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益唐:我的數學人生

2021-02-23 哲學園

下午接了張益唐先生到清華,演講前在校園裡面漫步,有一段非常放鬆的談話。

「您看武俠小說麼?覺得自己像金庸筆下哪位?」

「我喜歡《笑傲江湖》,覺得自己有點像令狐衝。」

「您孿生素數工作的底子,是北大打下的麼?北大的生活對您有什麼影響?」

「是的。我們那時候非常單純,只想著做學問,沒有什麼誘惑,這一點我也一直沒有改變。」

「羅素說數學能讓人逃避塵世,您認同這一點麼?這是不是幫助您度過一段困難潦倒的時光。」

「數學讓我心靈澄淨。即使在我打工的歲月,也沒有放棄數學的思考。孿生素數的證明大概花了兩年時間,但和之前的思考息息相關。」

「有人說您沒有辦法survive美國的tenure體系,您同意麼,如果在體制內,您會折衷發一些小文章麼?會不會影響您做這麼大的成就?」

「不同意這樣的說法。我覺得我在tenure體系,一樣可以生存。我會適應折衷,但不會改變我的本質。」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您認同知社學術圈這樣描述您麼?您覺得自己是逆襲麼?其實您一直志趣高雅,交遊廣泛。」

「我覺得還蠻準確的,謝謝!」

「都知道您喜歡喝酒,我們有幾瓶王茅要送給您和夫人。」

"飛機帶不走,下次回來一起喝吧。」

下面記錄張先生演講,經張先生許可發布。因時間緊促,錯誤疏漏難免,請大家見諒。


首先謝謝大家,給我那麼隆重的歡迎,這是我沒想到的。這件事情呢,其實是在幾個星期之前,我偶然遇到了肖教授。當時肖教授說:「您能不能給我們清華本科生開一個座談形式的發言」,我說可以。可是後來這個事情傳出去,我看著這些單位的名字,怎麼越來越多了呢?連我自己都想像不到。

而且按我要講的呢,今天我不是在講數學。就是今天不是做學術報告,是講講「我的數學人生」。但是,在講之前,我想還要提一下,也許,我以後的數學人生,會跟清華的關係更大。因為,再過半年,我在美國,我要到那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丘先生跟那個校長說了,多給我一點時間,有空能回國講學,主要到清華,也許以後這樣的機會就多了。

另外呢,如果我要講我的數學人生的話,其實跟清華的關係是比較大的。為什麼呢?首先我要提一下,我的家族和清華大學的關係,儘管我不是清華大學的畢業生。我父親在清華加起來差不多有二十多年。

一. 我的家庭和成長環境

我就講一下,我的家庭。我的父親原來是上海人,至少1949年的時候他是上海人。在這之前,他的經歷很有意思,那個時候作為一個共產黨員,地下黨,是不能直接和人說的,連子女都不知道。但是唯一我能知道的是,他在1949年的時候,在上海做地下黨工作。是不是由此也耽誤了他的學業呢?總之他上大學,是在50年代。那個時候他已經調到了北京郵電部,也是一個幹部吧,屬於幹部類型。然後他是在那裡,考上了清華大學。

畢業後他在清華大學任教,然後經歷了大躍進,經歷了文革,他一直在清華的無線電系,現在是電子系了。我小時候應該就在清華。他在那裡工作,但是文革期間下放,他一度遷到了外地,但是我沒有去過。我和母親去了江西鯉魚洲。我小時候也在清華待過,清華園裡,我每次回來都很熟悉。儘管一些地方多出了一些建築。我記憶中,那個時候清華園裡的路是沒有名字的,現在都有名字了,貫穿東西的這條路現在叫清華路對吧。這是我剛注意到的。可是,在我小時候,那個時候我們走過來的路,跟當時的整個的社會環境,跟當時的政治情況,有著一些烙印。

那麼是怎麼一回事情呢?我們小時候,我本來以為是在北京出生的。後來才知道,我母親也是在郵電工作,是我母親回到上海,把我生下來。我出生在上海,是外婆把我帶大。在我13歲,回到北京和家人團聚。我不知道什麼原因,也許是和父母長期的隔離,也許是個性,實際上小時候沒有受到太多的親情。

我最懷念的還是我外婆。其實後來我對我的父母還是有感情的。只是小的時候有點隔閡。然後是在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為什麼父母會把我這個孩子丟在上海呢,因為我的父親,因為一點事情,要留黨查看。那個時候可以想像,年輕的時候幹勁十足,一下子從幹部,考上大學,成為高級知識分子,突然受到這樣的打擊。應該說那種衝擊在人的身上是很大的。而我的父親還算能想開點的,我母親卻真的是受苦了。所以小的時候呢,他們就覺得啊,把這兒子帶在身邊不合適。就正好放在上海。

放在上海,當時我外婆對我很好。我母親的家族是非常有意思的。純粹的一個工人家庭,如果按那個時候的階級成分來講,我母親這個家庭的階級成分是最好的,上海純粹的產業工人。我讀過蘇聯一部小說,我今天還希望能把這本書找出來。這個小說裡就塑造了蘇聯的一個工人家庭,一個煉鋼工人,因為這樣一個家庭而非常自豪。我母親的家庭就是這個樣子。

我外婆在上海從小的時候,實際上也是從工人家庭出生的。我外公也是。他們那個時候實際上沒有什麼文化。我外婆是一個字都不識,外公識一點字,認得的字也很有限。但是這突出他那種上海人的特點,特別像我外公那樣,從小就是當學徒啊,當工人。一下就是幾十年這樣過來了。到了50年代,那個時候叫解放後啦,平時的八級技工還不如他,他當時的技術好的不得了,在機械方面的。後來在文革期間也是工人工程師,寫信都寫不好。然後剩下我那些舅舅,姨媽什麼的也沒什麼文化,都沒上過高中,基本是初中畢業。嚴格意義上就是當時說的「插隊」的這種。

於是呢,我小時候就是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在這樣的環境,其實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我周圍,認識的人中上過高中的就很少,鄰居啊這種,而且沒有人把知識看得很重。雖然那時候還不是文革,還沒有什麼「讀書無用論」,但實際上,沒人把學習還得很重。

二. 我兒時的學習點滴

今天,我的數學人生嘛,能說什麼呢,我能說說實話。如果說有人覺得我在吹噓的話,請大家原諒。如果說跟以後那些神童什麼的比起來,我小時候性格是有點奇怪。沒有任何人教我。我小時候,可能是和政治有關,我最喜歡的是什麼呢?最早喜歡的一門學科,不是數學,物理也不是化學,竟然是地理。

我大概是三四歲的時候,現在想起來完全不可思議,三四歲的時候,很多字我都認識。我能讀懂長篇小說。但作為一門學科來講,我最早四五歲,在小學之前,我喜歡的一門學科是地理。於是呢,我現在都還記得的,我能把世界上大部分國家,當時大概還只有100多個國家,現在是有200多了,我當時就能把大部分國家的首都說出來。這很奇怪,也沒人教我。就從我舅舅他們留下的一些教科書,都能背下來。後來有一段時間喜歡什麼呢?喜歡歷史。於是中國一些朝代啊,一些帝都啊,至少我還能夠記得。歷史上很多皇帝啊,這些反正我都記得。

然後呢,大家看到的是我小時候的故事,我看到的時候我是非常有感觸的,當時我是很不適應的,很多人說這個小孩怪怪的,是不是這個小孩性格比較內向。那個時候只知道是內向,那時沒有兒童心理學什麼的,也沒有什麼天才兒童之類的。我剛讀小學的時候,我有種強烈的意識,我甚至在擔心,我這樣是正常的嗎?我好像是和別的小孩不一樣啊。別人喜歡玩,其實我也能玩,但實際上我比較喜歡一個人玩,找書看。把我舅舅,姨媽留下的初中的教科書差不多都看遍了。那時叫「飢不擇食」,什麼都看。

就在這種情況下,難道我父母就沒有發現過嗎?每年回來探親啊什麼的。一直到去年,我再次回想這件事的時候,我妹妹告訴我,大概在我剛開始上小學的時候,我父親覺得我有點特別,就對我做測試,測試什麼呢?測我的記憶。就給我說西遊記的故事,把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啊,大鬧天宮的故事說了一遍,再讓我給他複述一遍,當時我說的一字不差。

還有一次,我光顧了我父親他在清華的一個同事,印象很深刻。「你家小孩小時候就能看書了啊?」「讓他給你們講個故事,就講西遊記。」我就講了西遊記裡面真假西天那個故事。這是我在漫畫裡面看出來的。我父親對我外婆說,這個小孩將來不得了,是不是能夠培養下。說了這個意思,後來我妹妹給我提起這個事情。我回憶起來,他是找過我。但我不知道他是在考我這些。

三. 我的數學啟蒙

喜歡數學呢,那應該是更早一點的。我有一種奇怪的好奇心,就是好像小學的那些加減乘除那樣,我是很早就自己學會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學的,自學就學會了。自學到了中學那個代數,我是記得很清楚。自學到了為什麼該有複數呢?想想x和y,這到底是什麼呢?老想著搞清楚,什麼是x?什麼是y?一直在想著這些事情。開始還搞不清楚,但後來就是看看圖書館就搞清楚了。但是這對我的影響很深,應該是在8歲到9歲之間吧。

我買過一本書叫《十萬個為什麼》,第八冊,第一版的第八冊。《十萬個為什麼》現在很多版了吧,但是我前兩年翻起最新版的《十萬個為什麼》,我還覺得非常非常親切。我是從倒過來買的,因為我錢太少。我外婆給我零花錢,買的第八冊,數學,六毛五;第七冊,動物,七毛;第六冊;地質,七毛五。我都記得,正好我想買第五冊後來沒錢了,買不起了,也就算了。

然而就是在這個數學這裡,我記得第一版的十萬個為什麼的數學冊裡頭,有兩篇給我的印象特別深。一篇它的題目基本上講就是說,任何一個偶數都可以寫成兩個素數之和嗎,就是歌德巴赫猜想?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印象,它叫古特拔黑猜想,古代的古,特別的特,拔高的拔,黑色的黑。它那段給我印象很深,它開始就說,我們大家都知道素數,它叫質數啊。它說質數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數,它包含了很多秘密,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這古特拔黑問題就是其中一個。然後這段在最後結尾,他說最近偉大的蘇聯數學家已經成功證明任何一個很大的偶數是不超過四個素數之和。實際上任何一個很大的奇數是不超過3個素數之和。這裡跟古特拔黑的證明已經接近。還有一個叫費馬大定理?到最後一段的結尾就是說,看來這個問題還要到未來才能解決,讀者們們努力。

然後帶著這兩個問題,《十萬個為什麼》裡頭的兩個,奠定了我一生的最後興趣所在,就是數學。我的愛好應該說很廣泛,也不是說我對別的東西不敢興趣,但就是喜歡數學。我這個人很不好,喜歡自我吹牛是不是。我小時候做過一些很特別的事,那時候看到了也知道哪些問題是需要證明的,也模模糊糊知道證明了,但沒有人教過我什麼叫做數學證明,什麼是具體的數學證明。這兩個問題我現在回想起來,跟很多業餘愛好者一樣,我也不像徐遲先生在那個報告文學提到的那樣,老師跟中學生一說,很多聰明的學生就說,這有什麼了不起啊,我就能把他證出來,第二天就來一大堆證明。我沒做這個事情,我一想像就覺得這個事情太離譜了,我也說不出它有啥,但是我證不出來。

但是後來我證明了相對來說容易的一個的東西,就是勾股定理,就是在沒有任何人教我的情況下,我發現數學是能證明的。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我小時候有點太孤僻了有點不合群,但是那個時候實際也沒人管我。我最喜歡我一個人在那胡思亂想。我是不是早說我有精神病啊,我自己都覺得有精神病。那天中午我外婆在那裡炒菜的時候,我站在那後面,我就在想一件事情,當然大家也可以查一查勾股定理的證明。我說如果我把一個大的三角形和一個小的三角形套在一起,諸如此類,就可以證明勾股定理。這可能是我小時候最輝煌的事情,沒有任何人教過我數學如何證明。我那個時候也就是小學最多三年級的學生,我自己獨立發現數學是可以證出來。

這些年就過去了,總的來講我對自己小時候是不太滿意的,條件太差。後來看了很多就是說神童十三四歲就進大學,年紀很輕就已經成了博士,我看了只能說我最羨慕這些。可惜那時候這種條件不能說我過的不幸福,但是我精神上並不滿足。不過我外婆對我很好。然後1966年文革,我是小學4年級學生,就不用說了。1968年最後我父母把我接回了北京。回了北京以後儘管我高中數學其實也沒學好,因為不滿足就想去學些高等數學什麼的,但是找不到書了。那個時候的氣氛是讀書無用,越有知識越反動啊,知識分子是受壓的。這時其實我在我父母身邊過的並不幸福。儘管沒人說,但是我跟那個時代確實格格不入了。

四. 文革的經歷

我在北京上初中也就上了一年多,就在清華附中。很有意思,今年清華附中百年校慶居然我們的那些校友還會記得我,我是想這個事情也就過去了,我不太想去聲張,既然找到我就好。但是那一年多,我們去算為了造一棟房子我們佔用了多少工農的土地啊。那次在班上別的同學還算不出來,就我一個算出來,至少我是第一個算出來的。而且這裡我提一下,附中的校長還有老師同學來看我,還做了個錄像,還提到過去一個班主任要來看我,你還記得嗎?我說你讓我猜一猜,結果我一下就猜出來了。他是教語文的,我想有些事情他大概也還記得。那時候講語文就是講毛主席詩詞,黃鶴樓,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串南北。那時候講著講著講到黃鶴樓過去一首詩,他寫了前四句: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我當時看了我就記住了,後來我就跟他提,他說這只是一半,後面一半他也沒跟我說,我是過了好幾年才知道這下一半的。

還有一次呢,那時候老是歌頌革命烈士。那時候上海有一個知識青年在黑龍江為了搶救國家的木材就犧牲了,於是有人寫了一篇他的詩歌,結果王老師就拿這個作為教材講解給大家聽。後來有一次我就跟老師說你講過了我都記得,次次叫我來背,結果我有一次發音不對,一個叫睡土炕,我給背錯了,念成睡土坑。我想這兩件事情我給王老師的印象很深,我還記得這位老師。但是我在那呆了不到兩年,其實是一年多。下一步更嚴峻考驗就來了,那時候我的數學學習就基本上沒了,我父親先是下放去種地去了,過幾個月我跟我媽下放到江西去了。我在那裡過了不到兩年的時間,主要是幹體力活。我記得是70年去,到了71年,文革那時候其實是比較寬鬆了。

71年的暑假我從湖北坐船回上海,那時候書店其實可以買一些文革前出的科普書了。我看了上海復旦大學夏道行教授寫的一本書,那個題目很簡單,π和e。我們大家都知道π和e是數學中兩個最基本的常數。在數論中這個數它是有理數還是無理數啊,從那裡頭我才知道有個新的字母e是個無理數。e是無理數證明相對很簡單的,它可以用反證法來證明。但π是無理數證明就太複雜啊,那部分沒有給出證明。其實在《十萬個為什麼》裡頭也提到過,就是古希臘那三道難題,最後一個就是化圓為方,因為π是超越數,化圓為方是無解的做不到的,那時我就知道。而π和e這本書裡有專門提到π和e是超越數,這本書好像又激發了我對數學的興趣。

過了半年多以後我又回到北京了。那時候也很不巧,因為我父親那時候屬於有歷史問題的,那時候地下黨的話多少會有點特務或者叛徒的嫌疑,屬於那種歷史問題沒有解決的。所以我回到北京那時候也沒有機會上高中,於是那段時間閒的沒事幹又想回到數學,想看看數學。北京西單舊書店擺了一本數論書,華羅庚的。那時候我經常去翻那本書,五塊五。我父母經濟上對我還是有點限制,買不起。總算在那裡至少學會了π為什麼是無理數,我也知道了狠多很多東西。

實際上在我上大學之前我的學習是非常凌亂的。1973年陳景潤1+2出來以後我還看了他的論文。其實我基礎知識非常缺,但大致的思路還是看的懂的。不過總的講我的基礎知識還是很凌亂的,而且我的興趣也廣泛,很多書也都喜歡看,數學、文科、歷史,啊,總而言之是非常凌亂的,一直等到文革結束以後總算如願考上了北大,於是這段經歷就過來了。

但是我想小時候這種經歷我們過來了,一個人小時候的這種經歷,而且如果他不是隨便跟現實妥協的話,這種性格會帶給他最強的一面。我覺得這留在我身上和我內心深處。其實今天上午有人採訪的時候說我這個人很像紳士,但在我內心深處我有最強的一面,就是不妥協不屈服的這一面,這可能跟小時候這種經歷有關。然後上了大學,我最應該感激的就應該是大學。

五. 北大

北大在數學上給我奠定了紮實的基礎,這種基礎訓練的紮實北大一直做,北大一直強調這一點,我也一直強調這一點。像微積分或者其它的,前前後後都學過,或者自己瞎看過。那個時候我也不懂,抓起來一本書就看什麼,到底學什麼呢我也不清楚。到了北大以後,懂得學什麼了,後來我發現我的興趣其實還是在數論裡面,最後在研究生階段還是讀的數論。這個時候呢,我發現自己開始有一點講究學習方法了,就是說不要束縛自己的想像力,自己想的話要放開去想。而且學數學需要特別關注的就是,剛才我們談到的數學理論之間的一些內在的聯繫,往這方面去做容易出大的東西。

我上北大的那個時候,物質條件跟現在完全不能比。最近我都在抱怨,回國後有一個很大的困惑,飯局太多,吃得太好了,會不會吃出毛病來。可那時候,嚴格來說完全沒什麼吃的。我78年上的大學,那時候普遍是營養不夠的。可大家學習的熱情非常高,大家真夠單純的,只想著怎麼做學問,怎麼樣把書讀好。在讀書的時候來一個難題,我們大家就在一起,想著一定要把它做出來。而這種精神現在還有沒有呢,我也是不敢說了。

於是呢,在北大過得很好很充實。後來我就跟潘承彪教授讀碩士生。實際上我的碩士生很快就結束了,還在北大留校任教了大概一個學期,教微積分給學生上習題課,感覺很充實。那段時間,現在回想起來,就是中國體系的數論,正好要走到一個還能不能跟國際接軌的狀況。那個時候,解析數論我們知道在世界上是有幾個國家很強,像英國,前蘇聯。美國主要是靠歐洲去的一些數學家,有這麼幾個強國。由華羅庚教授開創出來的中國解析數論,讓中國人能夠自豪地說我們的解析數論是強項,後來還有一個陳景潤。我們的解析數論確實是強項,但在我讀書的那個時候就意識到了。但如果中國不能跟當時國際的特別是開創出一些新方法的歐洲接軌,中國的解析數論會落後。而那時候,我覺得我這個人其實是最適合幹這個事的人,因為我對那些有興趣。

六. 不堪往事

但是,現在想起來我也不想再去提些什麼了。總而言之,那個時候應該是一念之差,要去學代數幾何。實際上當時很多人都反對。1984年我在安徽合肥開了一個數論的會議,後來有一位老師,他去年還把會議保留下來的議程表都給了我。那時候潘承彪老師給我看了他寫的一封信,信裡說到這位老師他見過一次,還說張益唐的腦子很清楚,現在數論還是有得可做的,再去改行有點可惜了。很多人都這麼認為。

不管怎麼樣,往後那一段,我不想說太多,到了美國後就跟另外一個人學代數幾何去了。我的代數幾何大部分都是我自己學的,因為他做的其實是一種經典的代數幾何,還有交換代數。我不是說完全沒有跟他學過這些東西,在這一方面有些我還是做得不錯的。但是後來的有很多事情,跟他弄得很不愉快,後來甚至弄出來一個笑話,有人說的我的博士論文是錯的,是被他弄錯的。那倒不是,博士論文沒出問題,這一個部分結果還是對的。後來有別的學校的教授非常欣賞,有一次有一個人要到香港理工大學去找一個教職,請他寫推薦信,這個我去年才聽說的。因為是中國人,人名還搞錯了,還以為是我,那人就找到教職了,而我自己卻沒有找到。這事過去就算了,我也沒去計較。有一些事情不管怎麼說是他的錯,很離譜的錯。他很生氣,我也覺得很生氣。最後他也沒給我寫推薦信,我也很多年沒找到工作,弄到最後差不多淪落到街上去要飯去了。

實際沒那麼慘,我也有一些朋友,開始幫人做一些餐飲業。後來這幾年也這麼過去了,而後我又回到了解析數論。有時候,如果一個東西,你把它放一段時間,回頭再去看,可能會有新的不一樣感覺。在這裡我想提一下,我在北大讀本科的時候,他們說數學太難了。我是78級的,幾個數學學得好的,要給79級的講一下數學的學習方法。經常要自己問問自己,這個東西到底學懂了沒有,但是不要輕易地說這個東西我會了,就可以放一邊去了,不是這樣的,特別是像解析數論那麼高度基礎性的東西。

七. 堅持

(本部分非常technical,時間關係,僅憑記憶摘主要部分如下;待時間充裕,再修訂補正;以視頻錄音為準。下載信息如下)

後來怎麼又回到學術界呢?實際上,在我困難的時候,我的一些朋友一直比較關心我。一個同學在Intel, 我去紐約玩,碰到他。他問我一個優化的問題,離散數學的問題。我算了一個星期,還真把它算出來了。這樣我和Intel還共有一個專利,不過沒賺到一分錢。理論性太強了,實際上沒人用。這個同學就找到80級另外一個同學,當時在UNH大學任教,葛利明。這是我的兩個恩人。第三個,是當時的UNH的系主任,證明四色定理的。他從伊利諾伊大學退休,UNH又把他請出來。

然後他見了我。我想拿點東西出來,就是2001年杜克數學那篇文章。他在那個伊利諾伊大學的那個同事呢,也是這方面的專家。我這文章剛被接收的時候,他就給他看。他說這個工作是第一流的,of the first rank。另外,我去那裡一個學期,教微積分,學生對我的教學評價非常高。他就想直接給我tenure,發了封郵件給全系老師。但最後有不同意見,沒有通過。一直到一兩年前,有些專家,這方面的同行,2001年的審稿人,認為這篇文章太好了,怎麼會沒有tenure。

然後就是孿生素數的猜測。GPY那篇文章出來以後,大家都看到了希望。2008年,美國數學的一個研究所,開了一個星期的會,討論了一個星期。最後大家都非常悲觀,都認為不可能解決了。我2010年開始做這個問題,並不知道這些事情。2012年7月3日,突然得到一個靈感,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風風雨雨這麼多年都過來的。有人問我,如果沒有做出來,那這一生不是毀掉了嗎?我覺得那沒有什麼,我覺得我活的好好的。在座的有些青年同學,一些數學老師。我想對在座的年輕的學弟學妹說,你不要輕易放棄,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不要對人生的挫折看得太重。不要患得患失,如果你真的熱愛科學,就要堅持到底。我先講到這。

相關焦點

  • 華裔數學家張益唐:逆境中的數學人生
    2013年5月18日,「孿生素數猜想」重大突破性進展的論文在國際數學界頂級期刊《數學年刊》發表後,張益唐在隨後的一年接連獲得美國數學學會2014年度柯爾數論獎、瑞典2014年度羅夫肖克獎,及2014年麥克阿瑟天才獎等國際數學界重量級獎項。
  • 張益唐:「彎路」裡走出的數學天才
    新華網北京8月28日電(孫雲帆、苑蘇文)華裔數學家張益唐近日受清華大學邀請,在清華大學經管學院偉倫樓報告廳,以「我的數學人生」為主題發表演講。演講還沒開始,可容納三百餘名觀眾的報告廳早已座無虛席,連走廊和後門也擠滿了觀眾。
  • 「暮年成名」張益唐:探索數學之美
    在齊光家後院的「靈光一現」,讓他找到了解開「孿生素數」猜想難題的鑰匙,亦改寫了自己的人生。  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數學教授愛德華·弗倫克爾稱張益唐破解這一難題的證明有「文藝復興之美」。猜想之後  美國科羅拉多州普韋布洛的夏天乾燥而炎熱。
  • 數學天才張益唐:寧肯在美國端盤子,也不願回國當教授
    張益唐的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政府文員,這樣的家庭背景也為張益唐受到良好的教育打下基礎。 小時候的張益唐熱愛讀書,通過閱讀《十萬個為什麼》,他發現了自己的興趣所在。 那就是數學。
  • 國際頂尖數學家張益唐:數學中並不總有靈光一現的時刻
    張益唐是個「ambitious」的人。他一生都致力於研究數學中古典的大問題,並願意承擔隨之而來的冒險和境遇窘迫。但人生的奇妙之處在於,張益唐命運的改變並不是來自於他研究了幾十年的「大問題」,而是源於一次旁逸斜出。如今潮水退卻,張益唐重新回到他的主路,思考他的數學宇宙。數學中並不總有靈光一現的時刻,更漫長的是自我的孤獨與煎熬。
  • 北大數學天才張益唐,淪落到美國刷碗也不願回國,如今怎麼樣了?
    張益唐本以為自己從此與數學研究絕緣,沒想到在58歲時發表了一篇論文,暮年成名,登上了世界頂尖數學論壇。 目前,張益唐在山東大學下屬的數學研究所當所長。 一、張益唐的傳奇人生 張益唐1955年出生於上海,七十年代考進北京大學數學系。1982在北大攻讀碩士學位。畢業之後,他像許多名校生一樣,選擇去美國留學。
  • 隱士張益唐
    次年春天,張益唐在普渡大學接著住了小半年。數學方面的工作似乎很難找。那時蘇聯剛剛解體,一大批數學人才湧向美國。很多數學系畢業生只好考取另外的專業學位,比如金融和計算機,尋找新機會。有朋友向張益唐提過類似建議。「我好像不大願意,」他說,「也不知道為什麼。」
  • 華人數學家張益唐:我做的研究沒實際用處,但我也不覺得跌份
    張益唐:仍然是數論,因為人生有限,我大概也沒時間做別的了。數論裡面有很多問題,可以繼續去做,我希望我還能再做一點。以解析數論來說,雖然現在我們掌握了很多這方面的技巧,但是系統性還不夠。其中也有我獨創的一些技巧,但是應用起來是有界的,我想繼續我發展的一些技巧,讓它更加一般化。
  • 【科學講座】張益唐:中國人在每個數學領域都有優勢
    因為博士論文的結果沒有發表,加上導師連一封推薦信都不願意寫,張益唐畢業後連個博士後的工作都沒有找到,只能四處打工,以維持生計。1999年,在華人好友的幫助下,張益唐到美國的新罕布夏大學做助教、講師。之後的14年是張益唐研究的黃金期。憑自己堅實的數學功底,充滿智慧的大腦,以及潛心鑽研的精神,他終於演繹出數學史上的一個神話。
  • 北大數學大神張益唐,甘願在美國「刷碗」也絕不回國,現在咋樣?
    而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一個被打的數學大神,為什麼印象深刻?因為他真的是大器晚成,大器晚成到我們都難以想像的地步。也不敢想他對與數學的熱愛究竟是怎麼這麼始終如一的。北大數學大神張益唐,甘願在美國「刷碗」也絕不回國,現在咋樣?
  • 寧可在美國端盤子,也不願回國當教授的數學天才張益唐,現狀如何
    北大高材生張益唐就曾表過態,自己是寧願留在美國刷碗、打工,也不要回國,那他的現在究竟是怎麼樣了。國內外的天差地別1955年,張益唐在上海出生,他的父母當時都是高知人士,家庭教育非常良好。小時候的張益唐就表現出對數學濃厚的興趣,在高考恢復後,張益唐順利考入北大的數學系。
  • 張益唐:我不回祖國,在國內不會有這麼大成就
    一、從小顯現出的數學天分回首歷史,學術界的各位大拿,每一個人都有著不平凡的經歷,他們的人生或如勵志大片,或坎坷曲折。這些大師們令人矚目的人生履歷,並不意味著所有的大師們都能獲得世人的稱讚。即便他們在學術上成就突出,但也有許多人選擇留在國外,放棄回國報效國家,那麼這樣的人是眾人眼中的叛徒。
  • 58歲成頂級數學家,張益唐揚言:要是我回中國,絕不會取得成就!
    北大數學系的高材生張益唐曾揚言說道:我寧願在美國端盤子,也不願在北大當教授,他現在怎麼樣了?張益唐的成長1955年,上海市,張益唐出生於一個優越的知識分子家庭,他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從小給了他優質的基礎教育。
  • 著名華裔數學家張益唐教授在東南大學精彩演講
    未來網高校頻道8月30日訊(記者 胡曉萌 通訊員 林釗宇)8月27日晚,應東南大學吳健雄學院和數學學院的邀請,著名華裔數學家、美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數學系終身教授張益唐先生做客東南大學「吳院大講堂」,為東南大學學子帶來了「我對數學的追求」的專題講座。
  • 數學天才張益唐,卻在美國刷碗7年,沉寂21年,58歲破解世界難題
    那時,時任北大數學系主任的丁石孫早對張益唐欣賞已久,他認為張益唐是一個數學天才,當時張益唐的領域是數論,丁石孫認為代數幾何更具前景,就讓張益唐改為研究代數幾何。兩個人之間的孰是孰非至今仍沒有公論,但是在雅可比猜想中張益唐過人的數學才華卻得到了淋漓盡致地展現,但這個事情也影響了張益唐的一生,張益唐被整整拖到了第七年才畢業。這個時候的張益唐已經37歲了。
  • 「數學界的掃地僧」張益唐受聘北大 稱被求知慾支配一生
    受聘北大客座教授前後,張益唐在北大、北師大等多所學校做了演講,回顧了他的「數學生涯」,並對坎坷人生的一些問題做了回應。張益唐在北京師範大學演講。攝影/新京報記者 李玉坤對數學的「強烈好奇心」在北師大演講時,張益唐首先聊起了自己與北師大的淵源,「我原來就住在附近,高考的考場就在對面的師大二附中,所以對北師大的院子還是很熟的。」1955年,張益唐出生在上海。
  • 59歲獲世界級大獎,張益唐:還好我不在中國,不然取不到這個成就
    他就是張益唐。一、23歲成為北大數學才子1955年,張益唐出生在上海的一個書香門第,他的父親是電氣工程方面的教授,母親則在機關工作,過著讓人羨慕的童年生活。張益唐天資聰穎,從小就對數學情有獨鍾,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喜歡上了數學上的各種符號、公式,總是自己一個人在家裡寫寫算算。
  • 北大校友張益唐教授回校訪問並作學術報告
    8月26日下午,應北京大學數學科學學院和北京國際數學研究中心的邀請,我校傑出校友張益唐教授在北京國際數學中心報告廳作了題為「Problems from the Distribution of Primes」的學術報告。報告會之前,王恩哥校長親切會見了張益唐,對張益唐校友回校訪問表示熱烈歡迎,對他關心和支持學校的發展表示衷心的感謝。王恩哥邀請張益唐今後多回母校看看。
  • 攻克世界數學難題 華裔數學家張益唐:已有新方向
    中新網10月16日電 據美國《世界日報》報導,北京大學北美校友大會14日舉行,作為北京大學校友,四年前榮獲麥克阿瑟獎(MacArther Award)的美國華裔數學家張益唐受邀參加。美國華裔數學家張益唐,受邀參加2018北京大學北美校友大會。
  • 北大數學天才張益唐:公費留學,寧在美國端盤子,也不回國當教授
    連我現在都在考慮要不要回來。」華人數學家張益唐在《中國科學報》的採訪中這樣回答。早年求學經歷1955年張益唐出生在上海的一個中產階級家庭,父母都是高知,優越的家庭條件為他創造了學習研究的環境。恢復高考的第二年,張益唐憑藉自己的努力考入北京大學數學系,在人才濟濟的北大他仍是顯露出他在數學方面令人嫉妒的天賦,專業成績遠超第二名。當時北大數學系主任丁石孫極為欣賞他,並極力推薦他與美國普度大學代數學家莫宗堅學習,在他順利拿到碩士畢業證同時也得到公費留學美國的機會。為了接觸到當時國際最先進的研究,張益唐最終決定赴美攻讀博士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