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放課啟示錄
在臥室、咖啡館、公園甚至衛生間……只要有一臺能聯網的電腦,你便可以隨時隨地免費聆聽世界知名學府、知名教授的課程。
從2010年初開始,一股開放課熱潮在中國大陸蔓延開來,這些被稱為「淘課族」的群體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迅速增長。而在這個熱潮背後,則是一場在國際上已有10年發展,並幾成燎原之勢的國際教育資源開放與共享運動。運動的發起者們堅信,分享知識是大學的首要使命,利用網際網路等新技術手段,高等教育將為更廣泛的人群服務,而不是少數成績優異的學生。
對中國而言,這場「開放課運動」不僅拉近了國人與世界高水平教育的距離,也許還會讓國人對教育理念與教育模式產生新的認知。至少,它讓「淘課」者們體驗到了沒有功利目的,全憑興趣的學習生活;而對中國教育機構,這場運動也將是一個難得的機遇,從而縮短自己與世界一流大學的差距。
淘課熱:一個人的大師課
網絡公開課如從天而降的知識盛宴,在不經意間闖入國人生活。它是一個人的大師課,也是一群人的新生活
「可能我和很多人都一樣,從小到大完全按著別人的引導和腳步生活:從爸媽說要多吃多睡才能長得像別的孩子一樣壯,到老師說要好好學習才能有出息……仿佛只有別人的生活才是最美好的。」
「學習上、生活上,被推著往前走,蹣跚無力,迷茫困惑,不知如何解決。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這樣艱難往前走的同時,堅持上『幸福課』。」
網友的這些文字,出現在豆瓣小組「每天早起一小時,網絡課程天天上」舉辦的「《幸福》了嗎」徵文比賽中。這個小組旨在帶領組員以每天20分鐘的進度一起學習網絡公開課,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已經吸引了近1500名參與者。
自2001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決定向社會公布其從本科至研究生的全部課程起,一場國際教育資源開放與共享運動便轟轟烈烈地展開。然而,直到近十年後的2010年年初,藉由美劇翻譯組的「無心插柳」,破除了語言藩籬的網絡公開課才正式席捲中國。
在11月份新浪相繼推出公開課視頻專區前,已有十多門、約六七十集翻譯後的課程在網上出現,並在網民們間通過美劇論壇、電驢、校內等站點口碑傳播;而兩大門戶網站的加入,則將醞釀著的火種直接引燃:某門戶網站提供給《中國新聞周刊》的一個數字是,以頗受歡迎的《幸福》第一至四集為例,點擊率已超過150萬。目前,公開課視頻專區已成為視頻中回訪率最高的部分,達85%,甚至超過了影視劇。此外,國內部分高校的校內論壇上,也出現了公開課視頻專區。
於是,「不愛逃課,愛淘課」,「今天,你淘課了嗎」,網絡公開課視頻迅速流行起來。
被淘課填補
「死亡?這麼避諱的話題,他會怎麼在課堂上講?」中國人民大學大四學生呂晗悅用「好奇」來解釋她看公開課《死亡》的理由。呂晗悅是在校內網上看見這一課程的轉帖的,她沒想到這個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不喜談論的話題,居然是耶魯大學的一門哲學課。
「如果必須選擇殺死1人或者殺死5人,你會怎麼選?」 《正義》的主講人、哈佛大學教授麥可·桑德爾(Michael Sandel)以假設情境引導有關道德的辯駁。 「哪種減肥方法是最有效的?」在《有關食物的心理學,生理學和政治學》裡,略顯肥胖的凱利 D. 布朗諾(Kelly D. Brownell)教授告訴學生去領取一個電子表決器來統計不同選項的支持率。
此外,《幸福》《人性》《西方世界的愛情哲學》……「這些有意思的題目幾乎從來沒有出現在國內高校的課程名單裡」,有學生如此評價。
更有一個戲謔中外高等教育巨大差異的段子在網絡流行:「都是討論人生的入門課,你看看耶魯課堂上探討的是什麼:死亡(哲學部分),男女性慾的強度差異(心理學部分),從城邦經驗到民主政府(政治哲學部分);再想想我們的大學輔導員喜歡念叨什麼:不許交男女朋友(哲學部分),敢交就打電話給你家長(心理學部分),愛人不行,要加強愛國(政治哲學部分)。」
「理科教學照本宣科,人文社科應付了事,既沒有要培養你獨立思考能力的意識,也沒有增進你人文素養的環境」,山東大學大一學生吳明對新生的「通識教育」頗有微詞,「學生們孜孜不倦地吃草,為的只是有一天變成商品運出去——這裡就像是一個大農場。」
與之對照的是,哈佛、耶魯等的公開課堂、隨性自然的主講教授們,似乎構造出一個更符合大學精神的講壇。
《死亡》的主講人、耶魯大學教授雪萊。卡根(Shelly Kagan),在第一節課開始便客氣地「邀請」學生稱呼他為「雪萊」而不是「卡根教授」。他還自我解嘲般地說,隨著自己越來越「德高望重」,叫他名字「雪萊」的也越來越少了。
說這話時,這位鬍子看上去比頭髮還要濃密的瘦削老頭兒,已經把一條腿盤上講臺,接著,很自然地將另一條腿也放了上去。
吉林華僑外國語學院的學生劉泉楚影注意到另一個細節,「給我印象很深的是桑德爾教授每次都會問學生的名字,並且持續討論下去」,「這讓回答變成了一種交流。」 劉泉楚影說,這種引導和啟發的方式,她並沒有在自己學校的課堂上感受到。
她還格外關注哈佛課堂上的學生,「(他們)有自己的邏輯思想,肢體語言自然,觀點簡潔」,而她和同學們在30人的小課堂上發言還會語無倫次,這個對比讓她感覺到挫敗,「習慣應試教育的我們,已經過於尊重甚至忌憚所謂的『正確答案』了。」
在《正義》課程的最後,桑德爾教授說,「這門課程旨在喚醒你們永不停息的理性思考,探索路在何方」,在劉泉楚影看來,這是網絡公開課的意義所在,「提供另一種思維方式,填補我們在以往生活中的空白;提供一種遠離標準牢籠、勇於質疑的精神。」
白領的「幸福」課
在電驢看到有《聆聽音樂》課程下載時,上海白領李娜突然激動起來。她不再心疼新買的筆記本電腦,第一次讓它徹夜運行,只為第二天起床時就能看到這個公開課程。
儘管已經在廣告界從業7年,李娜仍不時覺得自己或許有機會成為一名鋼琴師。還在小學三年級時,她就能準確分辨出老師同時彈奏的幾個音符;然而,她同樣記得,音樂老師曾由美術老師兼任,音樂課常常被主課佔掉,以至於小時候學會的五線譜,因為長期不接觸,高中時便已看不流暢了,「從我的父輩到我們這一代,音樂基礎教育都是缺失的」。
工作後的繁忙與漂泊,也讓李娜一度忘記了這個未完成的心願。現在,她以每周兩集的速度學習《聆聽音樂》,並且決定,「開始學習鋼琴,雖然我現在已經35歲了」。
在三十而立的這一年,北京的IT從業者林森同樣決定繼續學點什麼,因為他自我評價「是一個熱愛學習的人」。也許正是因為旺盛的好奇心,他看上去比同齡人要小,說起話來手舞足蹈,大大的隨身雙肩包裡iPad、Mac一樣不差。他其實已經獲得計算機科學碩士文憑,然而,「這和學位無關」。
他考慮過很多辦法。比如報名在職研究生、自學考試,但發現這些都是些虛有其表、獲得文憑的途徑。他還聯繫了英國開放大學的中國辦事處,一位「厚道」的工作人員很直白地告訴他,「如果你真要學東西,還是勸你不要來了吧。」
大批湧現的網絡公開課對林森而言如「雪中送炭」。儘管早在兩年前,他已從耶魯大學官網下載過部分課程音頻,但撲面而來的開放課熱潮還是讓林森興奮不已,「我知道我有事兒幹了」。
對於國內大多數白領來說,開始或繼續一種毫無功利性的學習,並不容易。他們回不到象牙塔,外面又找不到資源——然而,這一狀況現在已經被爆棚的網絡公開課改變。
「我們越來越富有,但是為什麼我們不快樂?」這個曾困擾美國人的疑問,如今成為中國人的難題。「我只聽見人們說我對現在的生活還比較滿意,卻從未聽過誰說我現在覺得很幸福。」一位網友在《幸福》視頻網頁下留言。由哈佛教授泰勒·本-沙哈爾(TalBen Shahar)主講的這門課,一躍成為最受國人歡迎的課程之一。
公關公司員工張雨菲偶爾感覺自己已經有輕度抑鬱的症狀——儘管她在公司被稱作有著日本範兒的「明朗少女」。儘管指甲油必須是肉色或透明的,但她每天輪換著搽;黑色或深灰的套裝外面,一定是淺色鮮豔的大衣。然而,沒有人知道,每天清晨,她常因厭惡上班而賴床,有時甚至崩潰哭泣:「直到看過《幸福》課,我才開始冷靜考慮,究竟是因為什麼讓我感受不到幸福了?」
她開始回想自己的經歷。生於湖南,學於浙江,居於北京,「越進入城市的核心,壓力也越大」,曾被連續一個半月的加班累到胃病復發還不得不堅持工作,「完全沒有個人生活」……這些被她刻意遺忘的回憶,在一個人進行的網絡課堂上被一一梳理。
「也許看完《幸福》課,我也未必能夠立刻看到幸福的樣子,」張雨菲說,「但是至少我已經走上了尋找幸福的旅途。」
從資源共享到社交模式
隨著公開課的流行,網絡上也自發出現了學習者的會聚地。在豆瓣網,公開課的學習小組多成立於今年6月後,其中,公開課小組在視頻專區上線不到一周便達到了2000名人數上限,很快開闢了第二小組。
一家公關公司的員工趙星創立了「每天早起一小時,網絡課程天天上」小組,堅持要一個班長出來帶領學習,每天只允許學習20分鐘課程,「這個20分鐘不是隨便要求的,是我們經過一定量的人工實驗和研究做出來的」。
IT從業者Vicent創辦的CiCistudy課程學習網站,在公開課視頻專區發布前一天上線。在知名計算機公司「每天忙到無語」的工作狀態,讓他擁有了迅速的執行力。在看到「白領熱衷公開課」的新聞後的第三天,他便開始了網站設計——最後,這個網站還以支持他的女朋友名字命名。Vicent計劃,不只限於視頻,還會聚焦於課堂交流式的社交模式,甚至加入國際名家博客的聚合信息。
「大家都是各自為戰,沒有一個很好的平臺把大家整合起來」,品牌營銷從業者、說話緩慢溫柔的廣東女孩Soco決定和朋友、「IT狂人」林森合作,創辦一個公開課學習及分享網站,採用類似維基百科般的內容建設方式,實現筆記、心得等資源共享。兩人都曾赴英國留學,親身體會到中國學生「邏輯思維框架的缺乏」,於是在此事上一拍即合。
然而,這類網站的商業前景,Vicent和Soco都表示「暫時看不到」,因為由初現苗頭的公開課熱潮帶來的受眾群體,還處於培育及穩定期。
曾讓Vicent奇怪的一個信息是,通過在網站正式上線前的簡單調查,他發現「目標群體實際反饋得到的情況是白領群體更切合實際,大學生浮躁些,對公開課視頻反而需求並不大」。
「現在我們中間看的人還很少,差不多有兩三成吧。沒有不感興趣的,但是真正堅持看的人就不一定多了」,大四學生呂晗悅還推測,公開課程更吸引那些計劃出國的學生,因為「(考)託福就得考學術性的一些英文」。
趙星坦言,目前豆瓣小組的發展尚不符合她的預期。她的理想狀態是站長不發籤到帖,組員們也能自覺地開帖寫下學習感想,「相互之間組成學習小組,甚至對我的模式提出不同的意見及解決方案,這就成了。」然而,「這些人能走多遠,堅持多久,這很難講」。
另一個稍感挫敗的細節是,以《正義》為例,同樣是在五個月前上載至優酷網站的視頻,第一集的播放率已經高達1.6萬人次,而最後一集只有不到兩千人次。
「我們並不指望每個人都去喜歡它」,Soco與林森的想法非常清晰,「這個群體相對來說人不會多,但是絕對數量不會少。」在Soco看來,通過網站聚集起公開課的真正愛好者,這對國內二三線城市的學習者來說,意義更為重大。
總之,城市、年齡、性別或是職業身份,這些物理指標都不足以概括公開課愛好者群體的共同特徵,就像一位網友的留言在不經意間的闡明:「保持好奇心,不要丟棄;終身學習者,我自喜歡。」
開放課的崛起
這些頗富含金量的開放課程,以一種共享的理念公開,在共享的精神下傳播……
差不多10年前,2001年的4月4日,當美國麻省理工學院(以下簡稱MIT)院長查爾斯·韋斯特在記者招待會上宣布,該校網絡課件開放工程(Open Courseware)正式啟動時,人們恐怕很難想到,這一舉動將會影響深遠,甚至波及到地球另一端千千萬萬中國人的生活。
從星火到燎原
MIT的開放課程計劃簡直近似一個烏託邦理想:用10年時間,把MIT幾乎全部的、在教學實踐中使用的、總共2000多門課程的資料製作成網絡課件,分批放在網際網路上,供全球任何地方的任何學習者免費使用。
這所赫赫有名的美國「常青藤」名校,在全球學子嚮往的高校金字塔中,排在頂尖的那一層中。每年全球1萬多的申請者中,只有1000餘人能得償所願,同時還要交納每年四五萬美元的學費。可以想見,MIT的每一堂課程,其「含金量」有多高。
為什麼要把這麼「貴」的課程,免費提供給全世界的人們?
MIT乃美國矽谷的孕育之所。自IT業誕生起,「原始碼開放」精神就成為這個領域的一個強大精神信念,早期的IT先驅們,以免費、開放、人人有權參與為IT的基本信念,造就了那個年代宛如童話般的傳奇。從這個意義上說,在MIT產生出將課程免費開放的「開源」理念,有其內在邏輯。
校長韋斯特說:「我們也必須下定決心利用我們的新科技, 利用它們來對全世界的人類賦予知識的力量,讓教育更為平民化……因為我們認為這是我們的使命:協助提升全世界每個角落的高等教育。這個計劃基於兩個價值觀:機會與開放性。這兩個價值觀讓我們的大學與國家強盛,這兩個價值觀也會讓我們的世界變得安全與繁榮。」
韋斯特談及的「開放」,包括免費供全世界的學習者和教學人員使用,無需註冊、登記,不收費,上網下載去看即可;同時,也不提供學分和學位。也就是說,它只是為滿足對知識有渴求和興趣的人,沒有任何其他功利目的。
開放課程的工程進展得很快。目前,MIT已經實現將2000多門課程搬上網。這些課程的訪問量每月平均達到100 萬次,所翻譯的課件平均每月的訪問量超過50 萬次。
除了MIT,在美國已經有20多所大學加入這個行列,包括卡內基梅隆大學、史丹福大學、杜克大學、哈佛大學、耶魯大學、普林斯頓大學、華盛頓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猶他州州立大學、普渡大學等等;在歐洲,自2006年始啟動了英國開放大學的「開放學習」計劃等三個開放教育資源實踐項目;在日本,已經有16 所大學公開了部分課程,其中包括東京理工大學、東京大學、北海道大學等著名高校;在中國臺灣,已有14 所大學公開了其課程。此外,在阿富汗、澳大利亞、奧地利、巴西、加拿大……也都不同程度地推出了相應的開放式課程,它們有的是拿出本校最拿手的課程,有的是將圖書館的一些資源開放。
根據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者王龍的研究,早在200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便就此舉行了專題論壇,到2008年,開放課程聯盟的機構會員遍布世界各大洲,超過250所大學或機構,運行了100餘個項目網站,共享超過6200門課程資源,並有400門課程被翻譯為10種以上語言的本土化課程, 這些網站每月的點擊訪問量平均達250萬次。
不到10年,開放課程在全球已是燎原之勢。
朱學恆的隊伍
當韋斯特校長躊躇滿志地宣布MIT開放課程正式啟動之時,隔著太平洋,臺灣的年輕遊戲迷朱學恆還毫不知情,彼時的朱學恆正在與《魔戒》鏖戰。
朱學恆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做事的出發點,往往就是「好玩」。當年因喜愛遊戲,他喜歡上了「奇幻文學」,一口氣翻譯了20多本奇幻小說,當他聽說電影《魔戒》快要上演時,主動找到出版社請纓翻譯,並只用6個月便翻完這套皇皇巨著。結果《魔戒》在臺灣大賣,他拿到的稿費達2000萬臺幣(合人民幣500萬元),這一年,他27歲。
一下子成了千萬富翁,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朱學恆的決定又頗為另類:把錢全部捐出來,成立「奇幻文學基金會」,他認為這筆錢應該用來回饋社會,比如用來推動他心愛的奇幻文學事業。
決定投入到開放課程這件事,是2004年。2003年,朱學恆在美國《連線》雜誌上得知了麻省理工學院的開放式課程計劃,他覺得這個計劃「超讚」。當年他在臺灣中央大學讀電機系時,曾碰到一位「三板」(只會看天花板、地板和黑板,完全不會與學生互動)老師,害得他電磁學這門課被「掛掉」重修。「但是現在的學生不一樣,他們有機會看到耶魯、麻省理工、斯坦福、哈佛、伯克利的課程,我覺得我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想辦法再給他們多一些選擇、更多的可能性。」朱學恆後來在接受採訪時說。
開始,朱學恆認為一定會有人來翻譯這些知識寶藏的,「一定會有比我厲害很多倍的人,教育部長啊、諾貝爾獎得主啦來主持這個計劃,所以我其實只要等就好了……」但他等了一年,發現還是沒人幹,於是決定自己做。但面對上千門課程,他一人之力肯定不夠。
朱學恆的辦法是招募志願者。他想找到像他一樣為理想為興趣而不是為金錢做事的人一起來做。
一年多以後,來自全球十幾個國家的1500名翻譯義工聚集到他的旗下。他覺得心裡熱乎乎的:「我很意外。原來全球華人的高知分子都想要幫助別人,幫助自己的民族、國家,原來大家都想幫助別人……」
這些義工,有的是在澳洲當中文學校的老師,有的在臺灣當學校的校長,有的在日本工作,休息時間翻譯一些跟日本有關的東西。還有很多來自中國大陸,他們多是大學生。
朱學恆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採訪時說,到了今天,聚集在他這裡的義工已經達到2700多人,其中來自中國大陸的翻譯志願者,佔到了一半。
這支義工大軍讓MIT也深感驚訝。通常在世界各地為開放課程做翻譯的,都是些單位組織,一般是由很多所大學組成的聯盟,而朱學恆告訴MIT,他們就是一群志願者,對方就很奇怪:「你們這個單位什麼錢也沒有,就要做?」朱學恆對他們說:我們就是覺得這些知識非常好,想把知識分享出去。我們的目的不是要名也不是要利,我們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這個知識,只要有一個人覺得這些知識能夠改變他的人生,我們就覺得非常值得……最終,朱學恆的義工團隊得到了MIT的承認。
早期的開放課程翻譯,受限於當時的網絡技術條件和帶寬,以文字為主,到了今天,越來越多地以視頻形式呈現。朱學恆說,至今他們的團隊已經翻譯完了1000多門課程,300多個小時的視頻內容。
在大陸「引爆」
儘管朱學恆的團隊從事開放課的譯介已近6年,但中國大陸地區的人們對開放課的追捧卻直到2010年才開始爆發。而這與一個以翻譯美劇著稱的字幕組息息相關,可以說,這個名為「YYeTs人人影視字幕組(以下簡稱『人人字幕組』)」的志願者翻譯團隊真正讓國外高校的開放課程在中國大陸地區引爆。
通過電話,身處西安的「人人字幕組」的站長梁良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了這個過程。在論壇裡,網名為LL的他常被稱呼為「boss」,而他也如boss般語氣低沉、表述簡潔。他說,大約在2009年年底,「人人字幕組」的紀錄片組中已經有人在開始嘗試翻譯開放課程,而知悉開放課程則是早在2007年到2008年前後。
「那時『人人字幕組』的翻譯力量不夠,同時片源的質量也比較差,」梁良說,於是他們決定先放一放。到2010年年初,網絡上開始出現大量的開放課程,許多網友到「人人字幕組」論壇上請求字幕組翻譯。3月,梁良的一個朋友直接找到他,要求翻譯哈佛的開放課程《正義》。
「我瀏覽了一下,太專業了,實在不敢接這個招呀!萬一功力不夠敗下陣來,那就丟臉了!」梁良說。
可是,朋友催得緊。後來梁良決定上馬翻譯《死亡》課程。他把任務安排給了團隊中的一批新加入者,將第一課拆成6個部分分頭去做,共收回30多份稿子,再慢慢挑選質量好的合併為一份完整的,校對一遍後,放到了網上。他心想,要是這東西沒人看,以後就不做了。
當天晚上,梁良到網上一看,「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幾百樓的回覆,全部都是支持叫好,有些同學都感激得不知道怎麼用文字表達了」。
看到這麼多的支持,梁良決定招募專業人士上馬這個開放課程。幾天下來,「應聘人員無數」,原來梁良擔心人們會對這樣專業性很強的開放課不感興趣——興趣第一是「人人字幕組」的基本原則——不想一下子就冒出好幾個「總監級」的譯手主動請纓。於是,從哲學課到古典音樂,從金融到物理,一門門課程就這樣啟動了。
到今天,「人人字幕組」大約有20餘門開放課程在開工或已完工,十幾名總監各負其責,上百名志願者密切配合,日夜奮戰,他們運行的規則和職業精神也一如做美劇字幕。除了「人人字幕組」,中國大陸還有TLF字幕組也開始做這件事。
從上馬開放課程伊始,「人人字幕組」就與朱學恆保持著密切的合作。「在我們做了《死亡》課程之後,他就過來聯繫了,他說,你需要什麼片源,我來幫你,我們做的字幕你們可以拿到大陸用,修改修改就可以發了。」
「他們做的字幕我們要換成簡體字,有時還要改改語法。我們之間產品都是公用的。我們的東西他們也這樣拿去用,這十幾門課程都是這樣做的。」梁良說。
朱學恆對他的大陸同行們評價頗高:「他們延續了我們當初的那個開頭。而且,從整體來說,大陸字幕組的志願者的英文水平更高更整齊。」
商業網站的嗅覺
到了2010年秋天,國內最大的門戶網站之一新浪加入了開放課程的行列。
「我們很早就注意到了開放課程在網上很受歡迎,」新浪教育頻道總監梅景松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採訪時說,「到今年8月20日,我們在教育頻道裡正式放上了第一個開放課程的視頻,哈佛大學的哲學課《正義》。」這個視頻的點擊量約有3萬多。在此之前,實際上早在3月就有網友將這門課上傳到新浪,在8月20日之後,仍有網友自發地上傳這門課的內容。
目前在大陸網上流傳的開放課程大約有上千集,梅景松說,他們精選了幾十門課程,基本都是社科人文和管理類的,一部分是與「人人字幕組」這樣的翻譯團隊合作,將他們已經完成的作品搬過來,另一部分是自行招募譯者來翻譯,當然,這是要付報酬的。
相比來說,另外一家商業網站做得規模更大場面更豪華。11月1日,隆重推出「全球名校視頻公開課項目」,首批上線的1200集公開課視頻來自於哈佛大學、牛津大學、耶魯大學、史丹福大學等世界知名學府,內容也多集中在人文、社會、藝術、金融等領域,其中有200集配有中文字幕。內容副總監張銳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採訪時說,這200集中,有120集是網易自己組織人翻譯的,當然這也是要付酬的。其餘的80集,都是人人字幕組和其他字幕組做的。「我們將一天一集往外推,接下來會做到一天5集左右,會推出一千多集,那麼就會有上百門課吧。」
如今,網友們在網上除了可以看到這些國外著名高校的開放課程,還可以看到另一種叫做「TED演講」的視頻。
TED是Technology, Entertainment, Design (科技、娛樂、設計)的縮寫,這個會議的宗旨是「用思想的力量來改變世界」。它於1984年由理察·溫曼和哈裡·馬克思共同創辦,實際上是一個精英俱樂部。到TED演講的人,都是各領域最新最有想像力的發明者或設想者,包括從美國前總統比爾·柯林頓到《阿凡達》導演卡梅隆。每場演講時間都在18分鐘以內,而這些演講的內容也是在網上免費向全球開放——在這一點上,TED與開放課程異曲同工。
義工VS金錢
非商業化,是開放課程推出之初的既定原則。然而,推出這些課程本身是要花錢的。
每一堂開放課程的製作費用,據稱達2000美元。可以想見這樣的工程花費不菲。MIT當然是一個財力雄厚的學校,不過實際它也得到了許多校外的資助:除了最主要的惠勒特基金會(William and Flora Hewlett Foundation)外,還包括安德魯·梅隆基金(The Andrew W. Mellon Foundation)等等。
朱學恆的團隊由志願者組成,都是義務性質,但是仍然會有花費。朱學恆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一方面,管理這個項目和團隊,需要有幾個專職人員;另外,需要在各地搞些社會活動擴大影響聯絡各界力量,這些都需要花錢;還有,為保證翻譯質量,還需要聘用外語高手來加工編輯稿件(當初MIT對他這個義工團隊的翻譯水平的懷疑總是讓他耿耿於懷),這些都需要錢。早期的經費,主要來自朱學恆的個人投資,後來惠勒特基金會給了不小的資助,現在能承擔他們一半的費用,還有,網友們也不時有小額捐款贊助。
「終有一天你自己的錢會花完的,到時怎麼辦?」面對這樣的問題,朱學恆笑道:「到時候我再去掙啊。」
「人人字幕組」所需的經費,主要花在了租伺服器上,來源基本是網友的捐助。
「他們(指大陸的團隊)的花費會比我們少些,」朱學恆說,「他們不用搞很多社會活動,而且,他們的義工普遍水準很高,所以也不用在專職編輯上花很多錢。」
而像新浪這樣的商業門戶網站,他們就要純粹往裡面貼錢,據張銳說,第一個月下來,已經投進去了100多萬。「這個項目我們只會往裡面掏錢。但是,總要有人幹這種費力不討好、這些有社會效益的事情吧!」
梁良說,「人人字幕組」做的開放課程字幕,別人是可以無償使用的,只要能註明出處。他也注意到在淘寶網上有不少人在出售這些課程,他不喜歡這樣的有償分享,但他也無奈。
2009年9月,美國猶他州州立大學宣布因經費短缺,停止了其開放課程的實施。但在中國,人們對開放課程的熱潮才剛剛興起。
專訪全球開放課程聯盟主席史蒂芬·卡森
「為知識開鎖,讓大腦給力」
對麻省理工學院來說,開放課程項目建立的初衷並不含有公關目的,但有意思的是,它的確為這所學校在全球範圍內帶來巨大聲譽
從波士頓市區前往麻省理工學院(MIT),需要坐「出城」方向的紅線地鐵。在這個名為劍橋的小鎮裡,坐落著兩所享譽世界的大學。
在劍橋鎮,哈佛校園所特有的絳紅色,具有凝結歷史般的厚重感。與之相對應,麻省理工學院則是一片潦草地散落在查爾斯河畔的混搭式建築。MIT沒有圍牆,沒有大門,所有的建築都任人穿梭。很多外形粗笨的大樓有水泥灰色的外牆,或者被大塊厚重的玻璃幕牆所包圍。研究中心樓頂的煙囪飄出白煙或熱氣,甚至有棄用的鐵道從校區穿過,讓人覺得它簡直就是一個大工廠。
也許麻省理工學院的最大特點就是不像大學,但正是這裡,走出了76位諾貝爾獎得主,他們或工作在這裡,或從這裡畢業。
左邊拿錘,右邊捧書,是銘刻在麻省理工學院校徽上的兩個人物形象,而它的校訓——「動腦,動手」更是用一句大實話詮釋了這所大學務實、開放的一貫精神。
百老匯大街1號,這座外形如方盒子一般的銀色大樓冷感十足,它位於麻省理工學院校區的東北一隅。10年前創辦的「開放課程項目」一直在這裡運作。該項目對外關係主任,同時也是現任全球開放課程共享聯盟主席的史蒂芬·卡森把三個厚重的白色文件夾從書櫃裡搬出來放到桌上,指著它們說,「這,就是當年顧問委員會的調研報告。」
2000年前後,世界上很多大學開始意識到遠程教育必將成為一棵搖錢樹。麻省理工學院時任校長查爾斯·韋斯特因應網際網路帶來的教育方式的變革,要求組成一個顧問委員會來回答兩個問題:網絡將如何改變教育?麻省理工學院該怎麼辦?
其時,麻省理工學院的很多教師已經開始私下裡「耕作」遠程教育這塊「自留地」,他們期望著這個委員會的結論讓他們的行為變得更加名正言順。然而,由電子工程和計算機科學系教授海爾·艾貝爾森牽頭、10名教師組成的這個委員會經過一個夏天的調研,最終在提出各種可能的選擇方案之後,建議麻省理工學院不要利用網際網路賺錢,而應當把最核心的教學資料——包括教學大綱、授課筆記、作業和考試題——全部「端到」網際網路上,供全世界免費享用。
如今,顧問委員會的這份調研報告還存放在卡森搬出的那三個大文件夾裡。它會不會成為人類教育史上一份歷史性的文獻?10年的時間,這些尚未泛黃的紙張似乎還不足以回答這個問題。
在150年前建校之初,麻省理工學院開創了研究型大學的模式,引領了一場大學教育的革命。而10年前的這次驚人之舉已經帶動了全球的開放課程運動:自麻省理工學院2001年4月宣布將其2000多門課程全部搬上網際網路,供全世界免費使用以來,全球已有200多所大學加入到教育資源共享的行列中來,他們建立起的「開放課程聯盟」已經在網際網路上免費提供了超過13000門課程的資料。
身處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雖然你可能沒有機會走進麻省理工學院那不拘小節的校園;不能花每年41000美元的學費去拿一張它的文憑,但是只要你打開任何一臺與網際網路相連的電腦,你都能學習這所世界頂尖大學的任何一門課程,包括最受歡迎的哲學、電子工程和計算機科學、地球和大氣科學、數學、核工程學、物理學、管理學……你不用花錢,甚至連註冊都不用。
「大學的使命是分享知識,我們的項目正是為全世界的教育機構和個人提供幫助,讓更多的人從中受益。」史蒂芬·卡森說,「我們的宗旨和麻省理工學院的校訓一脈相承」。
開放課程項目的口號是——「為知識開鎖,讓大腦給力(Unlock knowledge, empower mind)。」這聽起來的確像是那百年校訓的翻版。
11月29日,感恩節假期後的第一個工作日。在這個晴朗的初冬,史蒂芬·卡森的辦公室裡飄溢著咖啡的濃香。一張寬大的展示臺上擺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紀念品,包括一個金色的北京奧運紀念盤,上面鐫刻著中文: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專訪的時候,卡森開玩笑地說,他打算把這句口號用在他的開放課程項目上。
中國新聞周刊:開放課程項目的理念最初是如何形成的?
史蒂芬·卡森:本世紀之初,網絡遠程教育初步成型,已經有一些大學以盈利的模式對其進行開發。通過收費的遠程教育,教育機構可以給學習者頒發類似於文憑、證書之類的認證。面對當時的情況,時任校長查爾斯·韋斯特建議組成的遠程教育顧問委員會考慮到,傳播知識是教育的首要使命,利用遠程教育賺錢與之不相符。麻省理工學院是一所成功的大學,有優秀的教師、課程和教學條件,比如實驗室、計算機系統等,這些條件應該利用遠程教育的最新技術手段,服務於更廣泛的人群,而不是少數成績優異的學生。開放式地提供教學資料與麻省理工學院的辦學使命相符合。
同時,開放課程概念在提出之初並不意味著不加限制的使用。為此,委員會提出,一切使用者都應該用於非商業性目的、傳播教學資料應註明來自於麻省理工學院等。在這些條件滿足的情況下,開放課程可以說就成了「免費贈送」的代名詞。
中國新聞周刊:開放課程項目構想之初,教師中有沒有反對的聲音?他們主要的擔心是什麼?
史蒂芬·卡森:時任校長查爾斯·韋斯特力挺該項目。當時,委員會成員到每一個系去找教師徵求意見。對於來自少數教師的不同意見,他們做了艱苦的說服工作。教師們有諸多方面的擔心。比如,增加他們額外的工作量。他們相信,除了貢獻自己的教學資料,甚至還有可能收到遠程學習者的電子郵件,需要回復。有的教師認為,還是應該把學生吸引到教室裡來,那才是正道。也有人抱怨,由於教學資料免費上網,就必須放棄智慧財產權,那麼,自己編寫的教科書的銷售受到影響怎麼辦?還有人提出,是不是有人會利用免費的教學資料來辦學、發證,大發橫財?
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有兩個:第一,我們採取自願的原則徵集公開課程的教學資料;第二,對這個浩大的工程,會採取小規模試驗,逐步推進的方式。實際上,有很多教師對開放課程的概念感到興奮,因而,第一年很容易地提供了50門課程,作為對開放課程這一概念的試驗。試驗的結果,讓更多人對此產生了興趣。隨著規模的逐漸擴大,大多數的顧慮都消除了。直至2007年,我們終於開放了校內所有的課程。
中國新聞周刊:在實際運作過程中,原來擔心的一些問題是否出現過?
史蒂芬·卡森:的確,我們也會偶然發現一些非法使用開放課程資源的現象。令我吃驚的是,這些情況都是由課程的使用者向我們提供的。
比如,我收到過來自喀麥隆的一位學習者的電子郵件,他告訴我在喀麥隆,有人宣稱和我們有合作關係,通過學習他們提供的收費課程,能夠獲得麻省理工學院授權的證書。在伊朗,有人向我們舉報當地把開放課程的教學資料製作成DVD銷售。我以為,我們龐大的使用者能夠幫助我們發現這些對資源的非法使用現象,讓我們能夠及時地制止他們。
中國新聞周刊:有人認為麻省理工學院不會把自己真正核心學科的課程公之於眾,是這樣嗎?
史蒂芬·卡森:經過10年時間,目前,開放課程項目的網頁上提供了本校全部33個學科總共2000多個課程所有核心的教學資料。在這些課件中,視頻資料所佔比例很少,僅有34個。此外,我們每年都要對200門課程進行更新,其中對140門更新教學內容,另有60門課程是完全新加入的。因此,開放課程的總數是每年小量增加的。如果遇到同一門課程有相同或類似的授課內容,我們會和授課教師協商,根據他們的意願和課程的特點,選擇其中的一個在網絡上公布。另一種情況是,不同的教師在講授同一門課程時,教學內容和方式有較大的差別,我們也可能將資料一併發布。
除此之外,我們遍布世界各地的合作夥伴已經將800門課程的資料翻譯成5種語言供各國使用者學習。其中包括來自中國的兩個組織,他們是大陸的中國開放式教育資源共享協會(CORE)和臺灣的志願者組織OOPS。
中國新聞周刊:開放課程項目團隊是如何組成和分工的?他們的日常工作內容有哪些?
史蒂芬·卡森:我們的團隊目前大約由20人組成。其中最主體的部分是出版部,這個部門的人數佔整個團隊的大多數。他們的職責就是去和教師交流,了解教師授課的情況,問他們是否有把自己的教學資料貢獻出來的意願。你知道,教師的日常工作是很忙的,他們願意參與開放課程項目,但是可能沒有時間去具體處理自己的教學資料。我們的工作人員在得到教學資料之後,要進行加工整理。其後,還要交給負責處理版權問題的人,由他們逐一落實資料的授權發布問題,因為教學資料不僅來自於教師,有的圖片、表格等還可能出自其他來源,這些都需要從原作者處逐一得到授權。出版部還有一組產品技術人員,他們負責把教學資料進行編碼、處理圖片、聲頻、視頻錄像等特殊的教學資料,並最終發布到網上。
除了非常繁忙的出版部之外,我們的戰略發展部著眼於制定規劃、對外聯絡,並有專人負責尋求贊助支持。一個精幹的行政部門則負責對整個團隊的管理和服務。
除此之外,我們在印度設立了唯一的一個海外製作中心,我們以外包的方式,請印度一家公司組成6人的團隊,來幫助我們完成一部分教學資料的加工、出版工作。
中國新聞周刊:開放課程項目運作資金的情況如何?
史蒂芬·卡森:麻省理工學院的開放課程項目每年的資金預算大約為350萬美元。學校自身承擔一半,另一半則由社會捐贈資金來支持。目前捐贈資金主要來源於兩個基金會提供的總共約2500萬美元的捐款。此外,去年來自全球開放課程使用者的個人捐款總額達22萬美元,相當於每個使用者貢獻50美元。
實際上,我們一直在尋找項目可持續發展的新模式。比如,隨著用戶規模的擴大,我們開始在網頁上為贊助者設置連結。總之,通過探索,尋求多種途徑籌集資金,是項目可持續發展的出路。
中國新聞周刊:除了傳播知識以外,開放課程項目是否有其他方面的價值和影響力?
史蒂芬·卡森:的確。參與開放課程項目的教師相信,他們不僅通過網際網路分享知識,而且還要通過這個項目改變大學對網際網路的認識。在此之前,網際網路被看做是一種賺錢的方式,可是在麻省理工學院,我們把網際網路看做是幫助人的途徑。更進一步,我們不僅自己堅持共享精神,而且還要幫助其他的大學,來分享他們的資源。這也是開放課程共享聯盟之所以建立的價值所在。
中國新聞周刊:那麼,我們可不可以把麻省理工學院的開放課程項目看做是一個成功的公關計劃?
史蒂芬·卡森:我們的項目不是為公關而建立的,但有意思的是,它的確為學校樹立了非常正面的形象。在全世界的很多地方,它迎來了掌聲。
儘管如此,我們對網際網路共享資源使用的理解,還處於一個初步階段。對於麻省理工學院和其他樂意分享教育資源的大學來說,還有更多的機會,產生更大的影響力。
桑德爾:期待創建「全球教室」
哈佛大學政治哲學教授麥可·桑德爾(Michael Sandel)所講授的《正義》,被稱為哈佛曆史上最受歡迎的課程。因而,這門課多年來「佔據」了在哈佛「地標」紀念大堂裡的桑德斯劇場。今年3月,桑德爾應復旦大學之約,前往上海講授他的《正義》課。可是,當他剛開始引用他最常使用的「有軌電車司機撞死人」的例子來說明倫理困惑時,下面聽課的學生竟然都已經熟悉了這個故事。最後,他只好臨時改用另一個例子。
桑德爾說,這一次,他領教了網際網路的厲害。由於《正義》課被完整地製作成視頻在網上播放,桑德爾在中國、日本、韓國變得比他在哈佛校園裡還受人追捧。11月29日,他在自己的辦公室接受《中國新聞周刊》專訪時介紹說,哈佛現在還不是全球開放課程聯盟的成員。但是,學校已經決定以他的《正義》課作為開放課程的試驗,力爭創造出開放課程的新模式。
桑德爾講課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他喜歡引用鮮活的例子來說明抽象的哲理;此外,在課堂上引導學生展開對話和辯論也是這門課的另一個特點。
目前,由非營利的美國公共廣播公司製作的《正義》課專用網站,已經把這門課程打造成12集視頻節目供公眾免費觀看,配以與該課相關的文字資料。桑德爾的課程因而不脛而走,讓他迅速由哈佛名師,變成了全球名人。
「教育應成為公共資源,讓人們免費享用,」他對記者說,「哈佛對此有自己的理解。我的課是一個試驗,也是一次新浪潮的開端。」
桑德爾認為,網際網路將促進文化的全球化和多邊交流。他透露,他已經制定了一個計劃,邀請中國的教師和他一起來開《正義》課,這樣做,可以讓「中國的教室」和他在「哈佛的教室」共同上同一門課,雙方分別引用自己文化背景下的例子,實時地對哲學、倫理學問題展開雙向討論。在用「全球教室」來描述這一盛舉的時候,這位儒雅的哈佛教授表情興奮。
「網際網路是人類寶貴的『裝備』,它讓真正的國際對話、全球交流成為可能。」桑德爾說,這是他的一個夢想。
中國開放課的「七年之癢」
從2003年起,中國高校便開始打造自己的「精品課程」,國際教育資源開放運動也於此時進入中國,但7年之後,對眾多中國網民來說,它們仍是「陌生人」
從2010年初開始,一股開放課熱潮在中國大陸網友中蔓延開來,這些被稱為「淘課族」「網課粉」的群體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迅速增長,以麻省理工學院(MIT)為代表推出的開放課對這些年輕人有著極大的吸引力。但在國外開放課程火爆網絡的同時,人們不禁要問中國名校的開放課在哪裡?中國高校到底有沒有自己的開放課程?為什麼在這輪「淘課」盛宴中,中國高校拿不出自己特色的菜品?
分享與動機
「我們宣傳得太不夠了,宣傳方面就要靠你們媒體幫忙了。」11月23日中午,美國科羅拉多礦業學院採礦工程終身教授、中國開放式教育資源共享協會(CORE)主席王逢旦有些無奈地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這個名為「中國開放式教育資源共享協會」的機構位於北京的中央廣播電視大學大樓內一間小辦公室內,在中國做著推廣開放課的工作。
CORE的成立緣於MIT的開放課程計劃。2002年前後,MIT認為需要公開課程的最大人群應該在中國,想到中國推廣,在初期嘗試不力後,得知王逢旦教授從1978年起就開始在中國做教育交流工作,於是找到他,委託他全權代理MIT在中國開放課程的推廣。2003年秋,通過王逢旦的努力,在(中國)教育部和一些高校的支持下,CORE在北京成立。
作為一個大學聯合體機構,CORE由26所大學和中央廣播電視大學以及44所地方廣播電視大學會員單位構成,其宗旨是吸引以MIT為代表的世界優秀大學的開放資源,用以提高中國教育質量,同時把中國的「精品課程」推廣到國外去。因為課程的推廣是義務行為,CORE的運營費用主要依靠美國惠勒特基金會每年20萬美元的資助。
「錢真的很少,我作為管理者一分工資不拿,我的各種費用都是自己想辦法負擔。」王逢旦說。
因為資金所限,CORE的運作離不開大量志願者的參與。目前,CORE擁有上千名志願者,已翻譯出500門國外開放課程,還把20多門中國「精品課程」譯成英文讓世界共享。此外,CORE還多次組織召開國際會議,交流中外開放課程。同時,他們還用MIT開放課與中國很多大學的課程做對比研究,分析中國的教學方法與MIT的有什麼不同。
在清華大學教務處,李向榮一直負責清華與CORE的合作事項。工作內容並不複雜,CORE每年都向全國高校發布項目安排,每年5月合作的高校就去看CORE更新的開放課程,對感興趣的開放課程進行申報,申報內容包括翻譯課程在教學中的使用,然後寫一個應用報告提交給CORE。翻譯好的課程,CORE會上傳到自己的網站上。簡言之,就是把開放課程本土化,在會員院校中進行教學應用、對比和研究。
通過CORE,開放課算是進入了中國。但首先遭遇的問題是國內機構對推廣者動機的懷疑——世界一流高校的課程,可以免費借鑑參考,會有這樣的好事?至今,仍有不少人對國外高校的做法心存疑惑。
2003年,當王逢旦向中國的大學校長們推薦開放課程計劃時,一些學校領導上來就質疑:「他們為什麼這樣做?不會是有什麼目的吧?」每當這時,王逢旦就會反問一句:「教育的目的是什麼?」看到校長們默不做聲,他接著說:「把知識傳播給下一代,人類共同開發的智慧為全人類分享,這會有什麼問題呢?」
「(開放課程)就是一種分享知識的精神。」李向榮說,「在和CORE合作過程中,我覺得共享精神似乎完全融入到了MIT這些老師的文化和生活中,中國的老師可能在這方面還不能和他們相比。」
門庭冷落的「精品」
就在CORE開始把開放課介紹給國內高校的同時,在中國教育部的支持與資助下,帶有中國特色的開放課程「精品課工程」出爐。
2003年4月,教育部下發了《教育部關於啟動高等學校教學質量與教學改革工程精品課程建設工作的通知》,其中闡釋「精品課工程」建設目的:「(精品課程)促進現代信息技術在教學中的應用,共享優質教學資源,進一步促進教授上講臺,全面提高教育教學質量,造就數以千萬計的專門人才和一大批拔尖創新人才,提升我國高等教育的綜合實力和國際競爭能力。」
王龍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教務處高等教育研究室教師,對「精品課工程」有著長期的研究。據他介紹,「精品課工程」是世界範圍內開放教育資源實踐的一部分,中國的精品課與國外的公開課相比,精品課採取逐級遴選、內外結合的方式,為激勵和保障課程質量,教育部會給予精品課資金支持和榮譽評選。一些高校會對獲得承擔精品課程資格的骨幹教師,在專業技術職務聘任時給予優先考慮,課程教學建設經費也會予以優先支持。
CORE高級主管延二芳認為,教育部推出「精品課工程」,有個背景就是高考擴招後,一些地區的高校教學質量下降,精品課的推出,希望對這些教育落後地區和一些教學質量不高的院校起到指導和提高的作用。
在CORE「掌門人」王逢旦看來,國內精品課與國外開放課有本質區別:中國的精品課有政府支持,學校積極性高,參與精品課的教師可以從國家獲得經濟與名譽的獎勵;國外的開放課沒有政府參與,各學校都是自己找錢,授課教授們也許會因為開放課獲得很大聲譽,有更多的學生願意報他的課,他的著作可能也會因此更受歡迎,但這都是來自民間的認同;同時,王逢旦認為國內的精品課內容「深」且「蕪雜」,不如國外的開放課程那樣適合學生學習掌握。「另外精品課幾乎沒有更新,做完就完了。而國外開放課程總是留下教授的郵箱甚至電話,他們有時會根據觀看者的意見改進自己的課程。」
筆者從國家精品課程資源網上看到,截至2010年11月10日,國家級精品課程已達3523門,省級精品課程8409門,校級精品課程8034門。
但現實狀況是,「淘課族」們對國內精品課的了解甚少,一些知曉的網友也對其評價不高,有網友在百度知道中寫到:花那麼多錢做了很多重複的精品課,但很多人不能用,因為沒有權限。很多精品課就為拿到資金,拿到項目,做完一件事情就結束了,哪管推廣?
「那些『精品』,不是網頁打不開,就是堆砌了一些不知所云的所謂論文!」北京某高校的一位博士生直言不諱。他曾幫導師申請過國家級精品課程。「只要錄一段上課視頻,再把課件什麼的交上去就行了,根本沒有從接受者的角度進行過任何考慮和設計。」他堅信,這樣的網上課程,對自學者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筆者發現,其實像北大、人大等一些高校也有自己的開放式課程。為檢驗國內大學的精品課是否能順暢地觀看,筆者點擊人民大學網首頁的「開放課程」,即可進入一個名為「網上人大開放課程」的頁面。用戶經過簡單註冊後,就可以選擇課程開始「上課」了。
課程包括管理類、法學類、文學類、經濟類、基礎類五大類22門課。隨意點擊一門課,出現的是課程大綱、課程講解、綜合練習、例題分析、相關案例、樣卷、參考文獻。但課程以文本和PPT形式呈現,沒有老師、沒有學生、沒有課堂互動。「和自己看書也沒什麼不一樣」,一位網友留言說,「上過一次就夠了,覺得很沒勁。」
在北大教學網上,可以找到108門公開課,與人大相比,北大的公開課看起來精緻許多,附有資料圖片和視頻,甚至還有部分學生作業。清華大學網站上也有精品課設置,打開還比較順暢。
事實上,目前許多國內高校都在自己網站推出了「精品課程」,這是按照教育部推行的「全國高等院校精品課程建設」設置,將各個學科的優秀課件放在網上。但是,除少數院校外,很多嘗試觀看的人都在抱怨「不是打不開,就是一堆枯燥的PPT」,形式大於內容,根本沒有從聽課者的角度考慮過。
不僅是網民,CORE主席助理盧健也經常遇到打不開某些大學精品課網頁的事情,他認為國內只有財大氣粗的清華,能做到精品課網頁始終能順暢打開,內容也比較精緻,水準在國內是最高的。
「不是錢的問題」
總體而言,無論是高校的「精品課」還是CORE網站上公布的開放課,與「人人字幕組」、新浪、網易等提供開放課視頻的網站相比,都有些門庭冷落、乏人問津。
對此,王逢旦認為,一是因為國內高校以及CORE宣傳乏力;另一方面,他覺得現在受追捧的開放課都是中國網友接受起來比較容易的基礎類課程,「而且有中文字幕」。而CORE組織高校翻譯的課程很多是專業程度很深的課程,不易引起普通網民的興趣。「MIT的開放課程除了有適合大眾觀看的外,也有很多是屬於與世界各高校資源互換共享的部分,那裡的很多課件只適合學術界的專業人員。」
但真正原因可能不僅如此,一個客觀存在的事實是,無論是參與開放課內容建設的門戶網站還是像「人人字幕組」這樣有大量網民基礎的網絡論壇,其人氣都是國內院校及CORE的網站所無法比擬的。對此,CORE主席助理盧健,近日撥通了「人人字幕組」的聯繫電話,希望雙方有所合作。「既然大家做的事情有交集,都是想把外國名牌大學的開放課程更好地介紹到中國,能不能探討一下合作的可能?」盧健在電話中表達了他們的意願,對此建議,「人人字幕組」給了明確答覆,「完全可以合作」。
但是,除了網站人氣問題,在內容建設本身,CORE及高校網站也缺少親和力。CORE翻譯的都是文本格式的內容,而視頻節目中卻沒有中文字幕,所以一直不被網民關注。不僅如此,國內的精品課被翻譯成外文的也少之又少,在CORE網站上,目前只有區區的20多門。王逢旦解釋這種現象時說:「中譯英要比英譯中難很多,而且成本也更大。」
翻譯問題限制的是國內開放課向國外推廣的力度,而對於國內精品課在國內也乏人追捧,則有更深層面的原因。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原校長沈士團談到了中國老師們的顧慮:「有的課程我們和別的學校一樣,已經放到校園網上去了,但是要放到社會的網上去,你就要琢磨我們的很多課程水平是否能達到。有的老師也怕自己的課件被抄。」
清華大學的李向榮則乾脆不看好開放課在中國的發展:「不是錢的問題,MIT在開放課程中有專門的工作小組,組織工作做好了,教師的時間負擔就很小。清華可能還做不到,老師參與開放課花費精力很大。另外清華的課程建設還任重道遠,首先要把自己的東西搞好,才能拿出來。但這個日程表我就說不好了,總之我沒看出有什麼太大希望。」
中國地質大學原校長趙鵬大認為,國人骨子裡就沒有資源共享的習慣:「開放課程說起來很容易,但是實施起來很難。」「(開放課)是一種習慣也是一種理念,我們總是習慣於你搞你的我搞我的,為什麼說我國很多科學研究低水平重複?就是因為互相不通氣,資源無法共享,重複建設。」
除此之外,資金依然是國內開放課不得不面對的制約因素。隨著惠勒特基金會給付的經費難以為繼,王逢旦不得不考慮CORE如何支撐下去的辦法。「免費的原則我們要絕對遵守,開放課程是絕對免費的,但我們可以做服務,比如幫助學生參加考試。我們也在想,是不是把一些公司的介紹放到我們的網上去,以增加收入來源。另外也想過設立會員制,與普通網民比,會員將有考試的權力……不論怎樣,提供免費資源的同時是需要運營成本支撐的,沒有任何收入,最後只能導致免費資源枯竭。」
開放課挑戰中國高等教育
「開放課」把高等教育全球化帶入到我們的日常生活,面對優質教育資源,中國教育界應該如何回應
幾年前,我曾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叫《學好英語不用上大學》,稱在中國大學教育質量每況愈下的同時,以美國常青藤為主的一些世界名校,正把自己的課程免費搬上網,使所有人都可以分享。參與的大學不僅自己投入大量資金,也得到了各種基金會的資助。可以預見,網上這種「開放課堂」將對世界高等教育產生巨大的影響。年輕人與其繳納高昂的學費到平庸的中國大學課堂裡混,不如先把英語學好、然後專心啃下十幾或幾十門由世界一流學者主講的課程。
這個觀點在當時也許異想天開。但是,今年這種網上的「開放課」突然在中國火爆起來,乃至新浪、網易等商業門戶網站紛紛開始轉播。許多年輕白領因為「開放課」而有了「網癮」,並且組成學習小組,共同切磋。比起「開放課」來,他們的大學教育顯得索然無味,甚至相當「垃圾」。這一趨勢如果繼續的話,人們不禁要問:為什麼要花那麼多錢上大學呢?
我們必須意識到:中國正處於急劇的全球化過程中。看看發達國家大學中的外籍教授和學生的比例就知道,高等教育是全球化程度最高的領域。「開放課」把這種全球化帶入了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國教育界也必須對之作出回應。
那麼,應該怎麼回應呢?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不妨先討論兩個層面的問題:第一,這種「開放課」所代表的新教學方式,在國外究竟發展到了什麼程度?第二,為了吸收「開放課」所提供的知識,中國教育界應該作什麼?
在網上「開放課」領域打頭陣的,是美國的一些名校。美國的高等教育一方面強調「公共服務精神」,以別於歐洲大學,一方面又保持著強大的私立傳統,似乎和「公共精神」有所矛盾。其實,這種「美國大學傳統」,就和蓋茨、巴菲特所代表的慈善精神一樣,堅信私人的業績從來都有回饋社會的道德承擔,由此而產生的「公共服務」,使許多通過政府來行使的「公權力」成為不必要。當歐洲大學必須從政府拿錢來履行其公共職責之時,美國的大學則可能通過私立的方式更有效地對社會提供服務。不過,到了90年代高速經濟增長期,美國的名校越來越熱,財富越來越多,乃至遇到有錢多得花不出去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各校紛紛和企業進行贏利性的合作,比如在醫藥、高科技等研究領域,高校經常為了專利而對新創造的知識保密,背離了其傳播知識的職能,因而遭到輿論的質疑和譴責。於是,大學一方面被強烈的「公共服務精神」傳統所推動,牢記自己的社會使命,一方面又受到社會各界對於其知識保密的攻擊,必須證明自己仍然是「學術為天下公器」的信奉者。這樣就使一些最有名的大學把自己的課程免費在網上公開。
遺憾的是,在目前的金融危機中,哪怕是一些最富的大學也遭受了沉重打擊,財富大為縮水,擴張網上的「公開課」很難排在議事日程上。但是,一旦經濟恢復,這一潮流會再度成勢,乃至一些二、三流大學也會投入其中。美國的大學有4000所左右,人才分布均勻,許多小大學也藏龍臥虎,擁有著一流學者。一旦低層級的大學參與,網上的「開放課」就將變得更加目不暇接。
其實,「開放課」還只是事情的一端。在商業領域,美國最近崛起了「教學公司」(teaching company)這種私人企業,到各高校搜羅明星教授,把他們的課程製作成光碟在市場上銷售。這樣,明星教授就像動不動出唱片的歌星一樣,有了市場價值。而一個課程整套光碟的售價也不過幾十美元而已,比起到大學選課來,其價格實在是微不足道。這種在市場上能夠輕易購買的光碟,種類比目前已有的「開放課」要多得多。我曾對國內私營教育機構推薦:這些光碟的知識含量,在國內完全能超過一個「一流大學」,不妨全盤引進辦一個以英語為教學語言的大學。
為什麼要提出這樣的建議?因為這些新媒體固然提供了眼花繚亂的課程,但中國的公眾要真正消化吸收也並非全無困難。首先是語言關。目前「開放課」的火爆,和一些網站對這些課程提供中文字幕有直接關係。但是,從長遠來看,中文字幕翻譯畢竟數量有限,很難跟上國外「開放課」的擴張。更重要的是,這些「開放課」雖然多為一流學者主講,但其聽眾和學生主要並不在中國,教授本身對中國也無了解。雖然多是基礎課程,其內容如何和中國觀眾的知識背景銜接,仍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有些課程,如《幸福》《死亡》等等,對這種銜接的要求也許並不高。但是,一旦講到稍微具體一些的題目,如《彌爾頓》《佛羅倫斯》等等,則需要受眾有一個基本的知識框架。否則,「公開課」對中國的影響要麼膚淺,要麼無法長久。
這些也是中國教育界需要解決的問題。應該承認,即使是北大清華這樣的名校,其基礎課程能夠達到這些「開放課」或光碟課水平的可謂鳳毛麟角。如果學生能夠充分消化這些課程的內容,其所受的教育就可能遠比中國任何一所大學所提供的要好。與其到處請高薪教授,為什麼不以這些白來的高質量課程作為大學教育的核心呢?比如,一些大學或私營教育機構,可以僱傭一批具有良好的英語水平和專業背景的助教,逐字逐句地幫助學生聽懂這些課程,並解析其中的疑義。同時,根據這些課程列出的參考書,組織學生研讀、討論、考試、寫讀書報告。另外,可以聘用少量的教授,針對這些課程的內容,給學生講授一些背景性的知識,使學生具備必要的接受框架。這樣不僅大大提高了教育質量,也降低了教育費用。
應該說,這些外來課程,多屬於「通識教育」(或稱「博雅教育」)的範疇。這也正是中國高等教育的軟肋。幾年前,我曾撰文稱「香港的大學將把北大清華掃為二流」。此說一度被指責為聳人聽聞。但看看現在的國際排名,香港、新加坡的大學確實在國際排名中已經趕超北大清華。甚至香港城市大學也到了與清華並駕齊驅的程度。國際排名固然不能作為衡量大學水平的唯一尺度,但多少也為我們評價高等教育提供了有益的參照。不僅如此,香港目前正在推出優惠政策,鼓勵西方的大學來港建校園。新加坡國立大學不斷和美國一流大學成立聯合課程,最近又決定和耶魯大學合辦博雅學院,引進世界一流的「原裝」本科教育。相比之下,中國大學與亞洲一流的距離正在拉大。
網上的「公開課」和市場上的光碟課,則為中國引進一流的「原裝」本科教育提供了極大的方便。這些「原裝」課程,也應該刺激一些以英語為主要教學語言的大學的誕生。要知道,不管在歐洲的非英語國家,還是在印度、新加坡、中國香港,乃至日本、韓國,都有大量以英語為主要教學語言的大學。中國過去幾十年的經濟崛起,直接受益於全球化進程,和世界的關係也越來越深。但是,在發展以英語為主要教學語言的大學方面則幾乎是個零。現在正是「補課」的時機。在這方面,一些有遠見的民營教育機構也許更有競爭力。我相信,這些新大學一旦出現,就將在教育質量、教育費用等方面搖撼中國高等教育界既得利益者的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