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科學顧問:碳衛星首席應用科學家盧乃錳
中國氣象報記者 盧健
「現在世界各地統計碳排放,許多國家各自通過化石燃料燃燒量和效率來計算排放量,其中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你上天后,要幫助我們弄清全球二氧化碳的分布、排放情況和變化趨勢,讓我們在應對氣候變化時真正做到有的放矢。」帶著這樣的任務,12月22日凌晨,作為世界上第三顆碳衛星,我出發前往距離地球700公裡多外的太空,即將開始我的全球「碳」秘旅行。
出生:一探全球二氧化碳
我的名字裡帶有一個「碳」,因為我的工作就圍繞著它的化合物——二氧化碳展開。
150年前,人類開始對二氧化碳進行地面觀測。在短短的一百多年裡,二氧化碳濃度變化之快讓科學家吃驚,從280ppm增長到了現在的400ppm。這麼多的二氧化碳會對地球產生什麼影響呢?
作為溫室氣體,二氧化碳就像給地球蓋了一個保溫薄膜:能把太陽光「放」進來,讓薄膜內變得暖烘烘的。當薄膜增厚,熱量就不易擴散出去,這是在過去的100年中,導致全球平均氣溫上升了0.7℃左右的主要原因。
要是繼續按照這個態勢發展下去,地球可就支撐不住了。有研究表明,到時候即便停止二氧化碳排放,地球也會發生不可逆的變化。
有人會好奇,通過地面觀測站來近距離「觀察」二氧化碳不是更清楚嗎,為什麼要派我到太空去呢?
科學家們如此安排自然是大有深意。他們正是看中了我的飛行能力和空間對地遙感的技術。我每天都在繞著地球跑圈,經過幾個月,就能把全球每個角落的二氧化碳情況都看到。相比之下,二氧化碳地面觀測站固然有優勢,但在2010年前後,全球範圍內這樣的觀測站只有200多個,僅僅依靠它們無法畫出一張完整的全球二氧化碳分布圖。
原理:解碼陽光反射信息
雖然我叫碳衛星,但其實我並不能直接看到二氧化碳在哪裡,而是通過看太陽光穿過大氣照到地面後反射出來的光,或者經大氣散射出來的光,然後「解碼」出二氧化碳的情況。
碳衛星觀測被反射的太陽光。圖片來源:上海微小衛星工程中心
大家一般都知道,太陽光分為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色譜。而實際上,太陽光的色譜遠不止這些,單單拎出來七個中的任何一個,都有極為豐富的變化。太陽光經過大氣,總有一些特定的頻點被其中聚集的二氧化碳吸收。如果衛星看到反射或散射出來的光中特定的頻點很弱,那麼可以推斷這裡的二氧化碳分子比較密集;反之,特定頻點很強,則可推斷二氧化碳分子較少。這個推斷過程就是科學家通常所說的「反演」。
二氧化碳反演系統。資料來源:上海微小衛星工程中心
具體來說,我在繞地飛行的時候,把東西向20公裡範圍內的信息收集起來,然後把帶有太陽光反射或散射情況的信息放在信號裡,交給建在地面的三個接收站,進而送至國家衛星氣象中心進行處理。整個處理過程的核心是反演:有一個地球模型來描述大氣的二氧化碳狀況;一個太陽的模型,包括太陽光的光譜、強度、照射的角度情況;衛星觀測信息和地面觀測檢驗站資料一起送到反演系統,最終得到不同地區的二氧化碳濃度信息。
工作:圍繞地球翩翩起舞
我有兩樣寶貝載荷,一個用來觀測二氧化碳,一個用來觀測雲與氣溶膠。在整個觀測過程中,我是邊跳舞邊工作的。
在觀測二氧化碳的時候,我可以這樣看:太陽光穿過大氣,照到地面反射出來,我把臉朝向地面,直直地盯著正下方看反射的信息。科學家稱這個模式為星下點觀測。
星下點觀測(左)和耀斑觀測(右)。圖片來源:上海微小衛星工程中心
當我飛過海洋的時候,身子靈活一轉,就能斜著身子看太陽打在海面上的光斑。這就切換到了耀斑觀測模式。
碳衛星目標觀測。圖片來源:上海微小衛星工程中心
雖然我擁有很高大上的技術,但作為一名科技工作者,我的工作作風十分嚴謹認真。當飛過地面檢驗站時,我馬上目不轉睛地觀察這個位置的太陽光信息,並把我看到的信息跟它觀測到的信息進行比較,這就是目標觀測模式。
另外,除了觀測二氧化碳之外,我還能觀測氣溶膠。霧—霾等氣溶膠跟二氧化碳一樣,它們的異常增加和人類排放有關,兩者聯合觀測不僅能提高二氧化碳的反演精度,而且有利於對它們進行綜合分析。
我全年365天在外空飛行,暴露在各種宇宙射線中,工作環境非常惡劣。時間長了,身上的元器會老化,就可能影響到我準確的判斷力。這可是了不得的事,有科學家曾經說這就像市場裡的秤,用的時間長了,又不仔細,準心就不準了。遇到這種情況時,為了做一名誠信商家,商家會把秤「標定」一下。
碳衛星對日定標。圖片來源:上海微小衛星工程中心
而我也是一顆嚴肅負責的衛星,如果我的判斷力下降,科學家們也會幫我「標」一下的。當要確認強信號觀測得準不準的時候,就讓我轉個身子盯著太陽看,因為太陽的光譜、輻射強度都很穩定,可以拿標準太陽輻射強度和我觀測的強度進行比較;要確認弱信號的時候,就讓我盯著光譜同樣穩定的月亮看。看完了太陽和月亮,我的定標就完成了。
碳衛星對月定標。圖片來源:上海微小衛星工程中心
難度:捕捉百分之一微小變化
雖然我是一顆微小衛星,但也是讓幾個航天大國傷透腦筋的衛星呢,因為技術上實在太有挑戰性了。
從哥本哈根氣候變化大會之後,全世界都在持續關注二氧化碳問題。日本在2009年發射了碳衛星GOSAT,美國在經歷了一次失敗後,鍥而不捨,最終於2014年發射了碳衛星OCO-2。碳衛星對靈敏度要求很高,在現在二氧化碳濃度變化很快的情況下,我們需要在每年零點幾個ppm到1個ppm之間把信號探測出來,靈敏度不高根本就辦不到。
這就需要為大家介紹一下我搭載的超高光譜二氧化碳探測儀了。在幾十納米的帶寬上,用人眼看只有一個顏色,而通過我的2000多個通道,就具備了微小差異顏色的區分能力。這也只有中科院長春光機所製造的200×200毫米的大面積光柵才能做到,它可是填補了這一領域的國內技術空白。
現在,經過科學家的努力,我可以自豪地說,我的靈敏度已經提高到可以發現1到4個ppm二氧化碳的變化,這不亞於OCO-2的水平。
還有,在民用衛星裡,沒有哪個小夥伴比我的觀測模式更複雜,我可是有5種觀測模式和十幾種指向的模式喲。雖然大家看我跳舞、翻跟頭都很輕鬆隨意,但這可真正稱得上「臺上十分鐘,臺下十年功」。衛星領域的科學家最忌諱的就是讓衛星做沒完沒了的動作:畢竟是在太空,沒有任何著力點,要是翻過去翻不回來了怎麼辦?而恰恰是為了特定的科學目標,科學家解決了我在天上不斷做動作的難題。
與導航定位衛星小夥伴不同,我做的工作並不是簡單的目標識別,比如看地面上有個什麼建築;跟氣象衛星小夥伴涉及的譜段也不一樣,它們裝載的大氣探測儀器主要是在紅外和微波吸收譜段。相比於這些,我傳回給地球的數據,要難處理得多。
氣象衛星在國內是領頭羊,比其他衛星的發展時間早十幾年。相應地,氣象部門科學家的衛星反演技術也很拿得出手。然而,對利用可見光和近紅外探測結果進行大氣成分的反演,這還是頭一次,所有的反演驗證系統都要重新設計。他們聯合攻關,終於啃下了這塊硬骨頭,填補了技術空白。
計算:哪裡排放一覽無餘
獲得一張覆蓋全球的二氧化碳監測圖,需要我在太空跑2到3個月。
前面我已經自我介紹了一番,我能看到全球的二氧化碳濃度分布情況。而實際上,對我抱有很大期待的地球居民更想知道的是:二氧化碳的流動情況是什麼樣子的,即通量如何;它是從哪裡排放出來的,又在哪裡被植被、海洋等吸收,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源匯情況。
這三者間有關係,但沒有一個數學方程能說明,濃度高的地方就是源,通量就高;濃度低的地方就是匯,通量就低。
那麼怎樣得到源匯呢?這就需要把我獲得的二氧化碳遙感濃度,嵌套進大氣二氧化碳傳播模型中。首先有一個大氣的模型,勾畫出大氣的流場,描述風往哪兒吹。然後我來告訴大家二氧化碳濃度是怎麼分布的。在此基礎上,科學家們就能推算,這種濃度下,它會吹到什麼地方去,通量是多少。如果多幾個頻次觀測,就能知道是什麼地方排放了這些二氧化碳。比如一個城市吹出去的二氧化碳多,吹進來的少,那毫無疑問,這個地方肯定有排放。所以需要走三步才能得到源匯,而後兩步的工作也非常有挑戰性。
現在,我已經準確進入到了距離地面700公裡外的預定軌道。開機之後,我將進行6個月的在軌測試。如果一切順利,我獲取的數據將加載到國家綜合地球觀測數據共享平臺,除向國內各類用戶提供數據共享服務外,還將通過全球生態環境遙感監測年度報告(GEOARC)發布專題報告。前段時間,NASA(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主動提出合作,希望我能和OCO-2、GOSAT,以及歐洲將要發射的碳衛星一起,進行多衛星聯合觀測。這樣,我們辛苦工作獲得的數據,就能更好地造福人類。
(責任編輯:欒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