我的感觸很深,原來我的工作不只是『碼數』那麼簡單,它的精髓在於挖掘衛星狀態背後遙測與遙測之間的關聯,任何一個遙測都不是孤立的,找到它的好朋友,才能更好地為衛星看診把脈。」馮文婧說,很多北鬥人都認為自己很平凡,但北鬥系統就是被這些平凡的北鬥人,一點一點創造出來的,一個都不能少。
一個個關於「群體英雄主義」的故事
曲耀斌也經歷過類似的事。他的認識是,一次成功的航天任務,遠不是總設計師一個人的功勞,它取決於龐大系統中的每一個環節、每一個產品、每一道工序和每一個人,「可以說,我們今天所有講述的,都是關於『群體英雄主義』的故事。」
27歲的徐菁是中國航天科工防禦技術研究院北京電子工程總體研究所副主任設計師,每一次打靶試驗前,她所在的團隊都會做一次成功分析,他們每一個人心裡都清楚,一次打靶試驗的成本有多麼高昂、代價有多麼大。
她說,為了攻破一個關鍵技術問題,她曾和同事堅守試驗崗位三天三夜,進行了1007次反覆論證。為了一次飛彈臨界能力測試的成功,她曾演算了上萬條彈道,遍歷了每一種可能。為了尋找一個在6萬次裡只出現過一次的異常現象,她所在的團隊一直奮戰到深夜1點,耗時7個多小時,只為找出關鍵問題所在。
試驗室那道虛掩的門,隔斷了家與親人的牽絆。為了趕進度、保研發,她經常和同事犧牲周末、假期,更沒了下班之後與親人的歡樂時光。她的母親曾經無比擔憂地問她一個問題:「你這樣天天加班,哪有時間相親啊?」
「所以,對航天人來說,有一種單身叫做『加班加成單身』。」徐菁說。
2019年10月1日,作為航天青年的一份子,徐菁參與了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群眾聯歡活動。站在天安門廣場的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錢學森、鄧稼先、黃緯祿……
「我看到那些儀仗隊員抬頭看向藍天時的堅毅,當年在靶場上的鄧稼先,也這樣看著祖國的天空,等待勝利的喜訊……聽到那鋥亮的鋼靴踏在天安門廣場上的鏗鏘,被踏中的那片土地,也是航天前輩們奮鬥過的地方。」徐菁說。
也曾有人表示不理解,中國已經和平穩步發展了幾十年,你們搞武器裝備的,為什麼還要這樣加班加點,不眠不休?徐菁說,每一個進入這個行業的年輕人,都會在前輩的影響和帶動下,漸漸體會到身上肩負的責任之重:善戰方能止戰,只有掌握了先進的核心技術,手握高精尖武器,才能讓祖國在國防上不受制於人。
2019年9月23日,曲耀斌清晰地記得這個日子,那一天的半夜,實踐六號01星報警。這顆星2004年9月9日發射,設計壽命兩年,那時已超壽13年,曲耀斌所在的團隊可以不再費勁去搶救它。
然而,那天晚上,卻來了很多人。
曲耀斌記得:早已是廠所領導的主任設計師親自畫故障樹,改做技改管理的軟體設計師,也找出當年的代碼本仔細翻閱,退居二線、在家裡帶著孫輩的測控設計師,則反覆和技術參謀電話討論。
「我們都不想這顆開創了一個系列的首發星,在當天晚上就此消逝。」曲耀斌說。
如今,一年過去了。曲耀斌在9月20日的中國航天大會上給出這顆星最新的遙測頁面,上面寫著:繞地球飛行第87277圈,在軌繼續正常運行。
他們還是做到了。這一切,都得益於那一晚老中青幾代人的共同努力。
曲耀斌感慨道:那一批功勳的設計師們,在那一刻,穿過長長的時間,化作了年輕的樣子,屹立於我們青年一代的身前,「撬動」了十數年甚至數十年後,眼前可見的未來。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邱晨輝 來源:中國青年報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