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鷹駐藍天
1
在大漠的月光下，戰鷹像是一柄柄剛出鞘的利劍。凌晨4時，機長周林駕駛載滿彈藥的戰鷹呼嘯而起。熬了一夜，周林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他一邊壓低直升機高度貼著地面飛行，一邊用觀瞄儀搜索敵方坦克及裝甲目標。
「看到裝甲目標了，打!」副駕駛蔡劍正準備按下紅色發射按鈕，夢醒了，淚水已溼透鬢角。蔡劍疲憊地披上周林生前常穿的飛行服，繞著機場一圈又一圈地轉，企望在夜空中尋找機長歸航的蹤影。
周林，陸軍第一集團軍陸航某旅飛行二大隊一中隊原副中隊長。2015年6月20日，他因過度勞累，犧牲在戰位上。
蔡劍夢見的，是一場真實的戰鬥，那是他和周林在「跨越-2015·朱日和A」對抗演習中的場景。
去年4月初，參演部隊進駐朱日和後，周林受命擔任偵察警戒模塊梯隊隊長。為了使每一名飛行員都做到將作戰地形瞭然於胸，周林創造性繪製出《交戰地域網格化控制圖》，圖上詳盡標繪出了敵防空火力可能配置的每一個點位，並且做出武裝直升機如何在各點位之間進行偵察、突防的預案。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參演飛行員們一看到這個「制勝寶典」，圍著周林開心地豎起大拇指。
大漠深處，風沙走石。南北兩支部隊兩軍對壘，一場惡戰箭在弦上。藍軍是著名的原北京軍區某旅。
6月5日零點整，戰鬥打響。凌晨4時，周林駕駛載滿彈藥的戰鷹呼嘯而起。
「打!」周林發現敵方兩輛坦克。射手蔡劍隨即按下紅色按鈕。「嗖、嗖」兩枚飛彈長了眼一般直擊目標，藍軍兩輛坦克被擊中。周林乘勢追擊，深入敵後摸清了對方裝甲和防空力量部署。
次日子夜，茫茫沙漠。一場更為激烈的對抗箭在弦上。凌晨3時，3架戰鷹呈尖刀形戰鬥編隊，採取蛇形機動方式直撲待戰空域。周林駕長機遊龍般穿梭，隱蔽中一步步逼近攻擊目標。機群14枚火箭彈全部命中地面坦克裝甲目標。
如從天降的機群讓藍方官兵大驚失色：「這是什麼直升機部隊，竟如此悄無聲息地深入我後方!」
實彈綜合檢驗階段，周林率3架戰機，42枚火箭彈全部命中目標，贏得總部首長和導演部的高度讚揚。
2
飛行是一個高危職業，經常要和「死神」過招。尾槳故障導致的直升機墜毀率非常高，是世界公認的特情處置難題。一般飛行員在模擬訓練該科目時，高度10米左右就會退出複雜狀態。只要打仗用得著的招數，周林都會拼命練。15米、12米、10米……眼看直升機旋轉著就要砸向地面。機械師急得雙手做託舉狀直往上跳：「快拉起!快拉起!」周林冷靜處置，在最後1秒的緊要關頭，使直升機成功著陸。
周林面對生死考驗的這份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自信來自安全飛行近2400小時的歷練;這份考驗更彰顯出一名軍人瞄準打贏的執著追求和勇敢擔當。
2010年，旅裡有一架直升機要送到成都廠家檢修，周林主動請纓駕機升空。他們飛抵湖北神農架時突然發現特情——左液壓系統故障。直升機像一頭脫了韁繩的野馬，往山窩裡撞去。機艙內的空氣瞬間緊張到凝固。
「下放總距，減速……」周林的動作和表情沒有絲毫慌亂。
「噴出的液壓油距發動機外壁不到50公分了!」機械師大聲喊道。
「蹬舵、側飛、減速……」周林迅速做出一連串的動作，避免直升機失火。
壓坡度、繞飛。20米、10米、5米……
直升機高懸的起落架終於觸到地面，成功迫降。11年的飛行生涯，周林成功處置特情數十次。每次成功處置特情後，留給周林的不是膽怯，而是愈戰愈勇的血性和果敢作風。
3
「太可惜了，周林是同批畢業的飛行員中第一個擔任機長和教員的。假如戰爭來臨，他就是那個駕機衝鋒陷陣的人。」提起周林，旅長盛建中扼腕痛惜。
「所有學員中，周林不是最有飛行天賦的，但我最看重他的勤奮刻苦和正直善良。」年近50的軍校飛行教員趙春東一提起周林就傷心不已。「早知今日，我寧願他早些被淘汰!」趙教員恨得猛捶桌子。
秦佔洋曾是周林軍校同學，也是最親密的戰友，現在是飛行六大隊的武直十飛行員。「讀軍校那會兒，我腿部不慎摔骨折。周林風雨無阻每天背著我上下課，這一背就是3個月。」說話間，秦佔洋扭過頭，痴痴地凝望天空。
「他最仁慈。」許久，秦佔洋擠出這句話。
2014年5月7日，兄弟部隊遭遇飛行事故，遇事機長正是周林的同鄉兼同學曾譯。噩耗傳來，從來無懼無畏的他頓時被擊倒了。
「媽媽，您放心!曾譯不在了，我就是您兒子，您有什麼困難儘管跟我說，我每年都會來看您的。」2015年春節，周林籌集了慰問錢物，來到四川自貢曾譯父母的家。臨別，周林抱著曾媽媽深情地說。一出門，他強忍的淚水從指縫湧出。
回部隊後的飛行間隙，周林還特意為曾譯填了首詞：
浪淘沙·贈兄弟遠行
手足依十載，恍然舊夢，今聞兄弟乘東風，鯤鵬展翅平地起，故鄉雲中。猶記往日酒，時光匆匆，醉臥沙場夜星空，西行徵途路漫漫，願君珍重。
4
2015年端午節後的第三天，秦淮河的水似乎比往常流得更安靜。
我才在周林家客廳坐定。周林5歲的兒子周郎用調皮的口吻天真地說：「我爸爸太累了，他在睡覺休息，你們可不要打擾他!」說完便伸開雙臂，做飛行的姿勢「翱翔」起來。童真的聲音頓時清朗了整個客廳。
周林母親閃過瞬間即逝的苦笑：「這娃子就跟周林小時候一模一樣……」母親黯濁的眸子中，深藏著兒子的點滴過去。
妻子孫曉霞的眼圈始終是紅的：「昨晚還夢見他拉著我的手說：『霞，跟你商量一下，最近訓練任務重，我再飛兩個月。8月份療養我帶全家一起去青島，那裡的海灘是你最喜愛的』……」
6月22日，飛行二大隊教室，寂靜的氣氛包裹著大家的悲痛。3天前周林和戰友研究戰法的地方，堆著他的遺物。墨未乾，人已去。他留在筆記本上的字跡端正雋永，生動鮮活。
「複雜電磁環境下，偵察直升機模塊如何更好地發揮作用？如何提高戰場生存率？」6月19日，周林犧牲前幾個小時，還在研究戰法。
20日零點許，周林突然胸悶、口吐白沫……凌晨1時，他被送往南京市江寧區醫院。30分鐘後，經搶救醫治無效去世。醫生診斷為：過度勞累致死。
33歲的藍天勇士生命永遠定格。曉霞悲慟欲絕：「在他眼裡，飛機才是真正的『戀人』，飛行永遠是第一位。」
周林最愛飛行，在家裡他經常跟兒子講戰鬥故事，也最喜歡和兒子一起張開雙臂，像兩架飛機在空中翱翔。
一次，周郎和小夥伴們在小區裡玩耍，突然，直升機編隊飛過上空。周郎指著頭頂的機群說：「看，這是我爸爸的飛機!」直升機的轟鳴聲和小夥伴的追跑歡呼聲混成一片……
男子漢去飛行!飛行是對逝去雄鷹最好的紀念。機聲轟鳴，鐵翼飛旋。周林犧牲一周後，部隊又投入了緊張的實戰化訓練。威武的鷹群沿著周林曾飛過的航線，不斷攀升，不斷超越!他們要打贏周林來不及打的仗。
周郎依舊會帶著小夥伴們奔跑、追趕、呼喊……「這是我爸爸飛的直升機。」他的笑靨比初升的旭日還要清朗。清脆的童音充盈浩瀚的蒼穹。
在兒子的心目中，爸爸的直升機永遠在藍天飛翔……
■ 葉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