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蟲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陟彼南山,言採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陟彼南山,言採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草蟲》選自《詩經·召南》,是《召南》中難得的好篇章。該篇可能中國最早的閨怨詩,可以稱為「閨怨之祖」。關於對本詩的解釋,也各也不同,但是大多數都是牽強附會地認為該篇是在歌頌文王的教化。《毛詩序》謂「大夫妻能以禮自防也」,認為是士大夫的妻子能夠尊禮守節,恐怕《毛詩序》將《草蟲》看成了「節婦吟」了吧;朱熹則認為是「南國被文王之化,諸侯大夫行役在外,其妻獨居,感時物之變,而思其君子如此」,從詩的內容來看,朱熹後半部分說的十分恰當,的確是妻子獨居而思念丈夫,但是說成是「文王之化」的緣故,那就是牽強附會了。
目前古人對此詩的解讀,最準確的就是方玉潤《詩經原始》中提到的「始因秋蟲以寄託,繼歷春景而憂思。既未能見,則更設為既見情形,以自慰其幽思無已之心。此善言情作也。然皆虛想,非真實覯。」那麼我們清楚了本詩的主旨後,那再讀內容,就清晰明白不過了。
首句以「喓喓草蟲,趯趯阜螽」起興,喓喓為擬聲詞,是草蟲鳴叫之聲,趯趯(tì)意為上下跳躍,是草蟲的狀態。草蟲就是我們熟知的蟋蟀、蟈蟈,古代稱為螽斯,也就是詩中的;阜螽為現在所說的蚱蜢。蚱蜢和蟋蟀是兩種十分相似的昆蟲,古人將之均歸為螽類,不過蚱蜢春生和冬滅,不會發生鳴叫,蟋蟀則不然,它們會築造「地穴」度過寒冬,並且會鳴叫,在秋天的夜晚隨處可以聽見它們的叫聲。本詩中,雖然將蟋蟀和蚱蜢並列,但是強調的還是蟋蟀。
初秋之際,人獨居臥室,聽見窗外或者創下秋蟲鳴叫,自然是難以入眠的,特別是思念正濃的時候,逐漸地,蟋蟀成為秋思和閨怨詩的文化符號。秋天那麼多蟲鳴,為什麼偏偏選蟋蟀呢?除了蟋蟀會叫以外,還有四個主要的原因。
一是蟋蟀鳴的夜晚,時令深秋,正當古人紡織的時候。《詩經·七月》雲「「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入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在秋天也是家中的男人要去服兵役的時間,妻子會趕忙在天氣下寒之前將秋衣織好。這時候晚上的蟋蟀聲好似催促婦女紡織,因此,古人將之叫做「促織」,俚語曰:趨織鳴,懶婦驚。
二是蟋蟀會修建「房屋」。「在建造住所方面,蟋蟀比其它昆蟲要精心的多……只有蟋蟀在長大之後還擁有固定的住所」(《昆蟲記》),雄蟋蟀負責挖穴建造,雌蟋蟀負責生育養育。這是一個多喝和諧的家呀。但是獨居的妻子想到這個畫面不是更加思念丈夫嗎?
三,蟋蟀是一種特別擅長生殖的昆蟲,當然一般昆蟲都擅長生育,不過蟋蟀應當是古人生殖崇拜的對象之一,在《周南·螽斯》中,就以「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來祝福家中兒孫滿堂。改點和第二點結合,便有道理了。
第四點,蟋蟀鳴叫的秋是古人感時節流逝,歲不我與的悲秋情懷的文化符號。《詩經·蟋蟀》中有「蟋蟀在堂,歲聿其莫」,就是蟋蟀在唐室鳴叫的時候,這一年的歲月就要結束了。宋玉《九辯》中寫道「獨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徵。」這些典故被歷代詩人騷客採用。
如果回到本身,第一點那是最貼切的了。丈夫在外地,自己獨居,每夜織衣,只能和蟋蟀為伴了。
在二三段中,起興都用了常用的採摘野菜,「採薇」「菜蕨」,如果細心,就會發現這其中已經隱含了季節的變化。採摘野菜當是春天的活動,薇菜是野豌豆,一般在三月四月採摘。蕨菜則是四月五月採摘。詩中女子的期盼已經從冬季到了夏季,時間漫長,年復一年。詩中女子的情懷也在發生變化,秋冬時是「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也就是心裡煩悶;菜蕨時是「憂心惙惙」(chuò),心裡愁苦不堪;採薇時是「我心傷悲」,心緒已經無法自已,傷心不已。
但是,女子幻想的美滿結局大體都一樣,就是「亦既見止,亦既覯止」,也就是:如果見到你呀,我們該相依為抱了。這是多麼淺白通俗的語句呀。女子的想法很簡單,期待丈夫快點回來,一起相依為伴。不過女子在各時期幻想的心情也不同,在秋冬時節,如果回來那是「我心則降」,就是:我的心都落下了,終於知道給你在邊疆過得怎麼樣,衣服保暖麼……;在菜蕨的時候嗎,則是「我心則說」:冬去春來,你終於回來了,我好開心;採薇時則是「我心則夷」: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發生什麼事情了,現在我的心終於安定了,回來就好。詩意層層遞進,逐漸深入。
當然,不少人包括我有個疑問,為什麼把「採薇」放在最後,而不是時間更晚的「菜蕨」。我想這又涉及到了另外一個文化符號了。《詩經》中另一首詩《採薇》,以採薇作為詩的興,描寫一位遠在邊疆服役的士兵思歸的心情,「採薇採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獫狁之故」:因為獫狁(一種北方民族)的入侵,士兵似乎都過著無家的生活。但是每次都說著回去,但是每一年新的野菜生了,還是沒有能夠回去。因此,採薇就是士兵被迫羈留邊役,不能回家的一種文學符號。另一邊的女子,看著新生的薇菜,也在想為什麼丈夫為何還沒有回來,年復一年,能不傷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