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總會有些瞬間讓我覺得人生沒有意義,怎樣熬過那些瞬間?
這種感覺大概是——在晚上聽著小巷裡的狗吠聲,就只是聽著,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地聽著。在天台上整理早已枯死的花木,泥土在鏟子裡滾動著,滾到了另一棵枯死的花木上。與人講話講到激動時忽然住了口,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捂住了嘴巴,左右張望,發現大家都各幹各的。看到一處明明是第一次見到,卻莫名產生熟悉感的景地,腦裡的想法很多,然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躺在沙發上打發無聊時光,隨便翻了翻手中書,忽然聽到了一些聲音,有可能是遠處的汽笛聲,有可能是屋簷下的鳥雀聲,也有可能是牆上的鐘聲,總之就是這樣,毫無緣由地放下手中書,停下手中事,靜靜地呆在那裡,看著那一切,聽著那一切,覺得所有的事物都好沒意思,所有的事物都沒有意義,不知道為什麼。
在閒著的時候能感覺到,在忙著的時候也能感覺到。閒著時,想著忙一點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可忙著時雖然把閒著時的無意義解決了,忙著時的無意義卻又湧了上來。這就是它的奇妙之處。因此我也不會提出那些多讀書多出去走走的建議,因為有意義的背後就是無意義,它是趕不走的。
這樣的時刻佔了我們人生的一大部分,它像一隻上帝之手,根據不同的時間、地點、遇著的人,操控著我們。它突然之間竄了上來,把我們的負面情緒挑撥起來後,它又會頑皮地自動消失。像摸透了我們的弱點,而這個弱點就是我們一直認知裡的:人生是有意義的。假如出現了沒有意義的情況,那一定是哪裡出了錯,於是我們在那個人生洞穴裡,打著照明燈,查看究竟哪裡出了問題,一處一處地看,看能不能補救。
不應該讓別人提醒的,應當自己時刻保持著警醒,告訴自己,不用看了,洞裡錯漏百出,不用多想,別人那裡也錯漏百出,大家都這樣。別想著如何去糾正,擺脫,逃避。最難的方法就是最簡單的方法:熬。
可以選擇不同的方法去熬。你選擇了胡思亂想,把人生中的大事、小事統統從腦海裡過了一遍,然後越想越不明白,這樣的無意義時刻被你越拉越長,你卻還在天真地想,為什麼人生有那麼多無意義的時刻。是了,就是這樣被捉弄的。
還有另外一種方法——放空。可是並不能因為我們放空,事情就能得到解決,萬一在我們放空結束後,事情更加嚴重了呢?但如果是為了解決一時之無意義,那未嘗不可一試。
再有一種方法就是使壞。把這種無意義放大,試圖「傳染」給別人。放心,不要有愧疚,別人也是為了消除無意義才接近你的。你們一起製造聲音,製造感覺,製造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事物。可是另一個難題又來了,在你們親手製造的事物面前,你們再度感覺到無意義的存在。這種無止境,似乎又被它捉弄了。
最後一種決絕偏激的方法,死亡。如果你認為活著是沒有意義的,那死亡對你來說,也不會有意義(從主觀意識來講,即便死後真的有意義,但你已經不知道了,因為在最後一刻,你是帶著無意義離開的)。黑塞說過,意義和本質並不在事物背後的什麼地方,而就在事物內部,在萬事萬物內部。好多人在人生道路上追求不到的東西,總會認為在下一站,下下站,或者終點站就會有。這麼多人被生出來,這麼多人被死去,也不見得他們真的得到了什麼東西。人生本就是一場天大的捉弄,你卻想讓它遍布意義,這不正中了它的圈套嗎?
你中了圈套,他中了圈套,我也中了圈套,大家都中了圈套,我們一生下來,就被下了套。在這個較勁的過程中,你擺它一道,它擺你一道,就連「熬」,也成了一種順利進入下一層無意義的便捷通道。既然無法躲避,那我們就與它共存,在時間長河裡,允許它的存在,寬宥它的存在,給它一席之地,什麼都別想,接著做手裡頭的事,你不理它的時候,它就會自動走開,反正它那麼頑皮。
其實大部分的無意義都來自於我們對兩件事物的抉擇時長——這邊好呢,還是那邊好呢——是優柔寡斷助長了無意義的火焰。有意義和無意義的存在,取決於我們是否立刻做決定。快刀斬亂麻,我們要先下手為強,雖不能將它消除,至少能將它減少。
我們也知道,並不是所有的事物被賦予一些東西,就會變得有意義,所以我們的生活,一半是「廢」的,一半是「成」的。只有處在這樣的狀態,我們才能張弛有度,活得沒那麼累。
倘若你取消了這種無意義,也就等於廢止了另一部分的有意義。別忘了,半滿和半空,其實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