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人的感受不一樣的是,2020年反而讓我對未來更加充滿希望。
無論是公開還是私下,2020年以前我描述社會的用詞是「混沌」。混沌意味著無方向的、混亂的。可以理解為是一種社會意義上的布朗運動。儘管有黨和國家的五年計劃牢牢確定著大方向,但隨著移動網際網路的進一步發展,社會治理成本事實上是進一步增加的,甚至說是指數倍的,不然去年底四中全會也不會專門就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這個問題專門出臺《決定》了。
治理成本的增加本身就意味著社會無序狀態的進一步增強。這種增強是有跡可循的。
在過去,當我們接受信息的媒介還是電臺、報刊和電視時,我們所收到的信息是單向的。這導致我們的社會事實上具備公共性。但隨著電臺、報刊、電視的逐步深入,公共性事實上是不斷縮減的,人們擁有了表意上更加多元的生活秩序。
來到網際網路尤其是移動網際網路時代後,再考慮到行動支付的大面積鋪設,移動網際網路的滲透率非常高。而網際網路是什麼?它不是由一個編輯主動選擇信息然後放去公共平臺,而是由每個網民自發選擇。
這一點大家都很熟悉了。微博、公眾號、微信群聊等多個平臺事實上都是如此,大家都在這個過程中表現出了對主體性的爭奪。但爭奪本身並不意味著主體性的必然存在。
前些天又有一些精日穿著日軍軍服COSPLAY,他們真的明白嗎?他們不明白的。拋開這種極端的例子,就拿這麼多年來的公知群體來說,他們暢遊在符號概念裡那麼久,每天念叨的都是一些抽象名詞。但抽象名詞不能當飯吃啊,它解決不了實際問題。但種種原因導致他們最終只能沉浸在這種環境中。
甚至於不只是公知群體,網際網路上有大量的左翼文化愛好者也同樣如此。馬列毛經典也許讀了很多,也許沒讀多少,但開口閉口都是一些詞彙,甚至說就算把無產階級、資產階級這些最基本的概念天天掛在嘴邊,卻沒法在現實中解決自身的困境,沒法處理好人與人的關係,甚至都沒有真正去一些地方走過,也沒真正跟底層人接觸過,就指望著在暖氣房裡敲個鍵盤就能自我滿足了。
你問他們意義,也許他們能夠跟你說個三天三夜。但這個在現實中有用嗎?
人活著是要解決現實問題的。人是要在客觀唯物的現實世界中找到活著的意義的。
意義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當很多人在現實中受挫時,他們想到的不是試圖去理解去解決,而是去解釋去安慰,然後學到了大量的抽象詞彙。模型總是很容易用的,把一個個複雜的人簡單抽象為幾個形象就可以了,啊,他是張麻子,他是黃四郎,多簡單是吧。可是簡化後呢?真以為這是屠龍術嗎?
我並不曾把問題的成因單單歸結為移動網際網路,但是可以想見,移動網際網路大大增加了這許許多多的無意義概念的泛濫。無論是在賽博格空間還是在物理空間,它都在無形擴張著這張網。所以會有許許多多的自表達出現。
大量的自表達並不意味著自由,那只是無序。什麼是自由?在理解了每個選擇要承擔的代價後依舊去做的選擇。問題都沒想明白就完全憑藉情緒和直覺行動,還嚷嚷著這是世界的多元化體現,除非你是天才。殘酷的事實是:世界是多元的,但你從沒見過世界的多元是什麼樣。
所以我們看到,在面對這樣的無序狀態,我們的治理成本事實上是極大增加的。一項政策的推行需要依賴更多的人力和資金,還需要不斷發揮每個工作人員的技巧。經常有人會指責宣傳工作的問題,但宣傳工作事實上是雙方都要形成良好互動的,而這個雙方,就已經比過去需要更多成本了。祖國七十周年時鋪天蓋地的《我和我的祖國》長達數月,最終在國慶節那天完成集體情緒最大化,但更多時候是各種無序的情緒在蔓延、在泛濫。
疫情帶來的結果是不同的。它不是一個自上而下的動員,而是一個憑空出現的、橫亙在每個個體面前的巨大困境。
疫情逼著每個個體重新開始公共性對話。
在網上高呼入關的,在搶著屯糧買菜時會跟菜市場的大媽聊起疫情,如果他願意自己買菜的話,而在此之前他不會跟大媽談起入關。趕在封城前離開的富豪也可以跟農民工好好聊一下疫情了,雖然他可能還欠著農民工的錢。
但談論並不意味著有序,它只是讓大量無序的個體從琳琅滿目的無數孤島集中到了一個固定區域,但區域內部依舊是一個更加巨大的布朗運動。大家依舊只是有共同話題,而沒有共識,於是會更加瘋狂地吵鬧。
重要的是怎麼辦。今天誰都能說了,首先,要戴口罩。那麼口罩的原材料(熔噴布、無紡布等),又或者PVC手套,這些物資的生產怎麼確保?其次,要保證隔離。誰來保證?指望每個人自發嗎?信息交流怎麼辦?這些問題是很實際的,喊著入關解決不了,全心全意賺錢也解決不了。當然,入關和賺錢都有各自的現實意義,這個以後再聊。
在疫情初期,我就很直接跟說了這樣一句話:堅定不移跟黨走。在當時很多人還對這一切產生巨大質疑時,我這句話引起了不小的爭議,但我今天還是會把這句話再亮出來。因為能夠對抗混沌的唯一辦法,就是組織。
如果本文到這裡就結束了,那它只寫了上半段,它只是將2020年表達了出來,但重點不是2020年,而是未來。
唯一能擊潰布朗運動的,只有外部巨大矢量。
從去年年中開始,我花了半年時間寫了九篇文章,正正好在疫情爆發初期寫完。我稱之為「我們」九篇。這個「我們」是我提出來的一個概念,它來自「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但那篇文章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誰是我們。
在那篇文章的作者所處的時代,這個問題是很容易回答的,因為他者太明顯了,軍閥,列強,地主。但今天是什麼樣的時代呢?
城市的發展帶來了現代性,現代性帶來了大量社會分工,這些社會分工造就了巨大的社會財富,但這許多的社會財富並不構成政治經濟學意義上的生產。在不斷造就新崗位、新工作的情況下,它可以維持下去,但只要思考一下就很清楚,它不治本。
陳雲穩定上海物價不是靠的人民幣本身,是靠的槍,靠的大量米和棉花。是這些實實在在的東西。而貨幣本身是信用,是動員能力,它不是根本。我黨是很明白這一點的,要不然怎麼會有供給側改革呢?
我舉陳雲在上海的米棉大戰的例子是想說明什麼呢?我想說,成為「我們」的第一要義:唯物。
很多人是做不到這一點的。所以他們只能被大量抽象概念所束縛、所異化。追求民主自由沒有錯,可這些東西不是以實體存在於現實世界的,你必須先告訴自己,它們的表現形式是什麼,它們能夠帶來什麼。大量這樣的詞彙構成了不必要的情緒。
所以在那九篇文章的第二篇裡,我著重強調了一件事:不要產生無端的情緒。有人想當嵇紹,可他卻從不曾想過當嵇紹是因為他爹叫嵇康,他媽是曹操曾孫女。有些事不是你現階段可以做到的。
但第三篇說的是什麼呢?說的是:你做不到,只是因為你無法付出和嵇康的兒子一樣的努力就能做到,但是如果你真的想做到,如果你願意付出更多,你依舊可以做到。
一切都是公平的。這是代價。只要你願意付出代價,你願意為了你要的而努力,那你一定會成功。成功的定義不該由別人掌握,而是自己。
當我寫下這幾篇的時候,還沒有做題家這個概念。現在說起來。事實上就是在說,不要總是做題,沒有人會給你出題。你自己的路要自己走。哪怕最終失敗,但成功的定義在你自己手上。
不過在這一段之前,我還是要強調一件事:如果做題都做不好的話,那麼還是要想辦法做題。否則一定會被做題這件事異化,把自己躲在了嘲諷做題的背後,事實上依舊不能真正跳出做題家的框架。
第二篇說的是,你不是誰;第三篇說的是,但你可以定義你自己是誰。
於是,「自我」就出現了。
這件事很重要。它出現在幾千年長河中的每一個動人瞬間。文天祥的《正氣歌》裡寫下的那些人是自我,文天祥寫的時候是自我;你在讀書時發現你身邊都是城裡人,衣著光鮮時,你知道了你和他們不一樣,這是自我;你忙完了一天的辛苦工作,看著一群人用各種誰也聽不懂的複雜概念來回辯經時,你知道你對這種狀態不感興趣,這也是自我。無論是文天祥還是你,只要真正知道哪裡和別人不一樣,那個瞬間就是自我。
那麼「自我」的意義在哪裡呢?當你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的時候,你自然就清楚,你沒法按照別人的路走了。每個人都會因此發揮主觀能動性。
《塔希裡亞故事集》裡有一個故事。有一條翅膀有殘疾的龍在抱怨命運的不公,但它的父親訓斥它說:翅膀殘缺怎麼了,那反而可以讓你更加早地掌握法術。命運的悲慘又怎麼了?那是命運給你的禮物,但這不是你逃避的理由,是你要正視的東西。
什麼是獨屬於你的東西?在你的成長過程中一切的你本身,而不是那些紛繁複雜的概念。概念必須是被人所用的,但人永遠不能被概念所用。馬克思主義從頭到尾的落點都是人。忽略這一點的話那不如丟掉書本,去餐館打工也比這個來得好。
所以當你真正知道自己是誰時,你就會找到你在現實世界中的意義了。一個你有一個意義,許多個你呢?那就是「我們」。我在疫情初期就強調跟黨走,是因為那是可以給我們提供組織、讓我們發揮主觀能動性的。我相信有人在擁有自我後還是會選擇相反方向,但這不重要,就好像鄧中夏在少年中國學會說的那最後一句話,翻譯成今天的話就是:對概念的爭吵無意義,去實踐吧。
所以當很多人在感慨世界不再熟悉時,辯證地看,這反而是值得我們滿懷希望的。公知和美國在輿論場上的節節敗退只是一個非常小的事情。它更重要的是讓我們在劇變中,一個接一個地理解了自我。你在家裡14天不能出去時感受到了自我,你在疫情公共輿論場上受到的事件衝擊感受到了自我。無數個瞬間讓你開始思考:我究竟是誰。
所以為什麼中國的疫情能夠得到有效解決?很多人說因為黨的領導。是的。但黨是什麼?是九千萬個個體。當許許多多的人都為了一個目標來努力時,大量無序的狀態迅速變成了有序的個體。這是別的國家所不具備的。而在這個過程中,各個層面達成了有效的互動,這種互動事實上是什麼?是兩個具有主體性(主觀能動性)的個體在碰撞。
什麼叫可能的驚濤駭浪?什麼叫百年大變局?答案是誰也不知道會具體發生什麼,只能拿出一個比較粗的大綱,但沒法真正給出細緻到每一分每一秒、每個事件、每個個體的方案。很多人寄希望於有一個完美的制度解決一切問題然後讓他們可以免於思考。如果這樣,那要深化改革做什麼?
未來我們要怎麼辦。這是全世界所有人都不能給出答案的。但我可以選擇去找,我們都可以去試。但選擇的前提是什麼?必須在用唯物主義真正理解了這個世界是什麼以後,你的選擇才是有價值的。
完全正確是一個後驗的東西。
拿近代史來說,過去的人追求農業化,後來有人追求工業化。到今天產生了工業黨。工業有錯嗎?沒有。但工業黨呢?土改是維持農業社會穩定,現代化是為了維持未來的和平與穩定。一定不能本末倒置。本末倒置的話,很多人就會忘記現代化究竟是什麼,以及不知道為什麼要現代化。本一定是每個個體。地主階級也好,民族資產階級也好,包括梁漱溟、盧作孚這些人,包括今天的這些工業黨,他們事實上都是這樣的問題,舍本求末。但這個東西不是多餘的,它是由階級局限性所生發的。辯證地看,存在這樣的狀態,才會真正存在尋求穩定和統一的和平的方法論。而這種情況下,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很多人只著眼於第一個原本狀態是什麼,卻很少去思考具體操作情況。這樣的話,十有八九會變成刻舟求劍,將歷史或現狀淪為解釋,而無法發揮主觀能動性。
革命時期,互相噴左傾右傾。但正確路線到第一份《決議》才確定下來。因為整風運動後,大家總結二十年革命經驗,發現只有這條路走出來的。全國各地起義幾百起,大多數都失敗了,犧牲了。就連秋收起義都有二三十場。為什麼只有湘贛邊界秋收起義成功了?說好打長沙,為什麼不打了?說好不跟土匪結合,為什麼要找袁王部隊?我們現在看到的,只是那最後勝利了的被證明正確的路線。但大量失敗的路線,我們可以不學習,但一定要明白,它永遠會存在。主席的地位就是在一次次領導勝利中被確立下來的。在此之前,他被扣左傾右傾甚至不停地被要求離開崗位不知道多少次。天天高呼世界革命的李立三,最後搞出了什麼大家都知道。但李立三最後也為革命做了很多工作。概念理論是後置的。
為什麼說要堅定不移跟著黨走。不是因為黨絕對正確這個概念前置,而是因為它是有方向的,有綱領的。多少年來無數反對它的,甚至連自己想幹什麼都沒想明白,這樣的人不值得我們太過關注。
我今年強調了很多次,實在不行先去談個戀愛呢?情感問題對現代性下的個體來說是普遍的,而我起初以為戀愛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但後來我發現,情感問題不是方法,而是結論。因為現代性最重要的東西是身份,是身份證明,是名分。資本金融、房產地產,都是基於這個由現代性政府分配的名分的再分配。因為人是需要有共同體的,但在現代性大多數人沒有能力以城市作為他們的共同體。這裡的「戀愛」是要打引號的,但它是最能讓你迅速知道自己是誰的辦法。去吧,去跟這個世界建立聯繫。但一定要記住,人與人建立聯繫。歸根結底是人,不是聯繫。
總結一下,2020年帶給我們的,事實上有很多。很多人說這是元年。我也認同。但這不是悲觀的元年,而是樂觀的元年。如果你真正知道自己是誰,你就立刻掌握了辯證唯物主義。
明知輝煌,過後是暗淡,仍期待著把一切從頭來過。
共同期待一個永恆的春天。
轉自新潮沉思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