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有關國內電影市場所遭受到的磨難,和創下的種種紀錄,似乎以無需再過多贅述。
票房榜的前十名,無一例外全是華語片。冠軍《八佰》是戰爭片,《我和我的家鄉》集結了主旋律題材和喜劇類型,《姜子牙》是動畫片,還有警匪動作片《除暴》、懸疑片《誤殺》,以及現實題材的《送你一朵小紅花》……可以說,中國的電影市場在類型化的道路上一直都在朝著百花齊放的多元方向發展。
不過,今天情報君想要和大家聊一聊的,是這個市場上相對而言容易被冷落和忽視的一個小眾類型——紀錄片。
眾所周知,紀錄片最重要的是「真實」。某種程度上,紀錄片更像是我們現實生活的一面鏡子,當我們望向它時,它儘可能地給我們呈現出現實本來的樣子,記錄我們所處的時代,同時也對當下的生活產生著某種關照。尤其是在這個魔幻的2020年,世界正在以一種人類意想不到的方式發生著劇烈的變化。這時,我們更需要紀錄片的存在,提醒我們的同時,也警戒後人。
所以,情報君總結了今天這篇年度觀察,和大家一起回顧,過去的這一年裡,我們的紀錄片行業整體發展和生存形態究竟如何?有哪些紀錄電影登上了大銀幕?又有哪些作品給觀眾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以及,我們究竟還需要什麼樣的紀錄片?
全民抗疫,記錄時代
2020年,疫情成為了一個貫穿全年的關鍵詞。
1月23日,武漢封城,人與人面對面接觸的方式被切斷,只能透過網際網路去了解情況,這種信息傳播的方式雖然極度便捷和迅速,但同時也真偽難辨。在無盡的焦慮和恐慌籠罩下,人們迫切地渴望知道,在武漢、湖北,乃至全國各地,究竟發生了什麼。
災難的降臨對於紀錄片人來說,是一種自然而然地「感召」,不僅僅是為了記錄些什麼,更重要的是把當地的情況最真實地展現給所有人。因此,在那種緊急關頭下,奔赴前線的除了一批又一批馳援武漢的白衣天使和武警官兵們,還有就是各地的新聞媒體,以及排除萬難、自發前往的紀錄片人們。
範儉導演《被遺忘的春天》
最早開始拿起身邊的設備,記錄自己每天生活以及周圍日常的,是一群生活在武漢的普通人。他們大多並不是職業的紀錄片作者,有vlog博主,有外賣小哥,但這些人像是可以燎原的點點星火,在疫情最初,人們最恐慌最無助的時候,將當下最真實的畫面傳遞了出去,讓所有人擁有了一扇了解當地的窗口。
而隨著越來越多的紀錄片人在封城期間深入疫區,開始記錄當地的情況,越來越多的紀錄影像也得以陸續被人們看見。這其中,除了有像周浩、範儉、陳瑋曦等一批職業紀錄片導演的參與;同時也有媒體人、電影人,以及電影專業學生等不同視角的記錄。
周浩的《武漢工廠》將鏡頭對準了疫情發生時的聯想武漢生產基地,這是聯想全球最大的自有工廠,承擔著聯想移動業務60%的產能,疫情對於它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範儉這次的記錄和08年前往汶川不同,他選擇了「往後退一步」,並沒有去前線醫院拍攝,而是選擇一個武漢城區確診病例最多的社區,去記錄下普通百姓鄰裡的日常生活,他將這部作品命名為《被遺忘的春天》;而陳瑋曦則義無反顧地深入武漢醫院重症監護室,和另一位導演吳皓一起,拍攝了紀錄片《76天》,近距離展現醫患人員的生活日常和真實情感。
除了對於武漢的記錄以外,全國的其他地方也出現了一批用影像記錄疫情的作品。在南京生活的日本導演竹內亮在疫情最嚴重的時候,以一部十分鐘左右的紀錄短片《南京抗疫現場》,登上了日本雅虎和YouTube的首頁,視角冷靜客觀,也讓其他國家的朋友們對於中國的抗疫工作有了一定的了解。而當武漢解封後,他也終於有機會親自去往武漢,拍攝了紀錄片《好久不見,武漢》,他說想要讓外國人看看如今真實的武漢是什麼樣的。
不僅如此,傳統電視媒體和網際網路視頻平臺在這過程中也承擔了重要的作用。比如騰訊的《口罩獵人》、優酷製作的《冬去春歸》、愛奇藝出品的《中國醫生·戰疫版》、B站和湖北廣播電視臺聯合出品的《金銀潭實拍80天》、上海廣播電視臺紀錄片中心製作的《人間世·抗疫特別節目》等等。通過這些紀錄片的播出,人們擁有了一個更加全面了解疫情期間真實面貌的視角。
周浩認為,面對這場全人類的巨大災難,不能只是簡單的宣傳或歌頌。在疫情這種重大的公共性事件中,周浩說:「紀錄片扮演不了什麼角色,但是應該不會缺席,它不是新聞,它像一個備忘錄。」而範儉也認為,紀錄片的作用不僅僅是記錄和在場,更需要一種態度。
目前,一部名為《武漢日夜》的紀錄片將於本月22日登陸全國院線,這也是疫情發生以來首部有關抗疫題材的紀錄片進入主流電影市場,期待它在喚起所有國人共鳴的同時,也會有一個不錯的市場表現。
題材豐富,形式多樣
2020年,紀錄片在題材和形式上也越來越趨於多樣化發展。尤其是隨著網際網路和短視頻平臺的興起,如今的紀錄片在時長和形式上也逐漸貼合現代人的觀看習慣,朝著短時長、多集數的形態發展。
如果從題材的角度來看,2020年的紀錄片,無論是長片、短片還是劇集,都主要集中呈現出以下幾類。
首先,主旋律紀錄片數量仍然高居不下。
2020時值抗美援朝戰爭勝利70周年,除了像《金剛川》這樣的劇情片進入影院以外,還誕生了一系列專題紀錄片,多為對抗美援朝戰爭史實的回顧、歷史人物的採訪,以及展現時代面貌和人物精神等。其中也有像《保家衛國——抗美援朝光影紀實》這樣的口述史+真實影像重現、首部海外維和戰地紀錄電影《藍色防線》,以及《2019閱兵盛典》等作品進入商業院線,取得了一定的成績。
其次,有關不同行業向的紀錄片也多了起來。
影視向的紀錄片,最主要的有時光網出品的《我在中國做電影》,將鏡頭對準了一群中國電影的幕後英雄,臺灣的《數電影的人》,香港的許鞍華導演個人紀錄片《好好拍電影》,以及許多電影的幕後側拍片,包括《八佰》、《奪冠》、《一秒鐘》、《金剛川》等;醫療向的紀錄片,包括《生生》、《第一線》、《我的白大褂》等,主要展現醫療人員的工作日常,以及抗疫過程的辛苦和艱難;還有社會現實類的《顛簸貨運路》,主角是一群長途貨運司機;《文學的故鄉》的主角則是六位文學大家,鏡頭跟隨他們回到故鄉,揭示他們的創作秘密。
最後,紀錄片和真人秀的界限也在逐漸消弭,自然科技和日常生活向的新媒體紀錄片仍然是各大平臺和普通觀眾的最愛。
《風味人間》、《尋味東莞》、《街頭大廚》,美食類的紀錄節目仍然很有市場,憑藉精良的製作和對於生活「煙火氣」的完美闡釋,一直有比較高的關注;《蔚藍之境》、《航拍中國》一類的展現自然風光和祖國大好河山的紀錄片也同樣給觀眾們帶來了美的共鳴和體驗;而像《守護解放西》、《人生第一次》等一類紀錄片,則將紀實訪談、明星和素人搭配、以及真人秀的形式結合到了一起,寓教於樂,同樣產生了相當不錯的效果。
整體看來,傳統的紀錄片形式正不斷受到挑戰,人物訪談、美食、自然、行業向等題材的紀錄節目,在打通和視頻平臺的合作後,仍然擁有不錯的市場和穩定的觀眾群;而進入院線的紀錄片電影在題材和內容上也有了不少提升,同時獨立紀錄片的作者們也仍然在持續創作中。
公司入局,市場導向
目前,我國的紀錄片在播出平臺上主要呈現出「金字塔」形的結構。頭部仍然是以各大電視臺為主的傳統媒體,作為傳播的中堅力量,影院則作為傳播渠道的重要補充;腰部則是主流視頻網站,包括愛優騰、B站,以及一系列新媒體渠道和社交媒體平臺;底部則是UGC短視頻平臺,推動紀錄片朝著「微記錄」的方向發展。整體看來,國內紀錄片傳播渠道愈發立體化,且隨著網際網路的發展,腰部力量正呈現出愈發突出的趨勢。
接下來,我們還是主要來看一看2020年進入院線的紀錄片,也就是紀錄電影,整體表現如何。
我們統計了2020年院線上映的所有紀錄電影,以及2016-2019年曆年國內公映紀錄電影的票房前五名,分別得到了如下兩個表格。
通過表格,我們可以發現,雖然有疫情的影響,但是從數量上來看,考慮到實際的排片情況,以及公映地區的差別,真正進入到院線的紀錄片電影相比往年並沒有減少很多,只不過這其中少了國外影片的身影。
目前國產紀錄片裡,票房最高的是《厲害了,我的國》。其次是講述「慰安婦」題材的《二十二》,由於題材的共鳴和口碑的廣泛傳播,這部紀錄片公映後拿下了1.7億的票房,令所有人意外。
從數量上看,2019年國內公映紀錄片數量達到新高。其中,票房排在前三位的分別是臺灣的《五月天人生無限公司》(5020.8萬)、美國的《徒手攀巖》(3641.3萬)和國產的《四個春天》(1147萬)。而去年,公映的紀錄電影數量略有下滑,且整體的票房收益也較往年略有降低。一方面,由於疫情所致,紀錄電影也存在著一定的供給不足;另一方面,紀錄電影想要走進市場,仍然需要比較高的條件。
通過橫向比較,我們可以得出,目前國內公映的國產紀錄片,票房體量大概落在200萬-3000萬的區間,個體差距明顯,也存在比較大的上升空間;至於進口紀錄片,近幾年也處在一個整體向好的趨勢,而像《他們已不再變老》、《坂本龍一:終曲》等一批高口碑紀錄片的引進,也能進一步拓寬市場的選擇面。
整體看來,2020年比較受到關注的紀錄片有《掬水月在手》、《棒!少年》和《城市夢》等。從票房體量上來看,前兩者依靠口碑的不斷傳播,最終獲得700多萬的成績,放在往年看也算是正常發揮。而近兩年,隨著我國紀錄電影票房在300-1000萬元區間的紀錄片數量明顯增長,也說明我國紀錄電影市場中端產品正處在良性生長階段,為我國紀錄電影市場勃興埋下了鋪墊。
票房的市場導向為紀錄片電影市場的發展指明了方向,而越來越多公司和網際網路平臺的入局,也使得整體的行業趨勢朝向蓬勃的態勢發展。就比如這次《棒!少年》背後的出品方愛奇藝影業,在影片從前期籌備到提案再到拍攝階段,都給予了很大的支持和幫助;還有《藍色防線》背後的出品方中影和阿里等等。這些大的影視公司和企業的加入,也勢必會讓更多的人關注到紀錄片的領域中,推動紀錄電影的行業往前邁進。
大時代小人物,紀錄片的永恆主題
和劇情片一樣,紀錄片往往也需要「講故事」,而最終的落腳點,一定還是會落到最本質的「人」身上。那些凡是取得了比較好市場回報和口碑的紀錄片,無一例外的都是在講「人」,講人和時代的相處、和解、融合,乃至掙扎。
《二十二》,講的是被時代逐漸「拋棄」的人,以及她們背後的「時代之殤」;《四個春天》講述的是你我每一個普通人的生活,生老病死,嬉笑怒罵,人生不過是一個又一個春天;《生門》講的是生育之艱,「生」是一道門,跨過這道門,才有機會成為人;《我在故宮修文物》講的是匠人、手藝人,講的是我們如何在當今這個時代去回望歷史;即便是像《我們誕生在中國》這一類紀錄片,表面講的是自然環境和萬物生靈,實際上落腳點還是在於,我們人類究竟如何與地球和諧相處。
由此可見,紀錄片的永恆主題,便是在發掘大時代下的小人物的故事。通過記錄一個又一個或名垂青史或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從而展現他們背後的時代風貌和精神內涵,他們之間不同的個體差異、階級、貧富、價值觀,所有的這些在一起才得以構成我們完整的社會,並讓人類得以思考和反省。
2020年的紀錄電影裡,很多都是在替那些被時代、被社會傷害過的人們發聲,去講述、呈現他們的生活遭遇和經歷,讓更多的人看到,我們這個社會被忽視的一面。
《棒!少年》將鏡頭對準了一群留守兒童們,為了改變自己的未來,毅然決然地走上了棒球之路,而同樣作為「祖國花朵」的他們,承受著許多常人無法想像的痛苦;《城市夢》的對象是一位古稀之年的「釘子戶」,他和他的家人們為了對抗城管大隊的拆遷工作,選擇了鬥爭到底;《黃河尕謠》的主角是一位患有口吃但喜愛民歌的牧羊小夥,在世俗的燈紅酒綠和故鄉的原本初心之間徘徊掙扎著;就連講述文學大家葉嘉瑩傳奇人生的《掬水月在手》,背後仍然是動蕩不安的中國歷史徵程。
除了上面這些紀錄電影,2020年還有一些獨立紀錄片同樣值得關注。這些紀錄片雖然沒有機會進入大銀幕,但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卻更能代表我們所生活的社會真實的模樣。
蔣能傑選擇了在網盤上公開自己《礦民、馬夫、塵肺病》的資源,在展現了這群塵肺病人艱難的生活同時,也揭露出獨立紀錄片的尷尬窘境;李一凡的《殺馬特我愛你》將曾經火遍大江南北的「殺馬特」現象再次呈現在鏡頭前,講述了這群年輕人不為人知的心酸往事;還有《在人間》,講述了一位母親在面對喪女之痛後展現出的堅韌和痛苦;《二毛》則聚焦了一位跨性別者的慘痛過往,令人無奈唏噓……
2020年已經過去了,但是對於時代的記錄、對於人的觀察、對於生活最真實的展現,永遠不該停止,也不能停止。
疫情期間,曾有媒體詢問過周浩導演,覺得什麼樣的紀錄片可以真正地描繪武漢疫情。周浩導演答道:「我不知道什麼樣的片子能夠準確地描述武漢疫情,但我覺得目前哪個片子都擔不起。也許,大家一起各做各的,最後勾勒出的整體,才會是一個相對準確的東西。」
借用周浩導演的這句話作結。我想,這可能就是紀錄片存在的最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