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拿到《速與獵》時,看了幾首發現作品中出現的草原、沙漠、海洋,還有如塞倫蓋蒂、白令海峽、休斯敦、墨西哥、塞米恩等諸多的地理名稱,和許多熟悉又陌生的動物名字如白頰黑雁、花慄鼠、帝王蝶、角馬、甲蟲等等,我在大腦裡努力尋找它們,去對應它們的繁殖與棲息地,用意識分辨它們到底是什麼鳥,是什麼動物,在什麼地域生存。在一幅幅遷徙的圖中,我頗為熟悉的一幅是《雁與雪》中:
積雪向河流隱身時
三月的青海湖敞開溫馨的懷抱
油菜花引領鋪就金黃人間
這時,青海花兒(民歌)
瀰漫了迷人的措溫布
不熟悉且需要百度的一幅,如《白頰黑雁》中立志壯闊畫面:
在藍色廣袤的波濤之上
白頰黑雁――
沒有你的飛越
大西洋,仍是一萬年虛空
在《速與獵》的系列作品中,充滿了他對自然界中生命的觀察和思考,如《白頰黑雁》、《胡兀鷲》都是他對自然界中感悟哲理的詩思凝結。用呈現每一個生命狀態來表達生態理念的同時,都給我們如《白頰黑雁》的生活啟示,你給自己孩子是一個溫暖的巢穴,還是一雙穿越大西洋的翅膀。在《速與獵》、《強與弱》中幾乎每一個生命都隱喻了一個啟示。
徐向峰在表達、讚美、詮釋生命時一個主要元素是速度。在物理學中速度是表示物體運動的快慢和方向。在《速與獵》中,表達速度的句子和詞很多,如蜣螂滾糞球的「瞬間清零」,一個我們熟知卻又被常常忽視的一個哲理性的問題,不掌握方向的努力或沒有準確目標的埋頭苦幹往往是徒勞。這時侯,你發現蜣螂只是他觀察生活、體驗生活後挖掘的一個意象,這個意象隱喻了很多生命。這就是詩歌語言的智慧之光,沒有偽命題的牽強書寫,他善於觀察生活中精彩的部分,並提煉成哲理的詩意。讓思想、情感與大自然溶合,去尋找詩的星光,沒有一丁點虛無縹緲的空洞感,使閱讀興趣濃厚。如獵豹伏擊的「一劍封喉」是強者的速度;跳羚擺脫獵殺時的「在落地時轉身」是物理轉換後的速度,還有「來不及預警」是造物主賦予的速度;「劍走偏鋒」是高手的速度;「你來不及轉睛」是大師的速度;「轉瞬之間」是變幻與消亡的速度等等。用速度這個極富挑戰的詞來塑造物象,再用一個個物象來呈現大自然的狀態。讓我們去認識自然界生命竟爭的殘酷,大自然中每一個生命都逃脫不了為生存而拼搏的命運。立足於真實的構思使主題和意象變得更加鮮明、生動,也是詩人對自然的認識、理解和日積月累的結果。他為了闡述生物多樣性這一理念,雷同的寫法《強與弱》、《雁與雪》等很容易給人留下千篇一律的感覺,還因涉獵的地域,生命範籌過大,有脫落真實的感覺。這些感覺來自我們平常讀慣了司空見慣的詩作,一下子讀徐向峰的作品,我們的確有些不太習慣。但當你放下文本,腦子裡總會留下他呈現的許多千姿百態,精彩、可愛的生命形象,又讓你去讀第二、第三遍。這種一改傳統的寫作,偏重創新的堅定信念是值得推崇的。
一個詩人必須經過十幾到二十年的閱讀和寫作的錘鍊,來貯備、積累才華,用才華成就你的作品,這個過程天才也不例外。沒有才學,沒有生活經驗,沒有對生命的體驗,和真切情感的投入所具有的潛質,你何以「文以載道」,「詩言志」的社會道義和擔當。當下詩壇70後仍然是最顯豁、最有活力的部分,如徐向峰他們在不同的崗位以恆久的熱情熱愛文學,投身詩歌創作的自我信義承諾,追求寫作理念品質化,錘鍊專業化。以身體力行糾正詩壇的兩極分化,一方面是行內人向《詩刊》、《星星詩刊》等的大詩人,經典看齊;另一方面是庸詩、泡沫詩充溢網絡,一些根本不懂詩的朗誦者讓庸詩泛濫幽靈化,嚴重惡化了詩歌環境。難怪不少人焦慮「詩性的流失,乾涸」。從《詩經》到《楚辭》;從唐詩到宋詞,兩千年的傳統、經典、技藝的沉澱像座座大山,攀登有時需要花費畢生的精力。而歷久傳唱的經典仍然是家國情懷,邊塞詩,直抵心靈真實情感的作品。徐向峰試圖讓他筆下的所有生命都能為我們的朋友,他用親情般的情感去親近它們的原因,是讓我們去愛護它們,尊重它們。
《速與獵》系列作品常讓人感到「跳躍」太大且頻繁使用,讀時讓人感到喘不過氣來。詩歌的跳躍有兩種章法,一種是在一個環境裡時間鏡頭的切換,叫「外跳躍」,另一種是表面上看不出任何聯繫,卻有內在的脈絡,叫「內跳躍」。徐向峰的「跳躍」手法是由生命連接的,在《速與獵》的系列作品中除《花慄鼠》外,都屬「內跳躍」。這種重疊使用「內跳躍」的手法是為了讓我們更多更好去理解生命,是為表達生物多樣性服務的。所有的創新都有或多或少的問題存在,對詩歌而言,你對要表達的主題思想尊重代替不了對藝術的尊重。
詩歌作為語言藝術,錘鍊語言是每個詩人的必修課。要表達詩人的獨到見解和對生存、生命的啟示,讓他的聲音在孤獨中積聚力量與萬物聯繫在一起,接受詩神的贈予。讓讀者接受這種現實,卻常常苦於無法發聲。徐向峰跋涉萬水千山,勘察日趨惡化的自然環境,人與自然界的這種「它們,在滅絕的邊緣疲於奔命」和「鄉野落草的土銃」,以及「彈弓的設計以登峰造極,成為塵世的另一殺器」,導致了「讓世界流年進入悲劇的倒計時」的緊迫關係。花費大量的精力來表達速度,是為了呈現生命的精彩和說明自然界生命消亡之快,詩人的良苦用心到底是為了什麼?當詩歌從心靈發出聲音,就是衡量一首詩的價值和尺度。當詩歌以獨樹一幟進入生存的現實,被閱讀、理解和接受,是一個艱難的相遇過程。詩歌與萬物、生命、生態現狀發生關係,如「拯救百萬田園衛士,即恪守職責又功德無量」這種關懷的祈禱。讓我們在善意的關懷中前行,去認識大自然,從而回報自然賜於我們的恩澤。也就是說詩人存在的意義,不只是對語言負責,你的作品必須與生命發生關係或者對人類及萬物負有責任。
徐向峰在呈現各個生物鏈的同時,表達的是生命的珍貴和精彩,讓我們由欣賞再到愛,從而珍視大自然中每一個生命,去認識大自然,熱愛大自然,這也是詩人想要的結果。「生命誠可貴」是因為生命唯一無法把握的是什麼時候存在,什麼時候不存在,每一個生命都以它具有的價值存在,這就是我們尊重生命的唯一理由。在《速與獵》的結尾詩人把生命意象成一場盛宴:
萬物在時間的沙漏
與大自然進行豪華的賭博
生命,的確是一場盛宴
趕赴或者離席,在轉瞬之間
當你把地震、戰爭、疫情等天災人禍聯繫起來,當你把捕殺、獵殺聯繫起來,當你把現實生活中太多的血淋淋的鏡頭聯繫起來,就不難理解他把生命意象成一場盛宴。
如果我們對大自然的態度是無休止地索取,那麼,自然懲罰的結果正《雁與雪》中「像維納斯蠅草,倒轉乾坤」。他還引用託馬斯 特蘭斯特羅默《序曲》中的「醒悟是夢中往外跳傘/擺脫令人窒息的旋渦」這個經典的句子,來闡述人類對待大自然的態度和現狀,或者說他借用一道電光來穿透我們的思維。我們對大自然一直缺乏理性的認識,或者說理性的認識只有極少的一部分人,甚至,我們忽視了它以什麼方式和狀態存在,對人類的生存和未來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我們曾經無知地喊過徵服自然的口號,我們粗暴地對待大自然,我們對自然環境太多的幹預,人類最終發現,每一次掠奪都聚集了破壞的能量。我們勞而無功地做著破壞與重建的雙重努力,我們祖先曾維護和書寫的動植物名字,只能《詩經》裡去尋找了。如何對待大自然,早在兩千年前我們的祖先已完成了對我們的啟蒙教育。
徐向峰的生態寫作,涉獵空間宏大廣闊。他呈現了一幅幅壯闊的遷徙圖,如「春風引領亞北極草原」;「向加拿大北部島嶼頂禮」等等,在一首詩中寫了很多生命,在眾多的詩歌刊物上,我們從未讀過這樣的作品,大量書寫野生動物為題材的作品,幾乎沒有見過。在這裡我還是引用一段專家的評審語:「顯然這種創新是十分有效的,為我們提供了可讀性的樣本。我們的生命都曾被呈現,但是還應該向更深處去挖掘,向更廣闊的生命領域去觸碰。人類需要這種全球化視野,需要這種胸懷寬廣的寫作意識,更需要這種著眼全球化的思維模式」,來說明每一個詩歌寫作者面對的三個問題,即寫什麼?怎樣寫?寫給誰?
當他把箭毒蛙定義為世界上最偉大的母親,讓我們無法忘記的原因,必然是生命的珍貴和母愛的偉大。事件從「乾旱」引發了熱帶雨林的一場危機開始,上演了一個母親,箭毒蛙如何搶救六個嬰兒的史詩般的傳奇。熱帶雨林遭到大規模的破壞對全球氣候的影響是「乾旱發酵」的原因,也是詩人要闡述的核心主題。用「被列入世保會瀕危紅色名單」來警示,生物基因庫受到毀滅性的災難。
敘事長詩《花慄鼠》闡述了花慄鼠在面對敵人、環境、天災人禍時,表現出來的智慧、勇敢和抗爭精神。與其說寫一隻小動物,不如說是在寫人類自己,是在警示人類與大自然日趨緊迫的關係。他準確的觀察力和豐富的生活經驗,讓他設定的場景、情節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如:
大尾巴的每一次擺動
會被盤旋上空的殺手鎖定
她時刻預警,近兩米遠的彈跳
但山地鷹每一次俯衝
都讓她命懸一線
……
沒有翅膀,空中就沒有路
當獵殺從兩頭扣動板機時
她向懸崖縱身一躍
像子彈離開槍口
用「子彈」這個意象為了說明速度之快,準確到位,在這首詩中,他為她設計了精神家園,如:
暫避風雨的第二個家剛安頓下來
一聲嘹亮的哨聲之後
她跳躍著,歡奔著
她愛路線圖中的一草一本
她愛聽雲雀的歌聲
她愛油慄香甜的味道
她愛這綠蔭濃鬱的林間
她學大猩猩在細藤上蕩了一個鞦韆
「暫避風雨」說明家園的脆弱,也是詩人對弱小生命的憐憫和博愛情懷。我們生活的地球上,常發生的地震、洪災、颶風等,迫使你去理解家園的脆弱和嚮往精神家園的意義。如果大多數文學創作者,都能以人類命運為出發點,努力創新為寫作方向,放寬視野,去大自然中探尋詩意。我想讀者期待的,有價值的作品會不斷湧現的。《速與獵》讓我們認識、欣賞生命的精彩和意義,如何建立與自然的相處之道。造物主的神奇之手創造了萬物,生命的奧秘等待我們去探索,人類與大自然的關係應該是你善待它,它就回報你。我們應該回到珍視大自然一草一木、一蟲一鳥的相處之道上來。
第二卷,他的生態意識又進一步體現出來,如「西出陽關,蒼涼湧駐情懷」;「就在昨天,沙塵暴吞噬了你的壯美」,這是一個林業工作者職業養成的生態意識。文本本身就涵蓋和囊括了一個人的全部欲求和精神境界,以及靈魂,修養和內心世界。回到技術層面,我想起我的畫家朋友嶽敏君,他的畫表現了不同的自我形象,有的沒有眼睛,有的被捂住了嘴巴,有的是把極致地「笑」和「痛」疊加在一起。也就是說用微觀的「自我形象」,同樣可以表達宏大的精神世界。當然,一幅畫遠遠比不上一首好的詩作對文化和理念所具有的社會功能。好在他已經意識到這樣的問題,用《白頰黑雁》和《箭毒蛙》等來彌補。好在從《黃鶴樓》、《2018世界盃》看出他不僅在語言凝鍊方面,還試圖在風格、韻律、結構與抒情方式上進行拓展。
徐向峰是一個能準確把握時代脈搏的寫作者。當今時代單邊主義在破壞全球化格局和人類生態。「全球化」、「生態文明」、「尊重生命"在催促和教導詩人、作家去寫什麼,以什麼內容命題,讓文學作品蘊含「世界性」的眼光和價值,也就是中國智慧提倡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徐向峰把這一理念用《強與弱》、《雁與雪》、《苦海無岸》、《今夜,巴黎不是一個夢》進行詮釋。
詩需要這種直面人類生存狀態的聲音,人類更需要這種富於生存啟示和命題力量的直抵心靈的聲音。令人興奮的是我在遙遠的雲南聽到了,遠在環江岸上一個人發出了這樣的聲音。在這個充滿權力、戰火、科技圖騰、商品網絡化、自然生態嚴重失衡及各種疫情肆虐的世界上,是詩,使人類的良知通過語言獲得了彌足珍貴的深刻、澄明、自由、安慰和超越的表達。揭示人類生存,自然生態,尊重生命的主題,被詩人純正的靈魂,高境界和豐盈的才智所照亮。
寫評是一件很難的事,就像對一件已完成的藝術品進行拆解。把自己的理解告訴公眾,幫助公眾理解。一不小心傷害了文本,偏離主題又誤導了讀者。我接受寫評不只是近年來國家緊縮書號、嚴控導向、狠抓質量、力求精品的情況下,《速與獵》在中國文聯出版的原因。也為了讓那些分行非詩的作品有理由逃離讀者的視線,讓那些缺乏創新和沒有寫作理念,在虛無主義圈子裡久久不能突破的人予以借鑑。讓讀者去親睞像《速與獵》這樣的文本成為時代血肉之軀上的活體組織的生態寫作,倡導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關注生命,大自然及新時代主題的作品。
作者簡介:徐向峰,1972年5月生,甘肅慶陽環縣人,供職於縣自然資源局,作品散見於國內詩歌刊物。於2020年2月在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詩集《速與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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