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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自問世以來,雖也遭到過冷落,但一經發現之後,影響深遠,有「孤篇橫絕,竟成大家」和「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之譽。根據此詩改編的音樂曼妙動聽,同為經典。當代戲曲舞蹈藝術則常以此詩為靈感來源,屢有同名新作問世。關於此詩的評論和讚譽汗牛充棟,此處,筆者僅從詩歌脈絡的角度,對全詩的情感歷程略作梳理。全詩雖以「春」「江」「花」「月」「夜」五字為題,其實最主要的物象乃為「月」,其他四景乃至詩中出現的海、潮、沙、霜、扁舟、樓臺,全在月光籠罩之下而匯成一片境。
前面四句,「春江潮水連海平」指出季節和江潮始生,「海上明月共潮生」提示「明月初升」,「灩灩隨波千萬裡」賦予畫面流動感,而「何處春江無月明」則將天底下發生的一切置於月光洗禮之下,從而讓即將到來的情感普遍化。此是從大處著眼。「江流宛轉繞芳甸」四句,意境柔美,重點在於作者將「何處春江無月明」的全幅景象轉到由眼前之江水與月色來抒情,這是由目接千裡的全景到眼前景的轉捩點,可謂小處著手。「江天一色無纖塵」後八句,於微妙處見氣象。月懸中天,提醒時間轉換;孤月無翳,太清無塵,暗喻人之孤獨與思之清純。
「何人」「何年」之問,以良辰美景為誰而設之大疑問,驚異於宇宙與人生之聯繫,喚醒一種時間意識與歷史感覺,從而順理成章地帶出變與不變的哲理。這是全詩由宇宙而人生的一個轉換。可謂生命感覺的激發,由此生命感覺之觸發引出後文。「白雲一片去悠悠」之後八句,以「浮雲扁舟」狀遊子之漂泊無依,以「明月樓臺」寫思婦之綿綿相思。遊子思婦,正是古代中國詩歌所表現的重大題材,也是人生情境的具體代表。「月徘徊」,強調時間之推移。「可憐」兩字,將月光有情化,而「妝鏡臺」「玉戶簾」「搗衣砧」這些規定情境又暗喻自然景物予人之無情有恨感。
但中國詩歌中的自然,畢竟是個有情世界。「此時相望不相聞」後六句,言願將一段相思,託付於無所不照之月光,並借魚雁以傳書,所謂「尺素在魚腸,寸心憑雁足」。然相距遙遙,魚雁也不堪重任。相思不已,遂因思成夢,閒潭落花,正是青春將逝的潛意識。春光漸老,遊子不歸,也是古詩中的常見主題。這些地方最易體會中國詩歌獨特的微妙感情和人性關懷。「江水流春」至全詩結束六句,首先以「落月西斜」再次點明時間,完成明月初升到西降的一個時間周期,同時也說明詩人之一夜無眠。
雖則如此,然碣石瀟湘,相距遙遙,依然無由得會。此詩最妙之處,在於最後兩句的轉折升華。睹此明月之餘暉,揣測如我一般不得團圓之人大概不在少數吧。於是一段離愁,遂轉化為對人類悲歡離合境遇的普遍關懷,並進而上升為哲學思考:大概人生有不如意,就是人生的某種常態吧!而落月含情,江樹近人,人之孤獨感因沉浸於泛神之宇宙中而得到釋放。「不知乘月」之句,與前面「何處春江」句正相呼應。
吳烶曰:「『不知乘月』句又推開,在『無限路』內之人,因己念及人,想亦同此未得歸之心也。」(《唐詩選勝直解》)鍾惺曰:「『搖』字、『滿』字,幻而動。」(《唐詩歸》)聞一多先生以為這些詩句「有的是強烈的宇宙意識,被宇宙升華過的純潔愛情,又有愛情輻射出來的同情心」(《宮體詩的自贖》)。梳理這首詩的線索,以月亮之升降為一明線、主線,伴隨這條主線的是人的情感歷程的逐層演進。由篇首春江潮湧的壯闊畫面,引發作者的宇宙意識;又由於目睹皓月孤懸而引出作者的宇宙人生之。
接下來純粹描繪人事,以遊子思婦代表人間之悲歡離合種種,復以一己之離合引發對人類普遍情境之悲憫與哲思;最後以復歸自然作為解脫之途徑。兩條線索若即若離,又互相生發。李澤厚先生說:「這首詩是有憧憬和悲傷的,但它是一種少年時代的憧憬和悲傷。」(《美的歷程》)在筆者看來,少年沒錯,但卻是少年老成,在三十六句七言的篇幅裡,竟然完成了一段對宇宙人生的完整思考,情感也由此從少年之懵懂而頓入中年之寬厚。
參考資料
《春江花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