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我會想起老家院子裡,那一叢叢一片片藍色的小花,細細的雨絲輕輕地叩擊著她們,藍盈盈的小花,晶瑩透亮,煞是可愛。
最初只是一株,八歲那年鄰居大媽給的,讓我帶回。一把黃土,幾寸瘦莖,就栽在小院的南牆。黃昏的太陽裡,姥姥幫我扶苗掩土。雖然我百般地呵護它,根上的泥土早已讓我握熱,乾枯了一層,小蘭花的葉子也焉了些,腦袋軟軟地耷拉下來。我站在一旁擔心地看著她,姥姥說給她澆些水,過兩天就好了。
第二天,她還是了無生氣,甚至葉子也苦了幾枚。就很後悔了,她在鄰家的院子裡和她的夥伴在一起,月夜看星,白日沐陽,無憂無慮的該是多快活,哪裡能受這多苦楚。但年幼的我很要強,也很自信,堅信小蘭花不會被苦死,朦朧覺得她和人一樣,生命的亡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姥姥每天給雛葉蘭澆兩次水,早上一次,晚上一次。
幾天過去了,那苦萎的僅是幾片小葉,而沒苦萎的卻一天天鮮活起來。日子流水般過去,她也一天天高大起來,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蓬勃和旺盛。看到桃花開了,杏花開了,可,總不見我的小蘭花開。我跑去問姥姥,姥姥坐在院落裡的楊樹下縫縫補補,陽光透過樹的縫隙,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黑影。姥姥笑著對我說:傻丫頭,還不到她開花的時節呀!
姥姥為她鋤草,施肥,除蟲。春光明媚,她在長大;鶯歌燕舞,她在生長;蟬鳴鳥啼,她在生長;風吹雨淋,她在生長。生長,生長,似乎她只知執著地生長。終於長到筷頭粗了,快半人高了。夏日的一個傍晚,鳳颳得樹枝瘋狂地搖晃著,雷聲隆隆,傾刻銅錢大的雨點敲打著地面。早晨起來,我趕緊跑出去看,那株蘭花莖滿身泥濘,折斷了好幾片葉子,被兩三根樹枝支在中間。我注意到旁邊有姥姥凌亂的腳印。
第二年春天,咋暖還寒,柳條未青,小蘭花苗卻鑽出了凍土,她嫩嫩的巔頭綴滿粒粒細露,
大夢初醒的樣子,似乎睜大眼睛在驚奇地望著。經過一冬的凝積,她一改最初的纖弱瘦小,胖胖的,綠綠的,充滿朝氣和活力。
在這年春天,一片蕭條中,她終於開花了。細細的花瓣,淺淺的藍色,捧著絨絨的芳心。她獨立於世俗之中,高擎著生命的杯盞,從容,飄逸,高雅,將曾經的傷痛和寂寞都綻成一片卓絕的芳香。一陣風吹來,蘭花歡快地搖拽著,淡淡的清香隨風飄散,如輕煙薄霧。那是蘭花在笑呢!蘭花笑給呵護她成長的姥姥,蘭花笑給觀賞她的路人,蘭花笑給藍天白雲。我離家那年蘭花早已成叢成片了,株株都是那樣茂盛健壯美麗。
朦朧中,我常常憶起和姥姥那些相依為命的日子,姥姥坐在院中央的楊樹下縫縫補補,陽光透過樹的縫隙,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影子。
姥姥故去多年了,她當年呵護的小雛蘭花們,也變成了老年人年人。
此刻的我坐在故鄉的小院裡回想著姥姥,回想著當年的雛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