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本期推送的是著名傳播學者Elihu Katz和Yonatan Fialkoff在2017年發表的一篇論文,其中談到了六個應該退休的傳播學理論,其中包括我們耳熟能詳的意見領袖、兩級流動、選擇性接觸、沉默的螺旋……Katz等人突然向這些概念開火,也引發了學術界的熱議。為此,我們翻譯了這篇短文,同樣希望拋出一個相仿的問題:在21世紀的今天,我們該如何處理傳播學的經典遺產呢?
第一:意見領袖(opinion leader)
拉扎斯菲爾德提出這一概念,是因為他發現,影響普通人決策的主要來源並不是媒體,而是特定的一群人,或者說,是所謂的「意見領袖」。儘管「領袖」這個概念太大了,也許不適合這些只具備「日常影響力」的人,不過,這個名字還是被沿用了下來。
隨後的研究進而思考,是否存在某些普適性的「領袖」?亦或是在不同領域,存在著不同的「領袖」?同時,後續研究還發現,在同一種傳播行為中,參與者可能既是「輿論領袖」,也是「輿論追隨者」,這就讓事情更麻煩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人認為,輿論領袖的影響力可能更多是規範性的,而非信息性的。最重要的是,對於意見領袖的角色也存在分歧:他們究竟是在過濾媒體內容,還是僅僅轉發媒體內容?
我們發現,尋找意見領袖的努力並沒有取得多大成功。這一概念已經贏得了巨大聲譽,但在經驗研究上,卻一直蹣跚而行。
第二:兩級流動(two-step flow)
拉扎斯菲爾德認為,意見領袖在觀眾和媒體之間充當中間人的角色。如果真的如此,那麼,傳播學歷史中早期的大眾社會理論便需要被更正,因為即使在現代社會,人們實際上也會相互交談。不過,吉特林卻抱怨說,媒體和意見領袖之間的關係,似乎應該是相互聯繫,而不是相互競爭的。
「兩級流動」這個概念需要退休,不是因為其中闡述的、人和媒體之間的聯繫是不正確的,而是因為它遠不止兩級這麼簡單。或許,它是一個網絡。在當時的方法論基礎上,兩級傳播恐怕是它能處理的所有。隨著媒體環境的不斷變化,這個過程肯定更加複雜。
第三:選擇性(selectivity)
選擇性接觸的概念暗示了另一種介於觀眾與信息之間的「中介」。人們認為媒體的影響力是有限的,既因為它們的信息會被社交網絡攔截,也因為人們更加關注與他們先前觀點一致的信息。拉扎斯菲爾德等人發現,民主黨人選擇性地關注來自民主黨的信息,而共和黨人則選擇來自共和黨的信息。要知道,在2012年,皮尤研究中心也發現了相同的情況。
不過,拉庫爾卻得到了相反的結論,他發現黨派歸屬並不能決定選擇性接觸。事實上,當我們發現某種基於意識形態的選擇性時,它只對人口中很小的一部分適用。選擇性是一個好想法,但大多數後續研究並不十分支持這一想法。
例如,Mutz和Martin發現,媒體的選擇性接觸行為相對並沒有那麼多,部分原因是,這一概念的概念化似乎還不夠充分。在理論上,對正面態度信息的吸引和對反面態度信息的厭惡並非對等,政黨歸屬感的強弱也會產生影響。因此,總的來說,既有研究只是適度支持關於媒體選擇性接觸這一概念,不論是線上還是線下。
第四:交叉壓力(cross-pressure)
有人可能會說,交叉壓力的概念已經提前退休了。關於交叉壓力的研究已經很少,我們中的很多人也都沒再提過它。然而,這一概念在Mutz的後續工作中獲得了新的生命。她考察了同性戀者和異性戀者進行談話的結果。同性戀者之間的交談,很可能激發政治行動主義;而異性戀則可能會不再參與討論。這與Berelson等人的發現相呼應:在選舉中接觸不同觀點,會導致矛盾心理、延遲投票甚至根本不投票。
在拉扎斯菲爾德等人的研究中,交叉壓力是從人口變量中推斷出來的。例如,既是天主教徒又是白領的人可能會經歷來自同齡人的矛盾性壓力。然而,Mutz設法找到那些暴露在實際競爭性壓力下的真實的人。
因此,這一概念似乎是可行的,但它只適用於少數族裔。顯然,這一概念涉及選擇性,但更重要的是,它提出了一個更大的問題,即如何引導民主社會的公民在不損害自己利益的情況下,接受更全面的觀點。
第五:沉默的螺旋(spiral of silence)
諾埃爾-諾依曼的概念是解釋大眾說服的另一種嘗試:人們持有某種特定的態度,但由於害怕報復、嘲笑或被孤立,而不敢表達出來。
諾埃爾-諾伊曼的經典例子來自德國的一次選舉,根據民調,兩大政黨在這次選舉中並駕齊驅,而媒體卻宣稱一方勝出。結果,另一方的支持者開始認為自己註定敗選,因為害怕被孤立,從而不斷退卻;認為自己註定獲勝的一方,因此卻更加努力,最終贏得了選舉。
然而,該理論就像《皇帝的新裝》一樣,對記者或告密者的「解放」行為,往往保持沉默。想想1989年之前的東歐人,或者阿拉伯之春前極權統治下的埃及人,他們是如何秉持反對政權的態度。或者回想一下同性戀者的沉默,在金賽展示出相反的證據之前,他們相信自己的「異常行為」是孤獨的。
不過,當告密者打破沉默,不言而喻的革命態度就會被釋放出來。這一過程被阿爾伯特稱為「多元無知」。換句話講,當人們發現自己比之前想像的更強大,或者支持自己的人數更多時,他們就會說出來。
Moy和Hussain從另一個角度提出了批評,他們指出,黨派媒體的發展可能會破壞人們感到孤立的可能性。如今,每個人都會感覺自己在網上多多少少獲得了支持。
第六:培養理論(cultivation theory)
另一個絕妙的想法是Gerbner和Gross提出的培養理論。培養理論表明,重度電視收看者更有可能相信電視中展現的世界。就像沉默的螺旋一樣,培養理論將巨大的力量歸功於媒體,並假設隨著時間的推移,媒體會塑造我們的態度。
此外,培養和沉默的螺旋之間有驚人的相似之處,但很少被人注意到。他們都是從比較一些「現實世界屬性」和「世界本身」開始的。
對於培養分析的元分析研究發現,媒體對人們世界觀的影響程度僅為「中等」。最近的工作將培養研究擴大到包括不同類型和媒體的研究,例如視頻遊戲。
此外,Morgan還注意到培養理論研究發生了一些轉變,早期Gerbner和Gross的觀點更多是從社會學出發,如今的研究卻更加關注心理學。我們認為,這一轉變特別重要,因為它表明,隱含在培養理論中的、法蘭克福學派式的批評意識,正在受到侵蝕。
結論
我們並不是第一個提出讓舊概念退休的人。託馬斯·庫恩早在我們之前就出現了,但他思考的是範式變革,我們不是。這篇文章是從海法研討會的一次談話中誕生的,並在福岡ICA會議上繼續發展。
所有這些表明了幾個結論。
1. 這不是一個遊戲。選擇性和意見領袖等概念支撐著一種長期存在的觀點,即媒體的說服努力只會產生有限效果。那麼,我們是否可以說,媒體其實具有強大的效果?培養和沉默可能會說,是的,的確如此。不過,它們本身也是該被退休的候選理論。或許,是不是還有其他一些變量,可以更有說服力地講述了有限效果論的故事呢?
2. 儘管我們沒有故意選擇,但這六個概念很好地分成了相關的幾對:第一,兩級流動和意見領袖;第二,選擇性和交叉壓力;第三,沉默和培養。如果再多想一點,我們可能會發現其他的組合。這也許表明,可能有一個潛在的平行結構,會把它們結合在一起。
3. 問題是,它們中的大多數都不是很好用。但也許我們對社會科學的要求太苛刻了。也許我們所能期待的,只是這些概念能得到最低限度的驗證。這些概念存活得如此之好,而且似乎是相互關聯的。
4. 讓一個概念退休可能有幾個原因:第一,該概念命名不當或有多個名稱;第二,與該概念相關的假設只得到了很弱的實證檢驗證實;第三,該概念太過模糊或雄心勃勃,以至於沒有什麼進一步的用途;第四,該概念的概念化很差;第五,該概念的可操作性很差;第六,不斷變化的世界使該概念過時。
5. 這些概念很好一直在為我們服務,並且,在激發我們的思想和靈感這件事上,他們仍在發揮作用。它們仍有生命力,並可能會進行自我修復;查爾斯·賴特將此稱為「回收」。也許,我們在讓它們退役之前,應該三思而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