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8日,英國BBC新聞網新版塊「偶像(ICONS)」欄目發起「20世紀最偉大人物」評選,選出對人類當前生活影響最大的傑出人物。
在14日公布的「科學家篇」名單中,中國首位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得主屠呦呦與居裡夫人(Maria Curie)、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以及數學家艾倫·圖靈(Alan Turing)共同進入候選人名單。
應該如何看待這件事呢?
我們應該首先來了解一下屠呦呦的科學貢獻。
瘧疾是一種對人類生命安全的重大威脅。在屠呦呦的諾貝爾獎演講中提到,全球97個國家與地區的33億人口仍在遭遇瘧疾的威脅,其中12億人生活在高危區域,這些區域的患病率有可能高於1/1000。
1971年9月,屠呦呦為了尋找抵抗瘧疾的藥物,注意到了東晉著名道教學者葛洪(抱樸子)的《肘後備急方》中這樣的一段記載:「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她由此想到,青蒿的有效成分可能需要在低溫下提取,以前的提取溫度太高,把有效成分破壞了。因此,她決定把提取的溶劑,從高沸點的乙醇改成低沸點的乙醚。
葛洪《肘後備急方》中對青蒿抗瘧的記載(摘自屠呦呦的諾貝爾獎演講)
這樣一個改變,就帶來了奇效!他們發現,青蒿乙醚中性提取物對老鼠和猴子的瘧疾的抑制率,達到了100%。
191號樣品對瘧疾的抑制率達到100%(摘自屠呦呦的諾貝爾獎演講)
當時他們參加的全國性抗瘧研究,代號叫做「523項目」。1972年3月8日,屠呦呦在523項目的會議上報告了這個結果,引起轟動。此後,經過多個研究單位十幾年的合作奮鬥,確定了有效成分及其化學結構,找到了大量製備青蒿素的方法,完成了臨床研究,建立了質量標準,1986年通過了新藥審批。
二十一世紀以來,青蒿素類複方藥成為治療瘧疾的主流藥物。世界衛生組織2015年9月發布《實現關於瘧疾的千年發展目標》報告,提到進入2015年,人類與瘧疾鬥爭的現狀與新千年開始時的悲觀預言完全相反:與2000年相比,全球瘧疾新增感染人數下降37%,死亡率下降60%,可折算為620萬人的生命被拯救。
這樣巨大的人道主義成就,用古人的語言,稱為「萬家生佛」也不為過。不過,這項成果用到的技術手段基本都是常規的,沒有開創新的理論或者新的實驗方法。因此,這是一項比較孤立的成果,意義低於(比如說)發現量子力學或發現DNA的雙螺旋結構。當然,那些屬於人類知識體系的根基,本來就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只是說,諾貝爾獎成果固然都非常重要,但一定要分的話,重要性也有高低之分。
跟青蒿素比較恰當的比較對象,大概是弗萊明發現的青黴素、班廷發現的胰島素和多馬克發現的磺胺類抗菌藥。它們都是針對某些重要疾病的特效藥,屬於有重大應用價值的醫學成果。
為了更加深入地理解屠呦呦的貢獻,我們需要注意:抗瘧特效藥是否存在,絕不是一個事先就可以確定的問題。在邏輯上,它完全可以不存在。事實上,在同一時期,美國曾以陸軍研究院為中心,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篩選了30多萬個化合物,但一無所獲。因此,屠呦呦的首要貢獻就是確認了抗瘧特效藥的存在性。這是從0到1的突破,比後面的從1到100重要得多。
在開發青蒿素的過程中,屠呦呦不但提出了第一個關鍵性的思想,而且還和科研團隊成員以及她的丈夫李廷釗自身服用有效部位提取物,也就是以身試藥。這種偉大的犧牲精神,也值得我們致以崇高的敬意!
讓我們回到BBC的這項評選。就對科學的貢獻而言,屠呦呦顯然跟愛因斯坦不是一個量級的,開創一個世界觀當然是更高層次的成果。因此,媒體報導的所謂「與愛因斯坦並列」只是為了博眼球而已。反過來想想就知道了,會有人說愛因斯坦在某某評選中與誰誰並列嗎?當然不會有。
從現在的四位候選人的名單,還可以看出明顯的政治正確的考慮:兩位女性,兩位男性,還包括一位東亞人士。嗯,確實挺有代表性的。實際上,在沒有入選的科學家中,也不乏真正意義的偉大人物。例如量子力學的創始人馬克斯·普朗克,他對科學的貢獻接近愛因斯坦的級別。又如史蒂芬·霍金,他對宇宙學有很大的貢獻,也是有史以來最成功的科普作家。只不過名額有限,還是先搞搞政治正確吧。
但是,儘管有這種種的媒體的小心思,我們還是應該看到,這件事的正面意義遠遠大於負面意義(如果有負面意義的話)。實際上,世界上的偉大科學家出現過很多位,而他們絕大多數人在公眾中的知名度都遠遠低於他們應得的知名度,整個科學界在公眾中的知名度都遠遠低於應得的知名度。
因此,無論選誰出來作為代表,能提高公眾對於科學的興趣和認識,都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我們的目的不是在科學家之間比來比去,更不是挑起無聊的炒作,而是讓大家認識到科學的重要和美妙,激勵人類追求科學。我想,無論是屠呦呦,還是任何一位其他科學家,都非常清楚這個道理。這也是公眾最應該領悟到的道理。
來源:世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