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世紀70年代起,以華裔人文主義地理學家段義孚為代表的學者將「地方」引入人文地理學研究。在他的地方空間理論中,「地方是具有既定價值的安全中心,代表著真實與安定:空間跟時間一樣,構成人類生活的基本坐標,代表著嚮往與自由。二者對立統一,在人的生存中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人類生活就是穿梭於地方和空間
的辯證運動。」他關注人對環境的反應,在這個主題下,哲學、心理學、人類學、城市規劃等看起來不相關的學科都可以相互說明,支持它的研究。
他在著作《戀地情結:環境觀念、態度與價值的研究》中,明確提出了「戀地情結」這一概念,它不強調客觀環境本身,強調人在心理上對地方積極的情感依附,是人對地方的愛。這種情感包括「短暫的視覺快樂,觸覺快樂,對親密熟悉之地的情結,對值得美好回憶的家之愛,對引發驕傲和自豪之感的地方之愛,看到健康和活力之物時的快活之情。」2段義孚用「戀地情結」表示歸返於人的空間理念,體現了空間的精神特質與人類經驗和行為的緊密聯繫。當代社會裡,承載了嶺南古琴文化的異質空間,正是嶺南琴人的行為、經驗、心理狀況、集體記憶的載體。
段義孚稱音樂是「虛擬的地方」,其和諧的節奏、流暢的旋律,可以使人找回內心的那份寧靜,使人具有歸屬感,又可以使人激情澎湃,充滿對未來理想之境的無限遐思。「音樂似乎能使時間停止,把時間變成永久的存在——虛擬的地方,正如流行音樂中連續的音拍、中世紀音樂中的波狀流動。
音樂是家。就像我們用磚和泥沙建成的家我們不厭其煩回歸其中。」古琴音樂的內涵與演奏形式有著使人回歸寧靜,回味無窮的特質,讓擁有古琴文化知識的參與者沉醉其中。訪客以他者的眼光看到的是山川、溪流、寺廟等自然、人文景觀,撫琴者與自然風光相得益彰,成了一道風景線,他們拿起了手機拍下這一刻,歸類為某次旅行的直觀記憶段義孚提出的「戀地情結」比較關注與日常生活話語中的普遍性場所,在當今社會,全球化自由資本與地域性文化之間的衝突,進而導致社會文化情感與物質空間結構之間的矛盾,保護歷史性場所的討論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對文化遺產保護的理念一脈相承。
法國歷史學家皮埃爾·諾拉( Pierrepont)在研究歷史與集體記憶的過程中發現歷史遺留的地方空間對於文化認同的建構有非常大的貢獻,並在1987年提出了「記憶場所」的概念:他主張通過對記憶場所的研究來更好地拯救殘存的集體記憶,找回群體的認同感與歸屬感記憶場所也包含著具體與抽象兩個層面的意義,既包括了歷史性建築、景物、場地,也包括了儀式性活動與歷史故事「主體來看,記憶場所是有國家民族的、地域城市的、社區村落的,乃至家族的:從功能屬性來看,這些記憶場所可以是象徵性的、儀式性的,也可以是日常性的或者偶發性的等。
例如,學校、禮堂、會館、茶館手工作坊、老碼頭、墓地、公共池塘、巷道、運河水道、有特殊意義的樹木等等古琴的群體、個人實踐,其所處的文化場所都被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定義範圍「實踐」與有關的文化場所是相輔相成的關係,「實踐」依賴一定的「文化場所,「文化場所」在「實踐」的基礎上得以進行,鑲嵌在當代都市中的嶺南古琴文化空間就是承載著傳統審美記憶的典型文化場所,嶺南古琴文脈的展現空間。
官方文化機構主辦的雅集和文化演出活動主要選在公共文化場所進行。雅集文化空間通常選擇在有歷史文化紀念意義的場館。
用主題策劃與藝術展示等策略再現各種歷史故事,喚醒嶺南古琴文化變遷中那些被遺忘的集體記憶,構成了「場所敘事這裡所說的場所敘事可以通俗地理解為:運用敘事的媒介、手段與策略,藉助場所的物質與非物質要素與載體,將城市空間的文脈信息(歷史記憶、社會文化等)及其語境呈現出來,從而使隱形的、片段的城市文化信息較為直觀、完整地凸顯出來,進而建構使用者與城市場所之間的根植與主流文化記憶場所相對的是民間記憶場所——嶺南民間琴人的個人與群體文化生活空間美國人類學家羅伯特·芮德菲爾德的《農民社會與文化——人類學對文明的一種詮釋》解釋了兩種傳統:「在某一種文明裡面,總會存在著兩個傳統;其一是一個由為數很少的一些善於思考的人們創造出的一種大傳統。其二是一個由為數很大的、但基本上是不會思考的人們創造出的種小傳統。
大傳統是在學堂或廟堂之內培育出來的,而小傳統則是自發地萌發出來的,然後它就在它誕生的那些鄉村社區的無知的群眾的生活裡摸爬滾打掙扎著持續下去。」主流、經典的文化屬於大傳統,主要依賴於典籍記憶:民間的鄉民文化屬於小傳統,主要以民俗、民間文化活動等活的文化形態流傳和延續,小傳統較大傳統更為鮮活、原汁原味,是一種「隱性的文化傳統,即存在於人們的生活方式、習俗、情趣、人際交流活動的無意識中,一種內在的、穩定的、隱性的傳統。」嶺南民間琴人的文化生活空間正是體現了他們的生活方式、情趣、人際交流活動的內在的、隱形的傳統,是民間記憶場所2003年11月7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古琴藝術」列入「人類口頭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在這之後,全國範圍內出現了各式各樣的琴館琴社。職業琴人的出現直接導致琴館琴社走向公共化公開化,個體在所屬文化群體與其場域內形成歸屬感、保持與創新自身文化的社會心理過程才有深度的場所記憶。嶺南民間的私人琴館活動承載著皊南琴人文化生活的記憶,這就是存在於琴人的生活方式、習俗、情趣、人際交流活動的無意識中,一種內在的、隱形的傳統。琴人琴館的雅集活動偏好可以是旅遊景區的清幽之處或由當中琴友提供場地等物質資源,或者在自家琴館。
真正與古琴文化生活相關的記憶片段,不僅僅與公共的自然景區,歷史文化建築與景點相關,建構琴人的傳統文化認同、增強民族情更在普通琴人生活、休閒之所,這些場所往往能夠不斷繁衍琴人對於嶺南古琴文化碎片記憶。這些也許是師友家中掛著古琴的一面牆,荔灣湖邊的一座小橋,或者琴友們相約聚會的一棵樹下它們雖然沒有列入完整意義上的文化遺產保護範疇,但卻是皊南琴人的文化生活記憶的重要載體中國近百年來(1912-2014)關於鄉愁的認知進行追蹤分析,我們發現喚起鄉愁的重要因素是家鄉中的空間意象。
這些具體、碎化的記憶通常以「家」的場所為中心,其中,由宅、屋、門、庭等構成了第一個空間尺度:由船、橋、井、街、小區、學校等構成了第二個空間尺度:山、水、鎮鄉、城等構成第三個空間尺度,祖國、民族等大故鄉形成了第四個空間尺度。由具象到抽象,由微觀到宏觀,逐漸形成了鄉愁中的「家國情」。這些記憶場所容納的是日常生活、工作、學習、生產、遊玩中的故事。
古琴文化記憶場所,民間琴館的自然生存與發展是重要的一部分,它正是古琴文化生活的生動展現,對傳統的精神歸屬感使得古琴活動在新的社會環境中有存在的可能,它的建立也使得都市人有了皈依傳統精神的粞息地,存在於琴人的生活方式、習俗、情趣、人際交流活動的無意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