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大學的「斯芬克斯之謎」
作者按:這是一篇16年前我從美國訪學結束回國後寫的一則小文。整理舊物時偶然間發現,如今讀起來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覺得內容沒有過時。
中美關係現正以自由落體狀態直線下落,只是還沒有跌到地面,我們要做好準備。美國是一個集精華和糟粕為一體的國度,務必要剔除它的糟粕吸取它的精華。美國的精華集中在一點,那就是他的高等教育和世界一流大學。
我獨愛在哈佛校園裡漫步。當你從燕京學社穿街引巷一路西行,你會看到,在用大理石砌成的厚重雄偉的法學院主樓旁邊,有一株足夠二人合抱的粗碩的大樹,幾隻松鼠竄上竄下,讓你感受到一種大自然無聲的樂韻和律動。旁邊有一尊仿希臘式的男性裸體青銅雕像——擲鐵餅者,雕像頭頂染有絲絲白痕,那原是鳥兒們留下的傑作,卻令你體悟到在法的神聖性的背後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從法學院再西行約三百米,幾經轉折便看見沿路一排望不到邊的挺拔的巨樹,掩映著座座赭紅色的樓房,這就是聞名遐邇的甘迺迪學院。學院西側是為了紀念前總統甘迺迪而命名的甘迺迪公園,緊挨著公園的是一條馬路,過了馬路便是風光旖旎的查裡士河畔了。
哈佛—燕京學社
哈佛大學法學院
樹上一隻白松鼠
法學院旁邊「擲鐵餅者」雕像,通體都是鳥糞,現在已經移除了。
和律動。旁邊有一尊仿希臘式的男性裸體青銅雕像——擲鐵餅者,雕像頭頂染有絲絲白痕,那原是鳥兒們留下的傑作,卻令你體悟到在法的神聖性的背後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從法學院再西行約三百米,幾經轉折便看見沿路一排望不到邊的挺拔的巨樹,掩映著座座赭紅色的樓房,這就是聞名遐邇的甘迺迪學院。學院西側是為了紀念前總統甘迺迪而命名的甘迺迪公園,緊挨著公園的是一條馬路,過了馬路便是風光旖旎的查裡士河畔了。
甘迺迪政府管理學院
甘迺迪公園
來到查裡士河邊,放眼望去,由近及遠,萬千風情盡收眼底:近如工筆重彩,遠似淡墨抹就。野鴨、天鵝、賽舟、飛艇、教堂、橋梁、白雲和蘭天……令你目不睱接,心曠神怡。站在拉茨·安德森橋的橋頭,遠眺河對岸綠樹成蔭、紅色如霞的一片歐式建築群,知道那就是著名的哈佛商學院了。沿河與商學院並排而立、僅一路之隔的是具有羅馬式建築風格的馬蹄型運動場、足球場、橄欖球場和遊泳館等,哈佛大學各式各樣的運動設施都集中在那裡。
安德森橋。現在已重修了,川普也在大搞基建。
查爾斯河
哈佛大學橄欖球場
哈佛大學真草坪操場
河邊草坪上鴻雁成群
哈佛大學商學院
有人說,建築是凝固的詩、物化的歷史,因為建築凝聚著心靈之美和人文精神。在哈佛漫步,你就更能體會到此話不虛。建於19世紀的具有濃鬱的巴洛克風格和新古典主義特色的大紀念堂(Memorial Hall)是哈佛大學的標誌性建築,每當走到這裡,我總要頓足舉首瞻望一番,仿佛這是一座讀不盡的不朽的巨碑,令你不得不至此仰止。在它的南側,一路之隔便是有著365年歷史的「哈佛院子」(Harvard Yard),即哈佛大學最古老的校區。校園有圍牆環繞,院中有古樹參天,院子又可分東、西、中三部分。中部主要有四座建築:坐北朝南的是一座乳白色塔尖高聳入雲的哥德式教堂,南面是一座寵大的希臘殿堂式建築即哈佛圖書館的主館,西面是哈佛學院(Harvard College)的辦公樓,大樓面西的門口有一座哈佛先生的紫銅色全身坐像,像座上雕刻著哈佛的名字和1638年建校的字樣。位於「哈佛院子」中央最顯眼地點的一座大樓叫做「愛默森樓」,它是哈佛大學哲學系的主樓,也是哈佛大學老校園內具有象徵意義的教學大樓。這座樓之所以如此不凡,與其說在於它的建築價值,不如說在於它的人文精神,在於跟這座大樓永恆地聯繫在一起的那個人的名字。
新古典主義大紀念堂,主廳宏大,現為本科生飯堂
初春時節另一角度看的紀念堂
三百多年前的哈佛院子大門。這種門一圈有多個。
哈佛有許多圖書館,這是Widener Library(維德爾納圖書館)
哈佛大學三百校慶時,中國校友送的石碑。由於近年來遊客多了,為防止有人騎上去照像,現已被保護起來。
哈佛院子裡的哈佛像
上有1638年建校的銘文
哈佛大學各圖書館共藏書達1500多萬冊,居世界之最。研究人文的學者,要查閱文獻資料,那裡是最佳選擇,中國現代著名學者陳寅恪、趙元任、林語堂、楊杏佛、梁實秋等人,甚至在哥倫比亞大學留學的胡適等,都曾經專門到哈佛訪學研修,趙元任後來還成了哈佛的名教授。我在那裡親眼看過在國內絕跡或絕版的中國文典和資料。「文革」十年動亂的資料,哈佛比任何地方的收藏都齊全,甚至各地紅衛兵造反派辦的小報,也應有盡有。除圖書館之外,哈佛大學還有許多博物館——須知,圖書館和博物館是品銜世界一流大學的重要指標,哈佛的博物館無疑也居世界一流。最值得一提的是哈佛院子旁邊的「福格藝術博物館「(Fogg Art Museum),那裡 藏有珍貴的敦煌文物,展品卻是每個中國人心頭的痛。這些文物是美國探險家蘭登·華爾納(Landon·Warner)於上世紀初從中國盜走的。他用一種特殊的膠水剝取莫高窟10多幅唐代精品壁畫,在剝離過程中,大量壁畫遭到嚴重破壞,少數完整的於1916年被他帶到了哈佛大學。華爾納還盜走了300多個彩朔菩薩像,現也收藏在哈佛福格博物館。作為一名中國學者,能在這裡親眼看到自己民族被盜走的珍貴文物,儘管心中百味雜陳,但總算是一種幸運。不過,這些文獻不許拍照,而且定期更換。
哈佛福格藝術博物館
莫高窟唐代壁畫
莫高窟唐代壁畫
哈佛自然博物館內展品
哈佛大學一向以擁有眾多傑出人才而聞名於世,至今為止,它已培養了40位諾貝爾獎得主,七位美國總統以及各門學科的第一流的帶頭人,在文理各科的研究方面,都居於世界的前沿或領導地位。然而,哈佛大學在向外推出自己的形象代表時,並不是把諾貝爾獎得主一一開列出來,而總是把愛默森、威廉—詹姆斯、皮爾士、桑塔亞那、劉易斯、梭羅、懷特海、蒯因、諾齊克等「哈佛人」介紹給新來者或外在於哈佛者,而上述這些聲名顯赫的人物恰恰都是著名的哲學家和人文學者。眾所周知,哈佛大學哲學系是美國的國家哲學――實用主義的搖籃,也是統領美國分析哲學的重鎮,實用主義的創始人皮爾士、詹姆斯永遠是哈佛人的驕傲,在哈佛大學文理學院的會議室裡,至今就只掛著這兩位哲人的巨大的半身油畫像,他們生前的故居保留得完好如初,成為人們憑賢弔聖的絕佳之處;劉易斯、蒯因、普特南等著名哲學家是分析哲學學派在美國的主要代表,他們的名字在哈佛同樣膾炙人口。最值得一提的是19世紀超驗主義哲學大師、文學家兼詩人愛默森先生,他是哈佛大學的一面旗幟,是哈佛人文主義思想的精神代表,因此,哲學系大樓便以他的名字命名(Emerson Hall)。
愛默生大樓即(哲學系)上面一行引人注目的銘文
「愛默森大樓」上方鐫刻著一行醒目的英文大字(What is man that thou are mindful of him),十分晦澀難懂,國內來的學者英文很好的都弄不通啥意思,有人說這是古希臘哲學家普羅泰哥拉的名言「人是萬物的尺度」(Man as themeasure of all things) 其實不是。這是當時猶太籍校長從猶太經典中翻譯過來的一句話的,大意是:什麼樣的人讓你難忘?這就是哈佛大學著名的「斯芬克斯之謎」。哈佛的前校長陸登庭先生給出的答案是:理解人、同情人、尊重人的人令你難忘。陸登庭校長由此出發闡述了哈佛大學重視人文教育的優良傳統:「哈佛為什麼要教授60多種語言和許多異國文化和文明的成就呢?就是因為假如大學不能這樣做,我們就會漸漸忘記了人類文化的多樣性和豐富性,我們就會失去一個巨大的人文科學寶庫,而那個寶庫是我們要理解人究竟是什麼所必需的。」
拉夫爾. 愛默生(1803-1882)
溫家寶總理在訪問哈佛大學的演講中也提到了愛默森其人,他說:「貴國著名的哲學家、傑出的哈佛人愛默森先生也對中國的傳統文化情有獨鍾,他在文章中載引孔孟的言論很多,他還把孔子和蘇格拉底、耶穌相提並論。」是的,愛默森博士生前曾在他的日記中寫道:「孔子,民族的光榮,孔子,絕對的東方聖人,……他是哲學中的華盛頓、仲裁人,現代史中的中庸之道!」而愛默生本人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哈佛的孔夫子」,他以其超驗之境、詩的意蘊、博愛和富有同情心的仁道理念薰陶著一代又一代哈佛人。
你要想知道哈佛大學為什麼能在整個20世紀長驅猛進且歷久不衰嗎?你務必要從哈佛的人文精神中去尋找答案。在擁有諾貝爾獎得主最多的哈佛文理學院,數理化和文史哲及藝術融為一體,相互貫通和滲透,始終不曾分家。如果你聽說一個學文學的本科生去攻讀醫學博士學位,立志將來當一名外科醫生,或者一位數學系的高材生報考了杜維明先生的博士生矢志去鑽研中國的儒學,結果卻成了世界銀行行長,你會感到不可思議,然而在哈佛大學這卻是十分正常的。哈佛大學是通才教育的首倡者,也是許多新興邊緣性學科的發源地,如果文理分家,哈佛便不會擁有如此的聲譽。比如,我發現了文理學院開有兩門跨學科性的課程(當然不止這兩門)――「生物倫理學」(Topics in Bioethics) 和「心哲學」 (Philosophy of Mind),這是兩門非常具有應用價值和發展前景的邊緣性學科,假如不進行通識教育,恐怕連任課教員都聘不到。所以,當我們打開一大本哈佛大學本科生的課程設施書目時,你會誤把它當成高中生的課程表,因為你不能準確地說出理科生和文科生的專業區別究竟是什麼。區別當然是有的,不過,最顯著性的區別需等到研究院階段方可知曉。
豐富多彩的學術講座
哈佛大學歷屆校長都認為本科教育在於塑造人格、培養興趣和打好基礎知識,做人的道理和基本人文學科的訓練便是基礎的基礎,是成長為各類人材的必由之路。哈佛以其優異的教學質量和每年8%到10%的低錄取率引領全美高校之風騷,為世界上許多名牌大學所豔羨或「妒忌」,與其毗鄰的麻省理工學院常以其獨具的辦學特色向哈佛發起挑戰,但哈佛大學對此並不在乎,因為在哈佛人的心目中,真正的競爭對手是耶魯,耶魯大學同哈佛一樣重視人文學科的教育和人文精神的傳承,致使兩校之間每年一度的橄欖球大戰是哈佛校園內最熱門的議論話題。
本科生在上體育課
我解讀著哈佛,不禁又問:大學到底是什麼?哈佛人似乎已從中國的經典中找到了標準答案:「大學之道在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美國哲學家、新儒家南樂山((Robert Cummings Neville)先生
教他們用筷子,學中國文化,邊吃中餐邊討論「大學之道」
原載《中國科大報》2004年第491、49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