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為何覺得新冠肺炎病情兇險?新冠肺炎的救治相比其他疾病有何不同?為什麼會出現炎症風暴?央視新聞《戰「疫」公開課》,邀請國家衛健委專家組成員、重症醫學專家邱海波,給出權威解答。
老百姓為何覺得新冠肺炎病情兇險?
邱海波:本次新冠肺炎患者的基數非常大,這些數字會吸引人眼球,給大家特別難治的印象。
其實,新冠肺炎患者只有約10%會變成重症,2%左右轉為危重症,重症病亡率在百分之幾。新冠肺炎重症病例的病亡率遠低於甲流,也遠低於sars。
造成大家恐慌的一個原因是新冠肺炎屬於病毒性疾病,目前沒有特效藥,缺少針對性治療手段,也就是抗病毒手段。其實每年的流感,同樣缺乏有效治療藥物。
第二個原因是因為新冠肺炎的臨床表現與SARS完全不同,治療路徑、治療規範需要在實踐中完善。
目前我們已經找到了一些可能有效的抗病毒藥物,形成基本規範和有效的臨床治療路徑。大家可以放心,醫務人員們有信心救治重症病人。
對於醫護人員來說 最困難的是什麼時候?
邱海波:1月20日剛到武漢時,ICU的醫生面臨一些工作上的困難。一方面床位資源不夠,ICU病房有限,無法將所有重症病人收治。
另一方面,新冠肺炎的臨床表現隱匿,識別非常困難,這個病毒是一個沉默的殺手,老年人臨床表現更不明顯。
另外,新冠肺炎病毒是一個新發病毒,剛開始醫生不知道如何治療最有效,只能按以往冠狀病毒治療的方法救治,在臨床過程中探索。這個過程讓我們非常焦慮,尤其是危重症病人救治的早期階段。
《柳葉刀》雜誌稱最早期危重症新冠肺炎病死率61.5% 如何理解這個數據?
邱海波:《柳葉刀》是一本專業的醫學雜誌。但是一些媒體引用時稱「重症病人的病亡率61.5%」,這一說法是不對的,是錯誤的報導。
《柳葉刀》雜誌發表的這篇文章中提到的危重症病亡率,主要引用了某家醫院某病區在1月份的危重症病例。
危重型病例是指需要氣管插管或者無創通氣的病例。我們把需要吸氧的病人定義為重症,主要是為了讓更多的患者在早期就接受治療。實際上,到醫院吸氧是很常見的醫療處理手段,只有上了呼吸機需要無創通氣或者有創通氣,才會稱為危重型。雜誌中提到的病亡率61.5%是指的危重症病人的病亡率。
當時治療方法不那麼規範,醫療資源也不那麼充沛,這樣得出的病亡率,不能反映現在的治療水平,也不能把危重型病人的病亡率等同於所有患者的病亡率。
新冠肺炎患者的救治與其他疾病相比最大的不同是什麼?
邱海波:首先,最大的難度是新冠病毒的流行強度、傳染強度未知,患病數字無法預測,這對衛生醫療行業是一個巨大挑戰。SARS時期病人的數量用幾千來計算,而這次新冠肺炎病人數量是以萬來計算的。
第二個非常大的難度是一代病人特別多。從病毒的流行病學來講,第一代、第二代病毒毒力比較強,當年SARS也是這樣。
武漢華南海鮮市場特別大,非常熱鬧,來自那裡的新冠肺炎患者多數是一代病人,發展成重症和危重型的比例高。這種情況就導致武漢,尤其湖北的病毒特別難控制。
第三個方面的不同,是新冠肺炎病毒的臨床特徵跟SARS不一樣。新冠肺炎患者在患病五到十天症狀不明顯,五到十天後出現低氧血症表現,臨床症狀仍然不明顯。
正常情況下,病人有低氧血症的典型症狀是手、唇發紫,稍微活動就覺得胸悶。新型冠狀病毒臨床表現非常不典型,我們稱為「沉默型的低氧血症」,給我們診斷造成困難,也容易造成診斷延遲。
最後一個就是重症、危重病人多,常備的設備、床位數量遠遠不足。所以後來我們將一些綜合型醫院改成重症收治醫院,現在已經有十家重症收治醫院,將近八千張床位。
近幾日病亡率呈下降趨勢,如何看待這個數據的變化?
邱海波:25日是第一天看到數字下降到兩位數,尚不能確定是偶然因素還是之前一系列治療起效了,我對此持謹慎樂觀態度。我們看到26日數字更低了,這就讓人更加樂觀和有信心一點,希望這個數字能下降得更快。
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我們國家的醫療力量、重症專家巡查指導發揮了作用。治療路徑越來越規範,治療方法越來越多,這些起到了作用。如果病亡率持續減少,會更加印證說明我們的措施是有效的。
有的病人肺部突然變白 是不是傳說中的炎症風暴?
邱海波:炎症風暴不是臨床概念,也沒有臨床診斷的辦法,它只是病理髮病機制或是病理生理學概念。病人感染病毒後,炎症反應特別強,體內大量細胞因子釋放,這些細胞因子釋放後,引起過度、異常的炎症反應,我們把它稱為炎症風暴,但它不是學術概念。
其實炎症不都是壞事。炎症首先是好的,局部的炎症具有抗菌、促進修復的作用,只有變成全身炎症、引起器官損害才有害。因此,不要過度解讀炎症風暴,炎症反應一定程度上是對肌體的保護,是防禦的表現。病人發生低氧,實際上是炎症反應的結果,或者是過度炎症反應的結果。
今天,我們需要關注肌體的炎症反應,例如持續高燒,這樣的病人可能會出現低氧、器官損害等情況,也可能發展成重症,這對臨床有提示作用。公眾完全沒有必要為炎症風暴感到焦慮。
插管是如何進行的?
邱海波:如果病人無創通氣做呼吸治療沒有效果,醫護人員就需要經過口腔或鼻腔,把一根管子插到氣管裡,連接呼吸機來實現機械通氣,這叫做呼吸治療。
氣管插管對許多危重型病人是必須的,但有很大治療風險。在治療傳染性疾病的情況下,進行氣管插管時,病人會嗆咳。來自於病人口鼻咽腔、肺的飛沫咳出來後,傳染性非常強。
氣管插管操作是一個比較高危的操作。但是不管是醫務人員還是公眾,如今對於氣管插管不用太恐懼,因為現在我們已有足夠辦法做好氣管插管防護,能夠控制住病人的整個嗆咳反應。
其次,在防護方面,除了防護服和口罩,現在還有一種全頭套,戴上後可以避免飛沫傳播。如果病人準備充分了,醫護人員戴上這樣保護性的頭罩,這個過程就是安全的。
對新冠肺炎病亡者的遺體解剖為什麼很重要?
邱海波:病理解剖,尤其是屍檢,是臨床的一個金標準,可以知道病毒究竟導致了哪些器官受損。病理活檢、甚至屍檢結果是我們解釋臨床問題最後的裁判,活檢或屍檢結果對臨床疾病的認識非常重要。屍檢是對社會、對醫學的貢獻,我們要特別感謝那些籤署了同意屍檢報告的病人家屬,是他們的貢獻讓我們能夠看到新冠肺炎的本質是什麼。
現在的屍檢報告還是初步的,屍檢報告讓我們看到了一些和臨床表現不太一樣的問題。比如,我們把這次的病稱為肺炎,多數病人的表現的確也以肺炎為主。但在臨床救治時,我們發現有些危重型病人的肺還不錯,但突然出現了四肢冰冷、心臟驟停等問題,這種現象很難解釋。
屍檢告訴我們,新冠肺炎不僅僅是肺炎,肺只是第一靶器官,是最常見的靶器官,還有不少病人的靶器官是心臟或其他器官。屍檢告訴我們一些在臨床上沒有認識到的事,甚至告訴我們,也許新冠肺炎這個名稱是不合適的。我相信,病理學專家和臨床醫護人員一起討論,病理學結果會推動改進治療方案、提高治療效果。
感染新冠肺炎的患者治癒後會有後遺症嗎?
邱海波:新冠肺炎的確對肺組織損害比較重,會破壞一些肺泡的結構,這也是在病理上看到的。從我的經驗來看,或者從SARS、甲流時期的經驗來看,當時出院病人的肺裡留下了很多不可逆的東西,但病人在半年或一年後再來複查CT,肺基本上和正常人一樣。也就是說,肺的康復、修復能力很強,我們要相信自己的癒合、修復能力。
肺的結構可以重建,肺早期的纖維化可以被吸收、被清除,也可以被改變。出院後應該做好後期的康復工作,尤其是肺的康復工作,這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