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進化論來解釋人類行為,
雖然聽起來有些玄,卻也沒別的辦法。
01 對陌生人敏感,是為了避免得傳染病
科學家就是那種凡事都要問個為什麼的人。舉例說,世界各地的人似乎天生都不喜歡長相奇特的人,也不喜歡和陌生人打交道,這是為什麼呢?
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動物行為學家馬克·夏勒(Mark Schaller)博士提出了一個理論。在他看來,人類的很多行為都是為了避免得傳染病。臉上有瘢痕或者皮膚顏色不正常的人往往都是傳染病造成的,避免和這些人接觸顯然在進化上是有利的。同樣,陌生人也很可能從別的部落帶來某種致命的傳染病,因此大部分人似乎天生都帶有某種「怕生」基因。
那麼,當我們看到一個臉上有塊黑疤的人之後,腦子裡究竟發生了怎樣的化學變化?當我們看到一個陌生的面孔時,體內到底哪個基因被激活了?科學家們不可能回答出這些問題,因為他們沒辦法對人腦進行生化實驗。他們只能旁敲側擊,通過一些間接辦法驗證夏勒理論的正確性。
比如,假如這個理論是正確的,那麼最容易受到感染的人群應該對陌生人最敏感才對。眾所周知,為了不對胚胎髮動錯誤的攻擊,懷孕頭三個月的孕婦體內的免疫系統會處於暫時的休眠狀態。來自美國密西根州立大學的心理學家卡洛斯·納瓦雷特(Carlos Navarrete)對比了處於這一時期的孕婦和懷孕後六個月的孕婦對待外國人的態度,發現前者往往會更「愛國」,更不能忍受外國人對美國的批評。納瓦雷特認為這說明處於危險期的婦女對外來物種的潛在風險更加敏感,這一點正好是夏勒博士的理論所預期的。
夏勒博士本人曾經對世界上71個國家和地區的國民性格做了對比分析,結果發現,凡是那些歷史上遭受嚴重的傳染病流行的國家(比如奈及利亞和巴西),其國民性往往比那些相對安全的國家(比如瑞典和加拿大)更保守、更排外。
02 「五味」之辣,不能算是一種味覺
雖然辣椒早在6000年以前就被南美洲的原住民栽培成了農作物,但世界的其他地方直到五百多年前才首次嘗到了它的味道。1492年哥倫布發現美洲,回程時候順便把辣椒帶了回去,使之迅速風靡歐洲。葡萄牙人又把辣椒帶到南亞,從此便一路北上,從南方進入中國,並成為中餐「五味」中的一員。
準確地說,身為「五味」之一的辣並不能算是一種味覺,而更像是一種觸覺。辣椒中含有辣椒素(Capsaicin),它能作用於那些本來用於感覺「熱」的神經末梢,使人產生被燙傷的錯覺。英語裡把「辣」叫做「熱」(Hot),顯然是有道理的。
測量辣椒的辣度有個指標,叫做史高維爾指標(Scoville Scale)。這是美國化學家維爾波·史高維爾(Wilbur Scoville)於1912年發明的,他用糖水稀釋辣椒提取物,然後請人品嘗。如果稀釋到1000倍後終於嘗不到辣味了,那麼該辣椒的「辣度」就是1000。後來又有人發明了測量辣椒素含量的化學方法,但史高維爾指標仍然沿用了下來。
一般人能忍受的辣椒辣度大概在1萬以下,西餐中常見的紅色Tabasco辣椒醬的辣度為2500~5000,而防身用辣椒噴霧器的辣度是200萬!
雖說不少中國人吃菜嗜辣,川菜在世界上也很有名,但最辣的辣椒卻不產在中國。南美人更喜歡吃辣椒,產自墨西哥薩維納·哈巴內羅(Savina Habanero)的紅椒曾經保持了13年的「世界辣椒冠軍」頭銜,它的辣度是57.7萬。2000年時,有個印度機構測量了一種產自印度東北的辣椒的辣度,得出的數值為85.5萬。這種辣椒名叫Naga Jolokia,當地人叫它「鬼椒」。這個消息被美國新墨西哥州立大學的「辣椒學院」知道了,這個學院研究了一百多年辣椒,該院院長保羅·波斯蘭(Paul Bosland)想方設法搞到了幾粒「鬼椒」的種子,培育了好幾年,終於得到了足夠的辣椒進行化驗,結果令他大吃一驚,其辣度達到了1001304,幾乎是原冠軍的兩倍。
經過多方驗證,該數值準確無誤。2007年2月,金氏世界紀錄正式把「最辣辣椒」的頭銜授給了這種「鬼椒」。
培養超級辣椒是個技術含量很高的活,需要極大的耐心和毅力。辣椒只有在嚴酷的環境下才會產生出大量辣椒素,培育人員往往故意不給它澆水,或者用高溫烘烤。做這一切的時候還必須時刻戴著手套,因為即使吹過辣椒的風都會把人辣出眼淚。
為什麼要培養超級辣椒呢?除好玩以外,還有一個用處,就是提取辣椒素。辣椒素雖說可以人工合成,但成本太高。純辣椒素的辣度是1600萬,據說比金子都貴。
有實驗證明,辣椒素能殺死癌細胞。美國匹茲堡大學的科學家曾經給移植了人胰腺癌細胞的小鼠餵食辣椒素,結果小鼠體內的腫瘤體積減小了一半。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科學家檢驗了辣椒素對付前列腺癌的能力,結果也令人滿意,有80%人工培養的前列腺癌細胞都被辣椒素殺死了,而那些得了前列腺癌的小鼠體內的腫瘤體積縮小到只有原來的1/5。
火鍋店老闆看到這個消息一定高興壞了。且慢!上述兩項實驗都是在小鼠身上獲得的,而且針對的只是這兩種癌症。事實上,上世紀90年代時,墨西哥大學的科學家曾經對墨西哥人進行過一次隨機對照實驗,證明喜歡吃辣的人患胃癌的可能性比不吃辣的人要高。美國進行過類似的實驗,也取得了同樣的結果。
但是,又有人爭辯說,素來喜歡吃辣的墨西哥人患胃癌的比例遠遠低於美國人,這說明辣椒反而是抗癌的。但是,稍微思考一下就可以知道,胃癌的發病率和吸菸、吃醃製食品等個人習慣也有很大關係,因此上述的推理很不嚴密。
辣椒到底治癌還是致癌?目前科學界還沒有一致的答案。不過,辣椒已被證明能殺死神經細胞,而且會造成細胞內染色體的異常,所以過量食用辣椒肯定是不健康的,更不用說辣椒造成的頭疼和舌頭腫脹等不適感覺了。事實上,這正是辣椒植物合成辣椒的主要原因。
原來,只有哺乳動物才會感覺到辣椒的辣,鳥類沒有相應的神經細胞,對辣椒毫無感覺。鳥的腸道短,活動距離長,是傳播種子的好幫手。某些植物便進化出了辣椒素,把哺乳動物嚇跑,卻用鮮紅的顏色吸引鳥類前來啄食果實,順便傳播種子。
03 很多種不適都是暫時性的,不需要治療
大家在生活中肯定都遇到過愛抖腿的人,他們只要一坐下來,腿就開始不停地上下抖動。提醒他一句會讓他停幾分鐘,可不一會兒他準會又抖起來了。
民間關於抖腿有很多說法,有人認為愛抖腿的人神經質,有人認為抖腿相當於做運動,能消耗熱量,是個減肥的好方法。持有後面這種想法的人還會信誓旦旦向你保證說:愛抖腿的一定是瘦子。其實這些說法都毫無科學根據,你只要注意觀察一下就會發現,周圍有這毛病的已婚人士和胖子大有人在。
不管怎樣,通常大家只會把抖腿當做一個壞習慣,沒人會想到去醫院治療。但在2003年,歐美各大主流媒體上出現了一批文章,首次向公眾介紹了一種名為「抖腿症候群」(Restless Legs Syndrome)的新病。得這種病的人不但在社交場所顯得不禮貌,還會嚴重影響自己以及同床同伴的睡眠質量。接著,媒體記者們告訴讀者,得此病的人不用害怕,一種名為「羅匹尼羅」(Ropinirole)的藥物可以治好這個病。這種藥原本用來治療帕金森氏病,是由葛蘭素史克製藥公司研製出來的,其主要成分是一種多巴胺激動劑。2005年,美國FDA正式批准了「羅匹尼羅」用於治療「抖腿症候群」,從此它的銷量直線上升,為葛蘭素史克賺了大錢。
有兩位醫生看不下去了。美國達特茅斯醫學院的史蒂文·沃洛辛(Steven Woloshin)和麗薩·施瓦茲(Lisa Schwartz),於2007年在《公共科學圖書館》(Public Library of Science)雜誌上發表了一篇文章。他們分析了2003~2005年發表在歐美主流媒體上的33篇關於「抖腿症候群」的報導,發現只有一篇文章質疑葛蘭素史克公司關於這個病的定義,其餘報導都嚴重誇大了此病的發病率,認定美國有1/10的人得了「抖腿病」,但其結果顯然不可靠。
按照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的說法,要想確診「抖腿症候群」,患者必須滿足四個條件,缺一不可:
1. 患者腿部有不適的感覺,必須靠抖腿來緩解。
2. 患者靜止不動時這種不適感覺就會加劇。
3. 這種不適感覺在患者運動起來後就會好轉。
4. 症狀在夜晚比在白天更嚴重,會影響患者的睡眠。
一項大規模電話普查顯示,只有7%的受訪者同時滿足這四個條件,而只有2.7%的人每周有超過一次的發作嚴重到影響睡眠質量的程度,只有這些人才適合接受藥物治療。
那麼,如果確診得了抖腿症候群,是否一定要接受治療呢?大部分媒體沒有告訴讀者的是,接受「羅匹尼羅」治療的患者有73%病情出現了好轉,但吃安慰劑的病人這個比例也高達57%,不比「羅匹尼羅」差多少。但是,吃這種藥卻有很多明顯的副作用,包括噁心、頭暈、嗜睡和易疲倦等。知道了這些情況,你還願意吃藥嗎?
在那篇文章的最後,兩位作者得出結論說,人們在一生中肯定會有這樣那樣的不適,很多時候這些不適都是暫時性的,不需要治療。「抖腿」這個毛病很難準確定義,其機理也沒有搞清,這種情況很容易被製藥公司利用,通過大規模宣傳,把一種不適感包裝成一種需要治療的疾病,以便推銷更多的藥物。
話雖這麼說,但確實有一部分人抖腿的毛病嚴重到影響睡眠質量的程度。那麼,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才應該接受治療呢?
要想準確地回答這個問題,必須首先搞清抖腿的發病機理。可惜醫學界關於這個問題的看法遠沒有達成一致,有人認為貧血會導致抖腿,有人認為腎臟不好才是病因,還有人認為抖腿病人的神經系統出了毛病。但這些似乎都是外因,因為科學家發現,抖腿有明顯的遺傳傾向。
2007年,來自德國和冰島的兩組科學家幾乎同時宣布找到了抖腿基因。他們利用先進的基因位點分析技術,分析了有家族遺傳史人的基因型和正常人之間的區別,找到了三個和抖腿有關的基因變異。
進一步分析表明,歐美人種中大約有65%的人至少帶有其中一種基因變異,這說明抖腿和基因的關係並不是一對一的關係,而是需要環境因素的刺激才能表現出來。目前科學家正在加緊研究,爭取早日找出真正原因,讓那些確實應該接受治療的病人得到最有效的治療。
04 總有一天,道德將被拉下神壇
道德,可以簡單定義為「區分善惡的標準」。善惡的定義在全世界所有的民族中幾乎都是相同的,感恩、助人為樂和誠實普遍被認為是善舉,傷人、殺人和欺騙則被認為是惡行。
如今流行「道德教育」,那麼,道德真的來自後天教育嗎?實驗證明並非如此。三年前,法國認知科學專家伊曼紐·杜普(Emmanuel Dupoux)曾經對不會說話的嬰兒進行過一項心理學實驗,證明嬰兒在接受教育之前就已經能對他人的痛苦產生厭惡感,這種能力是人類道德的兩塊基石之一。人類道德的另一塊基石就是公平意識。關於這方面的研究甚至已經涉及了靈長類動物。實驗證明,就連捲尾猴也不願接受不公平的交易,而是寧願選擇什麼也得不到。
欺騙可以看做是違背公平意識的不道德行為。但是,撒謊者通常可以從撒謊中獲得利益,所以有人認為上帝的存在可以讓撒謊者感到心虛,從而避免做出違背道德的事情。但是,心理學家設計了很多精妙的實驗,證明這種說法是不準確的,宗教並沒有扮演「道德監督者」的角色。
說「道德是天生的」,就等於說「道德是可以遺傳的」。道德是如何遺傳下來的呢?貝靈教授認為,自從人類祖先進化出了語言,一個人的名聲便會傳播得非常遠。如果某人非常誠實,善於合作,具有獻身精神,這個「好」名聲便會讓他受到更多人愛戴,因此也就會有更多的人願意幫助他。換句話說,道德感強的人在人類的進化史上具有先天優勢,好的道德便遺傳下來了。
這個說法看似很合理,但卻缺乏直接證據。道德真的能遺傳嗎?道德存在於人腦中的哪個部位?對應於哪些基因?這些問題必須藉助高科技手段才能回答。美國哈佛大學心理學系教授約書亞·格林(Joshua Greene)是這類研究的先驅者之一。他設計了一個「扳道難題」,以及一個相對應的「橋梁難題」,讓受試者思考。同時,他用核磁共振儀測試受試者的大腦,試圖發現解答這兩個難題時受試者哪部分大腦最活躍。
具體說,「扳道難題」是一個偏重理性思考的問題。有一輛火車即將行駛到一個岔口,一邊的鐵軌上躺著五個人,另一邊躺著一個人。請問,你會不會扳道,讓火車改從一個人的那邊通過呢?大多數受試者選擇了「會」,因為這樣會少死四個人。核磁共振顯示,此時受試者大腦中負責理性思維的部分最活躍。
「橋梁難題」則是一個偏重感性的問題。同樣是一輛火車駛來,你只有把你的同伴從橋上推下去,讓他的胖身體擋住火車,才能挽救鐵軌上躺著的五個人的生命,你會選擇怎麼做?大部分受試者選擇了「不會」,任由火車壓死五個人。受試者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他們大腦中負責「反應衝突」的「前扣帶皮層」(ACC)相當活躍,顯示出受試者頭腦中的某種情感正在和理性發生激烈的衝突,並最終戰勝了理智。
格林認為,這種情感就是道德來源。在「橋梁難題」中,理性的決定(推下胖子)直接違背了人類的道德天性(不能殺人),因此受試者會選擇非理性的做法,讓道德佔了上風。
2007年3月,幾名美國科學家對一批腦部發生病變的人進行了類似的道德測試,進一步證明了格林教授的假說。這批病人腦部負責感情的額前正中皮層(VMPC)發生了病變,結果他們都喪失了道德判斷能力,在進行「橋梁難題」這類測試時大都傾向於選擇理性的做法。
後來,科學家一共在人腦中找到了九處與道德有關的區域,顯示出道德具有很強的生理學基礎。那麼,為什麼人類要把道德遺傳下來呢?格林認為,人類在進化過程中,有幾種行為模式非常符合早期原始人的生存需要,它們一旦被作為「道德」固定下來,不但有助於原始人做出正確選擇,而且有助於原始人加快選擇的速度。
經常有人說,如果全世界所有人都遵循道德的約束,世界將變得美好。但格林教授認為,起源於遠古時期的道德基因,在那個時代是有優勢的,但卻不一定適用於今天的環境。
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人的道德是與生俱來的天性,與教育和宗教無關。總有一天,道德將被拉下神壇。
本文節選自
《生命八卦:行走在人體迷宮》
作者:袁越
出版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出版時間:20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