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曙明
在當今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以孫中山為主角的書籍與文章?也許是個天文數字,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1949年以前逝世的近代中國人物中,沒有誰比得上孫中山了。去年是辛亥百年,有關他的圖書又增添了若干百十種,蒙孫中山的同鄉盧潔峰贈我新作《「中山」符號》,其研究角度,以「中山符號」為觀察點,看孫中山在中國的影響。
全國大小城鎮,從中山陵、中山紀念堂、紀念碑,到以中山命名的馬路、醫院、圖書館、體育場、公園、學校,乃至各種相關的遺址、故居等等,不知凡幾,雖不至於像書籍一樣多至無法統計,但要統計起來,恐怕也非動員巨量的人力物力不為功。
這些符號,大多產生於孫中山逝世以後的民國時代。其實,拉開時間距離來看,民國時代對孫中山的評價,大致以他的逝世分為兩個階段。孫中山在世時,是一位有血肉之軀的革命黨領袖,一生曲折起伏,做事有對有錯,很多革命黨人與他合作過,又分裂過,如黃興、宋教仁、陳炯明、章太炎等,大家觀點有異同,對國是有爭議,合則來,不合則去,這都十分正常。揆諸史實,無論是當時的南北政界、知識界、工商界,還是國民革命時的共產黨人、蘇聯顧問、共產國際,對孫中山的觀感與評價,一直是千差萬別,沒有一致過,這恰恰說明孫中山是一位有血有肉的革命者,是「我們中間的一個人」。
孫中山逝世後,他逐漸被國民黨抬到了「古今完人」的高度,既與國民黨的建黨思想有關,也與國民黨奠都南京前後,黨內分裂,寧粵對壘,大家都把孫中山當成一種合法性資源,你爭我奪,搶佔正統地位有關。大量「中山符號」,正是在這一時期誕生的。而抗日戰爭時期,國內政治和解,黨派合作,亦需要有一個凝聚民族力量的精神符號,孫中山就是最合適的一面旗幟了。
因此,「中山符號」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紛紛出現,有一定特殊的歷史背景,不可不察。作者說是「化悲憤為力量」的結果,不是政府主導的「政治工程」,在我看來,則似乎有點過於戲劇化了。
《「中山」符號》一書,從技術的角度,徵引了與「符號」相關的豐富資料,特別是南京中山陵與廣州中山紀念堂,試圖沿著當年建築設計師的思路,還原其設計涵義,史料價值不菲。但從歷史的角度,作者的思維與認知,基本上還停留在這些「符號」誕生的年代。停留未必就是不好,堅守有時也是一種美德。各持己見,思想才能多元發展。
孫中山作為亞洲第一個共和國的第一位總統,歷史地位十分崇高,其「符號」應該體現民主共和的精神。但今天看來,無可否認,中山陵在形制上具有皇陵的規格,當然這未必是孫中山的本意,主要是國民黨中央的決定,卻讓我想起美國的林肯紀念堂,它沒有高高在上地供人瞻仰,而是成為美國民權運動的聖地,1963年,黑人牧師馬丁·路德·金在這裡向二十萬民眾發表了《我有一個夢》的著名演說,堪稱與紀念堂日月同輝。
相比之下,另一個中山符號——廣州中山紀念堂,從落成之日起,就被神聖化,甚至衙門化了,國民黨政府規定了使用範圍,唯黨務會議、政務會議、有主管機關介紹的學術演講等,才能借用,簡直高不可攀。從中折射出大家政治理念的不同,若向更深層次挖,或可發現基督教文化與儒家文化的基因差異,不過,這是另一個很大的話題了,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