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天,現代快報刊登了「大屠殺又添新證言」的相關報導後,不斷有市民打來電話,提供相關線索。李慧如和許愛華作為大屠殺的親歷者,向現代快報記者口述了那段歷史。
記者 賈磊
再次講起那段歷史時,83歲(虛歲)的李慧如神情平淡。在這位南京大屠殺親歷者看來,那段無數次講起的往事,已不再是痛苦、害怕或者怨恨,現在的她,寧願做一個歷史的記錄者和傳播者。「我們兄弟姐妹五人都躲過了大屠殺,卻沒跑過時間。」李慧如說,她是兄弟姐妹中唯一一位還活著的,她不希望這段歷史被湮沒。
躲進寺廟裡,也沒能躲過日本兵的屠殺
1930年農曆1月24日,李慧如出生在武定門邊的菜農家庭,她是老三。1937年冬天,李慧如帶著三個弟弟,頭一回看到飛機。「當時人們都往難民營跑,但我爺爺說,誰也不許跑。」李慧如說,「爺爺說,咱種菜賣菜,日本人還能胡亂殺人?」
後來,在一些逃難者口中得知了日本人的殘暴後,李慧如的爺爺、父親、母親、叔叔、嬸嬸和六個孩子,都躲進了武定門附近的寺廟裡。李慧如說,小小的寺廟裡擠了幾十號逃難的老百姓。日本人進城的時候,李慧如還跟著幾個稍大的孩子爬到山坡上看,剛一露頭,一梭子子彈就打了過來。「我二姐拉著我就跑。」李慧如說,當她們跑進寺廟時,一隊日本兵也摸上了廟門。
「我爺爺先衝向大門,一個日本兵用刺刀把他釘在門檻上。」李慧如說,再後來,一顆子彈打入了父親的胸膛,她14歲的大哥也被日本人的刺刀捅穿。
當時李慧如躲進了一間廂房,與二姐和兩個弟弟一起躲在炕上「裝死」躲過了屠殺,李慧如的叔叔則被隔著衣櫃門捅死了,嬸嬸躲過了一劫。「我們這幾十個人就剩下了十幾個。」李慧如說,在她所經歷的大屠殺的第二天,菜地夥計「王長伯伯」被日本人綁在了一棵樹上。「殺他的時候,讓我們去看。日本人先割下了『王長伯伯』的耳朵,又劃瞎了他的眼睛,在一陣陣哀號聲中,日本人把他開膛破肚。」
母親被強暴,但為了孩子堅強活了下來
後來,李慧如和她的家人被帶到了一處洋房裡,作為僕人,他們需要服侍這裡的侵略者和侵略者的家人。李慧如說,在一日日的戰戰兢兢中,她度過了幾個生日。
在一位年紀稍大的女孩被強姦之後,李慧如的母親和嬸嬸也被拖走。「嬸嬸被糟蹋了幾次之後就瘋了,躲在水缸裡不吃不喝,後來餓死了。母親則堅持活了下來,因為她要養我們。」李慧如說,儘管活了下來,但母親也因此染病。「十有八九是梅毒。」李慧如說。
在李慧如的記憶裡,和平來得很突然,「感覺日本人突然走了。」隨後,在母親的帶領下,李慧如和存活的四個兄弟姐妹一起,回到了之前的菜地與草房。「草房早就沒了。」李慧如老人說,後來,她的小叔告訴她,舅舅和姨爹也被殺了。
老人的願望是讓更多人知道那段痛苦往事
17歲那年,李慧如嫁給了一個賣瓜子蠶豆的小販,生了五個兒女,她倖存下來的兄弟姐妹也跟她一樣忙於生計,他們誰都沒有在意過「南京大屠殺倖存者」這個稱號。
「我就把這些事情講給兒女聽過。」李慧如說,隨著兒女慢慢長大,他們希望母親能夠有一個倖存者的稱號。但因為不知道如何申請,幾次打電話給江東門紀念館,但最後都是不了了之。「也曾經跟居委會說過,但他們也不知道怎麼辦。」李慧如說,前段時間,她的小女兒曾經想帶她去一次江東門紀念館,但老人突然骨折,也讓這件事拖延下來。
真正讓老人舊事重提的,是因為她幾位兄弟姐妹的離世,「都是生病死的,死之前,他們也沒有申請過倖存者的稱號。」李慧如說,她現在想要把這段往事講述出來,也是為了給自己兄弟姐妹一個交代。
老人說,大屠殺之後,她屢屢在睡夢中被驚醒,夢中,總是有一把刺刀向她刺來。老人現在的身體並不好,高血壓、糖尿病,而且腿腳也不靈便了。她說,自己還想多活些時日,讓更多人知道那段痛苦的往事。
1929年出生的許愛華和1930年的李慧如年紀相仿,命運卻截然不同——她的家庭在經歷了南京大屠殺後,保持得還算完整。戰爭結束後,許愛華從父親手中接過了兩張「參觀券」,親眼目睹了對戰犯谷壽夫的審判。「我不想要任何補助,只希望,能把那段往事傳承下去。」許愛華坐在自家小屋的床上,語速緩慢地說。
躲過大屠殺的她
目睹了對日本戰犯的審判
前面的人被炸死,後面的人踩著屍體跑
在許愛華出生之前,她的家就住在南京城南了,父親許萬榮能自己置辦一手席面,這個家庭還算殷實。1929年4月15日,許愛華出生,她是老五。沒有戰爭的時候,許愛華的童年分外平靜,她6歲時,家人將她送至小學,然而,這種平靜在1937年的冬天被打破。「日軍的飛機天天在頭上盤旋。」許愛華回憶說,機槍子彈掃過瓦片和炸彈爆炸的聲音時常傳入她的耳朵。
後來,許愛華做學徒工的大哥跟著一支部隊撤離了南京,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兩個年紀稍長的姐姐,也跟著一位六合的親戚躲到了農村。「就剩下幾個年紀小的孩子,父親帶著我們去了難民區。」許愛華說,當時的道路上全是難民,日本飛機飛過頭頂,扔炸彈,前面的人血肉橫飛,後面的人則踩著屍體繼續跑。
難民區,也有日本兵進來抓人
在難民區,許愛華一家被安排在了一所學校的禮堂中。許愛華說,他們一家六口,分到一塊床鋪大小的空間。
老人說,當時給予所有人安全感的,是一位個子不高的美國女性,難民們不止一次看到,這位瘦弱的女性,把試圖闖入禮堂的日本軍人擋在外面,但這樣的庇護也有失效的時候。
「有一天晚上,有幾個日本人從牆頭爬進來,看到年輕的女孩就逮。」許愛華說,當時沒有人敢反抗,但有人偷偷幫忙,把幾位素不相識的年輕女孩藏在了床板下面。直到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趕到,日本人才叫罵著離開。在10歲生日的時候,許愛華和家人一起離開了難民區。
壓抑了太久,觀看審判時感到暢快
後來,日本人投降了,許愛華才敢上街,她說,正是這樣的日子,讓她在看到侵略者受審時,才感到特別暢快。
1946年夏天,17歲的許愛華接過父親遞過的兩張參觀券,在南京國民政府國防部食堂工作的父親告訴她,這是審判谷壽夫的入場券。
識字的許愛華從報紙上早就知道,谷壽夫,是日本戰犯,當時文人們給予他的評價是,「谷壽夫為侵華最重要戰犯,尤為南京大屠殺之要犯。」許愛華不知道,谷壽夫率領的第六師團在南京大屠殺中殘殺中國人民的數量,僅次於中島今朝吾的第十六師團。
這樣一個惡名昭著的屠夫接受審判,讓當時的南京人群情激動,大部分人沒有許愛華這樣的幸運進入法庭。「當時的法庭裡,遠遠看到谷壽夫,他一直低垂著頭,很少說話。」許愛華說,當時法庭裡的氣氛讓人壓抑,但每一次谷壽夫被大聲呵斥或者詢問,觀看的人們總是不自覺地發出一聲低沉的叫好。
不管是戰爭,還是審判,都已經遠離這位老人很久了,如今的許愛華只是一個戴著老花鏡,走路顫顫巍巍的八旬老人。 老人說,她的故事,在之前,只講給自己的兒女聽過,現在她的同齡人漸漸老去,她的身體也大不如前,她有一個願望,讓更多人,知道這一段普通人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