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12月14日,為響應國際地球物理年,由葉夫根尼·託爾斯季科夫帶領,18人組成了第三次蘇聯南極遠徵隊,來到了地球上最寒冷,也最荒涼的地方——南極難抵極(South Pole of Inaccessibllity)。
考察隊駕駛著雪地車輛,不遠萬裡帶來了一個已經完成的21平米的小屋。他們在此安營紮寨,甚至清理出了一條足夠讓飛機降落的跑道。
當然,按照當時的慣例,他們還攜帶了一個塑料做的列寧半身像,並固定在了科研站的頂上,和飄揚的蘇聯紅旗一併而立。
列寧的頭衝向北方,那正是莫斯科的方向。
這個新建立的蘇聯科考站,攜帶了足夠支撐6個月的口糧和燃料。但12天後,科考站就被遺棄了,科學家們集體撤離了這裡。
原因其實非常明顯,這裡零下58度的氣溫,3800米的海拔,讓人類生存成為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難抵極(Pole of Inaccessibility,縮寫:PIA/POI)標誌著在地理學上由於其地理特徵而最難以到達的位置,其通常是指離海岸線最遠的點,也意味著最大程度的大陸性或海洋性。難抵極並不表示其在實際物理意義上難以抵達,而只是表示一個地理學上的概念而已,但是大多數的探險家由於其定義而對其產生興趣。
比如,歐亞大陸難抵極(EPIA)是所有陸上難抵極距離海洋最遙遠的點,位於中國西北方,距離最近的海洋約2645千米,位在中國新疆古爾班通古特沙漠,烏魯木齊北方約320公裡處。
太平洋難抵極,又稱尼莫點,為距離陸地最遙遠的點,位於南太平洋。
難抵極的概念也在知名的文學作品裡出現過。
比如太平洋難抵極較知名的名稱為「尼莫點(Point Nemo)」,以儒勒·凡爾納《海底兩萬裡》中的角色尼莫船長命名,而「尼莫」這一詞彙在拉丁語意指「無人」。尼莫點在洛夫克拉夫特的短篇小說《克蘇魯的呼喚》中被作者描述為虛構城市拉萊耶的所在地。
此地亦是「太空船的墳墓」,上百臺退役的太空船、太空站、及人造衛星在重新進入大氣層後沉於此地,以減少墜落在任何人類居住地的風險。
從人類1911年登上南極大陸,到蘇聯人在1958年來到南極難抵極,經歷了整整47年。這期間,沙俄被推翻,蘇聯被建立,兩次世界大戰爆發,人類發明並使用了原子彈,無數科學技術爆炸式躍進。1957年,第一個人造地球衛星也升空了。
於是在1958年,去往地球上最嚴酷的地方,樹立起蘇聯人徵服世界的雄心壯志,便成了一項必不可少的偉大任務。
1964年,蘇聯考察隊來到了東方站,同年晚些時候,美國人也來到南極,並在這裡呆了一個月。在此期間,(根據網上的一些流傳記載)美國人還神不知鬼不覺地挪動了列寧半身像的朝向——之前是衝著莫斯科,現在是衝著華盛頓了。
冷戰時期這事兒也好解決,那就勞駕蘇聯人再跑一趟唄。
於是,1967年,蘇聯人來到南極PIA,把列寧像重新調整回了朝莫斯科的方向。
這是蘇聯人,也是人類最後一次來到這個PIA科考站。它從之前的幾乎廢棄,變成了徹底廢棄。整整40年,沒有任何人回到過這裡,大家似乎對這種惡作劇式的爭強好勝沒有什麼興趣了。
世界發生了劇變,蘇聯解體,冷戰結束,全球跨入21世紀,信息技術時代爆炸,所有人都忙著迎接網際網路的到來。
對於曾經蘇聯地區的人們來說,他們還在忙著另一件事情——拆除列寧雕像。但南極的那個列寧像,是不會有人特意跑去拆除它的,能將它拆掉的,也只有大自然了。
2007年,將近半個世紀後,來自挪威-美國的聯合科考隊抵達了南極PIA,他們驚奇地發現,列寧雕像竟然還在,奇蹟般地沒有被大自然所毀掉。
只是有一些變黃了,但整體部分都還是保存完好,而科考站,則被掩蓋在了大雪和冰層之下。
2011年,是截至目前,人類最後一次到達南極PIA,列寧像仍然完好地保存在那裡。作為人類留在南極PIA的唯一痕跡,它有著不同尋常的美感與象徵意義。
如果是在一個遍布人類足跡的地方,比如城市大街,或者禮堂的入口處,列寧像作為政治宣傳的化身,作為權力威懾的化身,給人帶來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而在荒涼的野外,像南極PIA一樣的其他地方,比如吉爾吉斯5000米海拔的高山之上,比如海底,比如斯瓦爾巴德島,列寧像,或者說人類政治領袖的塑像,變成了一種不滅的來自歷史深處的回聲。
它訴說著我們曾經試圖改變世界的決心,以及被最終於自然界握手言和的寧靜。
自然從未改變,改變的是人類自身。
曾經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列寧像從蘇聯的某個工廠裡,千辛萬苦地搬到南極PIA。然後搬運雕像的人,和促成這個行為的力量,這個雕像面朝的國家,都已經灰飛煙滅。
當想到「終究敵不過時間」這句話時,悲傷與美感不得不說,是會油然而生的。
一個假的人像,在嚴酷的南極存在了將近一個甲子。在人類不能存活的地方,人類信念的化身,卻可以存在。
這種行為,也似乎是人類文明總在做的事情。不管國家、種族、文明,是否還存在於地球之上,曾經創造它的人們,總試圖留下一些東西。
就像幾千幾萬年之前,洞窟的巖壁上的手印、圖畫,它們代表著人類的一部分,與自然共存的那部分。
沒人知道,在2020年的今天,南極的那座列寧像是否還挺立著。
也許在沒有國家和意識形態區分的那一天,隱藏在冰雪中的塑像,才會真正成為人類的一部分,成為時間的一部分。
文字/編輯:吳韃靼
來源:The Art Assignment
鳴謝:拖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