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屆奧斯卡如期舉行。在一片歡呼聲中,華金·菲尼克斯接過屬於他的小金人,成為本屆奧斯卡的影帝。
但除了最佳男演員之外,在其餘的整整10項提名中,小丑只拿到了《最佳原創配樂獎》,在這個夜晚只能算中規中矩。
獎項舞臺之外,《小丑》在輿論場上的爆發力,顯然要更強一些。一方面,它受到廣大觀眾熱捧,以5000萬美元的成本在全球斬獲10億美元票房,刷新R級電影的全球票房記錄,國內的豆瓣、國外的IMDb上都拿到超高評分;另一方面,它卻被美國主流影評界唾棄,metacritic上僅有59%的分數。影評界對這部電影的好評主要只集中在華金的演技上。
為什麼小丑的觀眾和媒體口碑會產生如此兩極分化?實際上,口碑上的分化背後,是一個更為分化的美國。
這期解釋一下,我們帶大家看看,《小丑》裡展現的美國社會,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解釋一下 Vol.10 | 《小丑》裡展示的美國社會
電影一開場,主角亞瑟扮成的小丑,站在一家樂器店門口充當人肉廣告牌,他不斷旋轉手中的招牌,以吸引路人注意。突然,一群青少年衝過來,他們砸爛廣告牌,給亞瑟一頓毒打。這件事傳到公司,同事為了讓他能有安全感,塞給他一把手槍。接過手槍後,亞瑟一直將它帶在身上。等到下一次在醫院為孩子們表演時,手槍不慎掉了下來,亞瑟馬上被舉報,丟掉了工作。在回家的列車上,亞瑟慘遭三個西裝筆挺的華爾街精英毆打,一切都像是街頭慘劇的重演。只不過這一次,亞瑟有了反擊的武器。他毫不猶豫射殺了其中兩人,剩下一人只是腿部中槍,但亞瑟追出站臺,將他擊殺。
手槍,可以看做是亞瑟變身成小丑的直接誘因。
回到現實世界,亞瑟用來殺人的手槍可以看成是美國槍枝管理現狀的縮影。經politifact 論證,美國人口僅佔世界人口比例的5%,但美國人卻擁有全世界42%的民用槍枝。大規模持槍背後,對應著恐怖的死亡數據。
2012年,位於美國康乃狄克洲的某小學發生大規模槍擊案,20名兒童和7名成人喪生。從這次槍擊案算起,截止2018年2月,美國至少發生了239起校園槍擊案,其中438人中槍,138人喪生。
是不是覺得這個數據已經足夠嚇人了?更嚇人的是,在這239起校園槍擊案中,僅有16起能算作大規模槍擊案,因為只有四人或者四人以上中槍,才能算是大規模槍擊事件。自2013年1月至2018年2月,美國發生了1624起大規模槍擊案,其中1875人喪生,6868人受傷。
槍越多,槍擊案就越多,控槍成為美國的年經問題。槍擊案嚇人,但美國各界早已默認了一套流程:哀悼—譴責—討論如何控槍—然後不了了之。像亞瑟這樣患有嚴重精神疾病的人,能輕鬆從同事手裡拿到一把槍,背後牽出的是槍枝溯源管理問題,一份2017年的研究表明,美國有約22%的持槍者,在買槍時沒有接受任何背景調查。
2012年校園槍擊案後,兩黨議員聯合發起了一項跨黨派槍枝背景調查修正案投票,被稱為 Manchin-Toomey 修正案,這筆修正案意在堵上美國的槍枝背調最後一個漏洞,「gun show loophole」。雖然在槍店買槍需要接受背調,但同時,美國法律允許個人賣家隨意販售槍枝,包括向沒有持槍證者賣槍。Manchin Toomey 修正案有機會堵上這個漏洞,但卻以6票之差沒能通過參議院,時任美國總統歐巴馬評論:這是華盛頓恥辱的一天。
到了2020年,美國的控槍問題依然嚴重,阿姆的最新專輯就用了很大篇幅講槍枝問題。
手槍只是讓亞瑟成為小丑的原因之一,另一個重要因素是:社會福利被大幅削減。
亞瑟患嚴重的精神疾病,隨時可能發出無法控制的大笑,以至於他必須隨身攜帶一張卡片,方便發病時向路人解釋他的病情。為了維持生活,他必須定期向社工匯報,好換取7種用於控制病情的藥物。在車站射殺第三個人後,亞瑟的精神崩潰,他逃到一家公共廁所開始起舞,回家之後幻想自己和鄰居來了一發。亞瑟在和社工進行第二次對話時得知,市政府大幅削減預算。
政府對社會福利的削減,對亞瑟產生了兩個直接影響。第一, 他失去了唯一的心理疏導渠道;第二, 他停藥了。
在停藥之後,亞瑟開始陷入情緒失控,他對鄰居的幻想越來越頻繁,他幻想鄰居看他的脫口秀,幻想鄰居成為他的女友,幻想女友在他母親重病時陪伴在他身邊。對應現實,按照川普政府最新的財政預算,他計劃削減醫療補助,醫療保險,社會保障三項社會福利。整個衛生和公共服務部 HHS 預算將被削減179億美元,對比2017年削減21%,其中 SAMHSA 藥物濫用和精神健康服務管理局,資金將被削減6億美元。
作為對比,一份2018年的研究報告顯示,美國的心理健康危機的根源,和電影中亞瑟遇到的一樣:缺乏治療手段。
電影中,亞瑟的母親就曾住在阿卡姆瘋人院,在尋找母親醫療檔案時,亞瑟和工作人員有這樣一段對話:
「什麼人會被送進來這裡,他們都犯過罪嗎?」
「是的,有些是的。有些只是瘋了,會對自己或者他人構成危險。」
這也是美國心理健康危機的一部分,上世紀中葉,美國的「瘋人院」被陸續關閉,像亞瑟母親這樣的人最終只能被關進監獄,而不是送醫治療。監獄是精神病患最不應該呆的地方之一,他們很難被保釋,通常會被關相對更長的時間。
拿紐約附近最重要的監獄rikers島舉例,這裡犯人的平均監禁時間是42天,但精神病患的平均監禁時間高達215天。在監獄裡,精神病患比普通囚犯更容易被關禁閉,更容易被性侵,甚至有更高的自殺機率。
作者 Alisa Roth 在《瘋狂》一書中記載到:"在過去200多年裡,我們只知道把精神病患者關進監獄,讓他們的病情惡化。我們知道怎麼把這些人關起來,現在我們需要弄清楚怎麼把他們治好。"
治療才是關鍵,而像亞瑟母親這樣的人,即便任憑男友虐待亞瑟,最終也還是成為了亞瑟的監護人。在神經犯罪學家看來,亞瑟作為一個精神病患,先獲得槍枝,然後突然被迫停藥,再走向犯罪的路徑非常真實。
亞瑟成為小丑的過程,不過是哥譚市無數走投無路的窮人蛻變的過程之一。亞瑟之所以會被無數暴徒視為心中的偶像,並不是因為小丑面具看起來很酷,而是小丑和他們具備的共性,貧窮,孤獨,失去工作,不被理解,身患精神疾病。
在他們看來,世界就像是小丑嘴裡說的那句話一樣:「Is it just me or is it getting crazier out there?」
美國媒體評論界對《小丑》不乏溢美之詞,但更多的還是對《小丑》帶來的影響表示擔憂。有電影院甚至在小丑放映時排出警察站崗,禁止戴面具首映,他們怕的就是出現《黑暗騎士》首映時的悲劇。
難道電影導致了犯罪?當然不是,《小丑》的故事和內核並不新鮮,早在39年前,馬丁斯科塞斯執導的《計程車司機》,其中的暴力和絕望比起《小丑》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種底層人民在社會重壓下異化的電影,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出現:1982年老馬丁的《喜劇之王》、1999年的《搏擊俱樂部》、2000年的《美國精神病人》......《小丑》不過是套了一層漫改電影的殼,撿了一個漫話歷史上最有名的工具人形象罷了。(關於小丑工具人的形象,參見我們上一次視頻。)
藝術只是現實的折射,如果一定要說是誰啟發了誰,不如說當下的美國過於魔幻,以至於熒幕裡的《小丑》真實的讓人害怕。但即便是具有類似或者相同內核的電影,《小丑》的成功也堪稱奇蹟。
1999年《搏擊俱樂部》票房慘敗,以6500萬美元成本,僅收回1億美元票房。其他電影則都是小成本製作,2000年的《美國精神病人》以700萬美元的成本獲得3400萬全球票房,屬實不易。而《小丑》,在2019年以5500美元成本,全球斬獲10億美元,這還是中國這個全球第二大電影市場缺席的情況下拿到的成績。
為什麼《小丑》取得了前輩們想都想不到的成功?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這並不是單純一部漫改驚悚片,而是一部政治電影。許多媒體都把這部電影視作某種「晚期資本主義」的輓歌,甚至把它歸類到近年新興的「社會恐怖片」類型中(如《逃出絕命鎮》)。
於是,《小丑》因為其中體現的民粹元素、恐怖主義元素以及其煽動性受到越多來自於文化精英的批評,就會吸引越多普通的、底層的人民。《小丑》引發的評價分化,其實可以看做是一種政治立場的對立。
哥譚市是虛構的,但發生在哥譚市的事情,卻有可能在真實世界裡,也正在發生。而你是否認可這一點,也許,就決定了你對小丑給出的評價。
文稿:王小笨 泡麵頭
視頻:捏一橫
旁白:木村拓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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