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甘肅日報 作者:包紅霞 2009-02-20 08:08 編輯:宋犇
我十歲那年的夏天,田野一片杏黃,每一穗麥子都沉甸甸的,莊稼出奇的飽滿,田野撒滿了父老鄉親心底的笑。主婦大多忙著簸糧食磨麵,準備收割莊稼的吃糧,男人們幾乎都忙著收拾鐮刀和犁地的鏵,可是令鄉親們萬萬沒想到的是,老天突然來了場幾十年未遇的冰雹,豐收全被砸到了地裡,相鄰幾個村落我們村受災最嚴重。
記憶中下冰雹的那天是在午後,人們吃過飯還沒來得及上地,西邊一大片烏黑中透出橘黃的雲層向東漂移,瞬間便遮蓋了村子上空,雲過風也很大,隨即冰蛋子噼啪而降,雷聲卻悶悶的,冰雹足有大人拳頭大,雨水浮著冰蛋蛋,足有尺許深!爺爺雙手合十在門檻下朝天叩起了頭,奶奶將擀麵棒、切刀和舀飯的勺子碗筷扔到了院子裡,據說這樣龍王爺會看到灶房已被水衝人間遭了水災。那天,全村幾乎家家的男人女人都像爺爺和奶奶一樣禱告,可是冰雹仍然持續了一小時左右,就要成熟的麥子被砸了個精光,野外的牛羊等牲口也被砸死砸傷了許多。樹葉滿地,包菜開了花,地裡養活人的東西全變了樣,奔向田野的鄉親到了地頭,兩腿發軟,男女老少幾乎沒有不哭的,大人哭,小孩嚇得嚎,哭聲淹沒了村莊的和諧,就這樣一場雷雨埋葬了村民全年的喜悅。人們將用過的竹子掃把截下梢紮成小掃把,背起背篼、口袋、簸箕,割過光禿禿的麥稈,掃地裡的麥子。下了雨的土地很軟,再加麥茬很密,根本掃不出多少,人們干著急使不上勁。大人們那種絕望的苦楚成為我刻骨銘心的記憶,以至長大後對糧食的感情見不得丁點的糟蹋,然而,面對現實中身邊對糧食對食物的糟蹋和浪費,我卻微小得沒有聲音來抗議或講述些什麼。
冰雹下後一連幾天,午後都發雷雨。幾天的連陰雨,終於放晴時,被砸在地裡的麥粒全發了芽,所有的莊稼地全變成了令人滴淚的綠。那一年,國家撥了救濟糧救濟款,全是玉米和白薯幹,憑票在糧站買,許多人家斷了口糧,再加上玉米薯乾麵性涼,胃不好的人,越吃身體越差,村子裡出了很多要飯的,大多去了陝西和河西。
鄰村有個神婆,她說冰雹是我們村的人對神仙爺爺心不誠得罪了龍王爺的結果。自那年起,為了防止夏天的雷雨砸莊稼,村裡掌管神事的會長一到農曆三月就挨家挨戶收取敬神的清油、白面和錢。村民誰都不敢不交,自家沒了哪怕借都要將神的湊足給齊,明知道交上去的東西神婆家要享有一部分。神婆收取了錢和面,會選定一個日子「祭山」,祈禱山神保一方平安,多給龍王說好話,風調雨順,保佑莊稼平安收割。
那一年,鄉政府將災情報到了縣上,再後來縣上因南部山區夏天多雷雨,聽取了縣氣象局的建議,談到了冰雹雲可以用打炮來消散。可是一場冰雹使本來就迷信的村民,對神的敬仰和信奉更加勝過了一切,根本不相信人工影響天氣能消除冰雹雲,一提到用炮作業,村裡的老人就有疑慮,其中有一位還說炮打不了白雨(雷雨),驚了神,神也不管了咋辦?
說歸說,疑慮歸疑慮,歲月流逝中,隨著改革開放在社會各個方面的深入,中央一年比一年更重視農村的發展,政府落實科技興農,氣象部門積極應對氣候變化對農業的影響,與政府一道想方設法讓農民走出貧窮。家鄉設立了好幾個炮點,作業人員只要看見冰雹雲便打,雖然完全杜絕不了老天下冰雹,但在他們的努力下,卻再沒出現過那一年那麼大的冰蛋子砸莊稼絕收的事。鄉親們已不再像過去的歲月裡那樣迷信神的威力。農忙季節,難免仍有虎口奪食般的緊張,那種擔心,大多是怕麥子全熟了來不及收割而掉到地裡,顆粒歸倉歷來是農民惜糧的根本,莊稼和土地是命根子,搶收是必然的。
今年暑假和女兒回老家,村裡的路已拓寬。去田野轉悠,走向表舅地頭,曾經很迷信的表舅卷了支黃葉旱菸坐下來與我聊。我回憶起了那年心有餘悸的冰雹,他說,白雨(雷雨)有人操心有人管,比敬奉神仙起作用。現在莊農人看病跟幹部一樣能報銷,除不交糧,種地還發錢,冰蛋子也能拿炮打,八輩子沒有的事他是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