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出生的趙龍因為喜歡孩子,選擇了幼師專業,成為一家幼兒園的老師。他熱愛幼師這個職業,喜歡跟孩子在一起,園長和孩子們都親切稱呼他「男媽媽」。
凡是來過方書賢辦公室的人,都會不自覺地問他:「你真是教研室唯一的『黨代表』?」
方書賢已在河南開封市某所中學待了22年,現任該校數學教研組組長。他的身邊曾先後來過5個男教師,但幾乎是每兩年走一個。如今的教研室,除他以外,其他13位教師都是清一色的女將。
對方隨即再問:「他們為什麼會走?」
方書賢像背書一樣反覆講起這樣一個場景:每年,市教委都會為單身青年教師專門開展一些聯誼活動,除學校之外,其他參與的部門多是政府機關或企事業單位。聯誼會的保留項目是跳舞,女伴多是學校的女教師,而男伴則通常是那些外來單位的「有為男青年」。
男教師去哪裡了?方書賢自問自答:作為「香餑餑」的女教師看不上男教師,公務員嫌棄自己掙得少,和做生意的又談不來。無奈之下,男教師都躲在舞廳的角落裡,和同事喝著悶酒。
會後,總有一些年輕男教師向老大哥方書賢抱怨:「我熱愛這個職業,我願意為它『犧牲』,可是我的家庭誰來支撐?」
在方書賢看來,這般無奈的反問足以解釋「他們為什麼會走?」
不過,按照北京師範大學《中國中小學教師發展報告(2012)》(以下稱報告)的數據統計,一個矛盾的現象出現了:一方面是近10年來中小學男教師所佔比例愈來愈小﹔另一方面,教師整體收入水平在不斷提高。
僅僅以收入差異或男女擇業觀為緣由,難以解釋男教師的「逃離」。
經濟越發達的地區,教師職業對男性的吸引力越弱
收入是令男教師「逃離」的一個因素。日本中小學男教師的比例比中國高出近10個百分點,按照日本川口市一位小學教師的說法,日本從事義務教育的教職工的工資要比一般公務員高,因為除了工資,他們每個月還有各種名目的津貼﹔中國儘管已經作出規定,教師工資參照公務員標準,但各地情況不同,以開封為例,一位小學教師介紹,教師月薪最高能達到3000元左右,而當地公務員可拿到四五千元。
北師大這份報告的課題組負責人、北京師範大學教授曾曉東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如果只以收入、待遇指標來論男性的職業選擇會十分片面,既不符合事實,也會將問題極端化。
事實上,這一報告除了透露10年來男女教師比例的變化外,還涉及一個重要的數據差異,即以城、鎮、鄉為指標,不同地區中小學男女教師的比例——
城市教師隊伍更為「女性化」,縣鎮次之,農村學校中女性教師所佔比例最小。具體而言,在小學階段,城、鎮、鄉小學女性教師相應的比例為79.39%、68.16%和46.11%﹔在初中階段,城、鎮、鄉初中女性教師的比例分別為64.4%、47.88%和41.67%。一個更為明顯的對比是,北京、上海、廣州2009年小學專任女教師所佔比例分別是74.4%、74.21%、61.74%,而貴州、雲南、西藏則分別是43.66%、46.56%和49.15%。
從報告可以看出,經濟越發達的地區,教師職業對男生的吸引力越弱。
對農村男教師所佔比重更大的一種解釋是,在多數經濟和文化較為落後的地方,能將義務教育讀完,乃至走出去讀書的多是男性。相應地,整個農村文化程度較高的也多是男性,他們中沒能走出老家的一部分人便留在當地做起教師,撐起了鄉村的師資隊伍。
留給經濟發達地區的則是一個追問:一些大城市給中小學教師的待遇已是十分優越,以北京一些重點中學為例,招收教師的門檻有的抬升至碩士學歷,相應的待遇則是解決戶口、宿舍加5000元的中等月薪,為何仍受不到男性的青睞?
曾曉東的分析是,一方面,全國教師等級工資是一致的,即使在北京、上海這些生活成本很高的城市也只是多一些津貼補貼。換句話,與同在一所城市的其他職業相比,教師的工資待遇「仍抬不起頭來」﹔更為重要的是,大城市工作機會多,男性選擇的餘地更大。
當然,這也就涉及擇業觀念和社會地位的因素。用方書賢的話來說,「男人要面子,對象都難找的工作,即便錢給的多了些也沒人願意去。」
除了教書還是教書,老師成了「套中人」
方書賢的說法並不誇張。根據中國社會科學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當代中國社會的聲望分層——職業聲望與社會經濟地位指數測量》報告顯示,大學教師排在第8名,中學教師排在12名,小學老師則排在第35名。而工程師排第4名,外企經理第10名,銀行出納員排在22名。
深圳市翰林學校語文教師武宏偉對此深有感觸:「教師的社會認同度太低,家長對老師的尊重大多停留在教他孩子的那會兒。」而就教師職業的成長空間而言,因其過於「狹窄」、「難有進步」也讓一些男教師望而生畏。
有一句話在教師圈內廣為流傳:「one day as a teacher,always a teacher」。對此一個較為誇張、但還算形象的翻譯是:「當你踏入教師這個行列後,就像被關在學校這個籠子裡,再難與這個社會有過多交集,以至被社會的快速腳步落下,越來越遠。」
這種隱痛並非所有人都能理解。武宏偉說,他曾經向很多非教師職業的朋友訴苦,但朋友多會半開玩笑地回應:「你們有寒暑假,加一起3個月,知足吧。」
不身在其中,難解其味。實際上,學校並沒有給教師打開社會活動這扇窗。武宏偉發現,30年來的教師生涯,工作日要上課,周末要做繼續教育,有時還給學生在家裡補課「開小灶」,平日裡幾乎沒有多少時間用來充電。
一個研究生時的同學告訴武宏偉,相對於其他領域,教育是個「落後」的部分。以前和這位同學一起做教育的都離開了教師崗位,他們寧願去中小企業接受未知的挑戰,也不願一直做個「套中人」。在學校裡,學生是「有期徒刑」,老師是「無期徒刑」。
武宏偉本人則告訴記者,如果不是在學校裡輪崗做過團委書記、副校長等職務,恐怕自己早對學校失去了感情,「男人要有自己的事業,如果只是教書匠,沒了發展空間,真的怕被瞧不起。」
教師的任務不是簡單的培養高分學生
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吳國珍起初並不願意過多談及男性「逃離」中小學的原因。在這位北京師範大學教師教育專業碩士生導師看來,外在因素列舉起來總是簡單,而一旦談及更深層次的內涵原因,一來難以說清楚,二來難以為人信服,
吳國珍所說的「內涵原因」簡單來說,就是男性在選擇教師職業時所憧憬的教育抱負,以及現實教育環境對其的「扼殺」。
吳國珍說,願意為教育犧牲自我,把積攢20年的知識悉數掏給學生的教師大有人在,阻礙他們釋放能量的是僵化了的應試教育環境。
試想如果讓一個男人站在課堂上盯著學生們念書,看著他們背書,拼命做練習,這與傳統意義上的蠟燭精神相比,完全變了味兒。
換言之,當下的環境讓教育失去了「育人」的血液,只剩下「教書」的軀幹,成了「僵化的教育」。在吳國珍看來,一味地追求高分,而不是根據學生特徵發展個性,不僅讓學生成了機器,老師也成了教書機器,從而真正成了他們所自嘲的「教書匠」了,真正有教育抱負的男人誰甘心於此呢?
吳國珍的一位朋友,在北京一所重點中學教語文。剛教了幾年,這位男教師便離開這所公辦學校,去了一所民辦中學。他告訴吳國珍:「我很愛教學,但我不甘於教授作秀的官課。」
到了民辦學校後,這位教師接觸到了差生、問題少年等各類學生,他的工作明顯要比以前多了許多,除了學習,還要幫助學生解決生活、家庭乃至「人生困惑」等各類問題。但是他很喜歡這種狀態,因為「這樣的教師生涯才顯得完整」。
中小學男教師所佔比重小的現象並非中國獨有。一份數據顯示,在美國,幼兒園、小學和初中女教師的比例分別為94.7%、86.5%和60.2%﹔法國小學和初中的女教師分別佔到77.7%和62.8%﹔捷克、匈牙利、義大利、阿根廷和巴西,初中女教師的比例都高達70%以上,有的國家還超過八成。
學者們對此的解釋更多是男性、女性之間興趣本能的差異:「女的喜歡帶孩子,孩子帶好了也有成就感。」但除此之外,影響這一問題的因素各國都不盡相同。吳國珍說,就中國而言,值得注意的是應試環境對教師職業「成就感」的影響。
更進一步說,在國內,一些男性對中小學教師崗位的「逃離」,折射的是他們對應試教育環境的價值不認同。
北京師範大學李瓊教授十分認同的一個觀點是:不能讓男性覺得進了教師這個行當,就是走「讀書進修、考證拿文憑、評職稱」的套路,而任務就是培養高分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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