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丨科學公園 作者 | 我愛雨果
【譯註:本文是發布在《科學美國人》雜誌2019年1月刊的一篇文章,作者Herman Pontzer是杜克大學進化人類學副教授,他研究進化是如何塑造人類生理和健康的。在關於人類的how&why觀點中,我覺得最令人信服的就是進化生物學的論點和論據。正如文中的一句話所說,沒有任何一種性狀特徵是孤立進化的(No trait evolves in isolation),在生存壓力和自然選擇下,我們身上從機體組織器官結構到功能,都是生存優勢的體現,而這個過程的演變動輒就是幾百萬年的歷史尺度,因此進化生物學是最可靠的答案庫。這篇文章有許多令人興奮的新觀點和思路,從橫向(和其他類人猿對照)和縱向(和我們的人類祖先對照)兩個維度讓我們了解和認知鍛鍊身體的重要性,但囿於本人才疏學淺,一方面不能準確體現原文的精髓,另一方面許多內容對我來說是完全的新知,理解錯誤在所難免,還望讀者明鑑。不過對於文中的一些觀點有不大理解的地方,比如作者認為鍛鍊和沒有鍛鍊,每日消耗的卡路裡沒太大區別,這個還需要進一步的證據。另外直接將人類和類人猿進行健康比較,容易忽略現代社會的人類壽命,早就超過純自然狀態下的人類壽命,在沒有公共衛生和醫療系統的庇護前,人的平均壽命也就三十歲左右,是現在的三分之一左右,在這種情形下罹患心血管疾病、癌症、糖尿病的機率也很低。但是和動物園人工精心飼養的類人猿比較就有意義,因為生活在動物園的猩猩壽命遠遠長於野生狀態下的猩猩】
20年多年前在烏幹達熱帶雨林一個潮溼的黎明,我凝視著樹冠上睡得正香的、由八隻黑猩猩組成的家族。觀察團隊由三名研究人員和兩名現場助手組成,一小時前就已醒來,匆匆穿上橡膠靴,背起行囊帶上頭燈,趔趔趄趄穿過泥濘林間,抵達目的地後關掉頭燈靜靜的守候。此時的我們已徹底淹沒在黑暗的森林海洋中,聆聽到地表之上三十米的樹冠群中,黑猩猩正在它們綠葉搭建的巢穴裡騷動著。作為一名研究人類和猿類進化的年輕博士,那年夏天,我在烏幹達基巴萊國家公園(Kibale National Park)每天測量黑猩猩攀爬樹木的高程,依我看來,黑猩猩爬樹所消耗的能量是關乎該物種生態和進化,以及如何在解刨學中塑造使其能以最高效率攀爬的關鍵因素,這樣可省出更多的卡路裡用以繁殖和進行其他生命活動。早先幾個月,當我尚於白雪皚皚之際哈佛大學舒適教室裡盤算著夏季研究計劃時,我想像著黑猩猩肯定會為生存付出艱苦努力,它們每天應該勤於覓食方能勉強裹腹。但是,當我來到烏幹達,多日跟蹤研究這些黑猩猩後,我得出一個和想像截然相反的結論:黑猩猩其實非常懶惰!但是直到最近我才明白類人猿的懶惰和人類進化之間的關聯。
我們之所以對類人猿著迷,主因是在它們身上能看到太多人類自己的身影:我們不僅和紅毛猩猩、大猩猩、黑猩猩和倭黑猩猩共享97%以上的DNA,類人猿還很聰明,會使用工具,善於幹仗,還能化妝,然後偷偷背著其他同類去愛愛。有些類人猿會殺死其他部族,並以之為食。幼崽從媽媽那學習生存本領、相互嬉戲打鬧使性子發脾氣。在化石記錄中觀察到的時間點越久遠,就會發現我們祖先和類人猿越相近。現存的所有物種沒有一個是曾經的完美形式,所有血統都隨時間流逝而演變。但現存的類人猿可以提供非常好的機會,讓我們了解人類從何而來、身上又有哪些性狀特徵古老且沒怎麼改變的。
然而,正是人類和猿類之間存在的差異,而非相似之處,為獲知我們身體的運作方式投射了一道曙光。來自世界各地挖掘的化石、動物園和實驗室的研究發現,揭示了人類身體在過去兩百萬年裡發生了哪些脫胎換骨的變化。幾十年來,科學家們已經獲悉,人類進化最後一個章節是以解剖學和生態學上的重大變化為標誌的,其中包括腦容量的擴張、尋找和捕殺獵物能力、製造更趨複雜的石器以及體型越來越大。但是開始他們以為這僅僅是外型和行為的變化,而非人類細胞基本功能的變化。目前的研究正逐漸推翻這個觀點,表明人類在生理上也發生了變化。與我們的類人猿表親不同之處在於,人類進化出對身體活動的依賴性,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勤於運動才能生存下去。
如果能看到野生黑猩猩的典型作息表,你會發現固然存在個把有組織的群體性活動,但總體來說,這些黑猩猩過的日子和那些在加勒比海遊輪上渾渾噩噩打發時光的退休人士沒多大區別。它們破曉醒來就吃早餐(水果),等吃飽的時候,一陣睏乏襲來,得找個地方好好打個盹,或稍微梳洗下自己,理理毛髮捉捉身上的寄生蟲,一個小時後,在棵飽曬陽光的無花果樹上大快朵頤,然後找小夥伴嬉鬧一陣,或梳理一下再接著打盹,到了五點左右進入晚餐時間,吃很多水果或再加點樹葉,撐到實在吃不下為止,然後就該找棵漂亮的樹搭窩夜眠了。當然倘若水果很吸引人且數量不太充裕時候,難免還會出現一些爭搶扭打事件,偶爾大傢伙們還要聯合行動捕殺猴子。有時候會有些鳴叫大合唱,雄性首領要抽出時間毆打幾個不順眼的手下,以示其威嚴強勢。總而言之,黑猩猩的生活是相當輕鬆愜意的。
無所事事的不僅黑猩猩如此,猩猩、大猩猩和倭黑猩猩也不遑多讓。大猩猩每天要花八至十小時休息、梳理毛髮和進食,晚上又會花其他九至十小時睡大覺。說到運動,黑猩猩和倭黑猩猩每天大約行走三千米,大猩猩和猩猩的行程會更短,你可能會說運動還應包括攀爬,正如我在那年夏天親身觀察到的,黑猩猩每天爬高高程一百米米左右,所需要的能量大致可折算成多走一點五公裡。猩猩每日攀爬的高程差不多,雖然沒有大猩猩的攀爬數據,但可以肯定只會更少。這樣的運動水平若是放在人類身上,將會導致嚴重的健康問題。我們每天若是走路少於一萬步就會增加罹患心血管和代謝類疾病的風險。通常美國成年人每日行走五千步左右,這就導致了每十個人中就有一個患有II型糖尿病,而心臟病患者則貢獻了25%的死亡率。
在這種情形下,類人猿應該有很大的麻煩才是,如果進行跨物種比較,會發現即使最好動的類人猿,其可比的運動量都很少能趕上哪怕是不愛動彈的人類,再別說接近一天一萬步的基準線。從人類這方面說,長時間坐在辦公室裡或電視機前是危險的生活習慣,因為會增加患病風險和縮短壽命,即使對愛鍛鍊的人群也如此,可我們看到不愛運動的類人猿幾乎每天就是坐著或者躺著。從世界範圍來看,缺乏運動鍛鍊對健康的損害和吸菸不差上下,而每年會有超過五百萬人死於吸菸習慣。在蘇格蘭的成年人中,每天坐在電視機前超過兩小時的人,罹患心臟病或中風風險的機率增加了125%,根據統計,每看一小時的電視,平均壽命就會縮短22分鐘,這就意味著當你一口氣看完全部《權力的遊戲》劇集後,你的壽命將會少一天。
盧安達的一個山地大猩猩家族,即使每日活動量很少,它們也保持身體健康 (圖片:科學美國人原文)
然而,黑猩猩和其它類人猿卻習慣於過著這樣的低水平身體活動中仍然保持身體健康無虞。即使處於豐衣足食的人工飼養狀態,也很少見到它們發作糖尿病、血壓也不會隨年齡增長而上升。人工飼養肯定會導致膽固醇水平提高,但黑猩猩的動脈不會因之而硬化或是堵塞。所以在它們身上,不會出現人類的心臟病,或因冠狀動脈堵塞而導致的心臟病,它們一直保持著苗條勻稱的身材。2016年,我與芝加哥林肯動物園的史蒂夫羅斯團隊合作,測量美國動物園圈養的類人猿代謝率和機體組分(body composition),結果令人驚掉下巴:即使過著養尊處優飯來張口的圈養生活,大猩猩和猩猩的體脂也才只有14%至23%左右,而黑猩猩連10%都不到,要知道放在人類身上這可是參加奧運會的田徑選手體脂水平啊。
和這些表親相比,我們人類才是非常奇怪的猿類。不知怎的,長時間打坐、梳理毛髮、打盹睡覺這些類人猿標準做法竟然演變成為健康風險,人類進化成需要更高的運動水平,才能維繫身體的健康運作。到底自何時起,人類用這樣「自我折磨」的生活替代了類人猿表親那種慵懶愜意的生活?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替代呢?挖掘的化石有助於我們把整個故事拼湊起來。
大約在六七百萬年前,也就是中新世地質時期結束時,人類作為靈長類動物的分支,與黑猩猩和倭黑猩猩祖先分化走向各自演變的道路。很久以來,這個分化的譜系中早期古人類化石發現的較少。直到本世紀頭十年,在查德、肯亞和衣索比亞工作的古人類學家相繼報告了這一關鍵時期新發現的三種原始人化石,分別是薩赫勒人(Sahelanthropus)、奧羅林人(Orrorin)和地猿人(Ardipithecus)。從解剖學細節來看,這些早期人猿諸如顱骨、牙齒和骨骼等部位都與現存的類人猿截然不同。然而,除了僅用下肢行走外,這些原始人物種的生活模式和類人猿非常接近,比如它們臼齒的大小和鋒利程度與黑猩猩相似,牙釉質層較厚,表明它們的食物是水果和其它植物的混合。發現於衣索比亞沉積礦物中的地猿人是迄今為止最著名的早期人類,已經有四百四十萬年的歷史。它有很長的手臂、長且彎曲的手指和可以緊握的足,這說明它的部分生涯是在樹上度過的。由我所在的紐約城市大學研究生伊萊恩·科茲瑪(Elaine Kozma)領導的一項新的生物力學分析表明,地猿人在骨盆結構上發生的變化,足以使其能夠拱背站起來,並以直立方式高效的行走,同時,長臂、彎曲的長手指和可以握緊的腳足又讓其善於攀爬至樹冠。顯然我們的這位祖先能遊刃有餘的生活在地面和樹上兩重世界中。
從大約四百萬年前至兩百萬年前,發現的原始人類化石記錄主要是南方古猿屬(genus Australopithecus),至今已確定了五種古猿人,其中就包括著名的「露西」和她的親屬。與更早期的古猿物種相比,它們的下肢已經出現了解刨學上的變化:腳足不能抓握了、大腳趾和其他腳趾一樣長、腿也變長了,腿長/身高以及腿重/體重的比例更接近現代人。這樣的變化有助於提高陸地行走能力和延長地面活動時間。科茲瑪通過對骨盆的分析,以及對坦尚尼亞萊託裡(Laetoli)足跡化石的研究認為,這些古猿已經具有和現代人一樣的步態,但長臂和長手指依然是其定期在樹上覓食或夜眠的標誌。分析他們牙齒磨損模式,巨大的、厚釉質的臼齒表明,南方古猿和更早的古猿以及現在的類人猿一樣,主要還是植食性的。但南方古猿會傾向那些更堅硬、更多纖維的食物,尤其是在主要食物匱乏的情況下。
進化出直立行走的能力,這對古猿人來說意義非凡,因為這徹底改變了他們認知看待生存環境的方式。和今天的類人猿相比,消耗更少的熱量卻能統治更大面積的領地,使得我們的人類祖先可以擴大生存活動範圍,並能在食物貧乏的地域或時代更容易生存繁衍。在他們身上發生了其他有趣和值得關注的變化,比如雄性個體失去了又大又尖銳的犬齒。這似乎反應了社會行為的變化。然而,植食性和持續攀爬適應性告訴我們,他們的覓食生態和日常性活動仍然十分接近今天的類人猿,比如每天行動的距離不會太長,依舊需要大量的休息方能消化肚子裡的高纖維植物,鑑於此,他們不大可能每天走上一萬步的。
到了大約兩百萬年前,有跡象表明我們那聰慧又好奇的祖先開始嘗試新思想和新方法。2015年,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Stony Brook University)的索尼婭·哈曼德(Sonia Harmand)和她的團隊,從肯亞圖爾卡納湖西岸的三百三十萬年前的沉積層中發現了大型笨重的石制工具,其中一些重量超過了14千克。過去的十五年中,考古學家在衣索比亞和肯亞有二百六十萬年歷史的遺址中挖掘發現了石制工具,這些石器與動物骸骨化石存在關聯,因為骸骨化石上存在明顯的鑿孔和屠宰割痕。到了一百八十萬年前,有著切割痕跡的骸骨和石器已是很尋常的考古發掘物品,而且不僅僅是生病或受傷的動物成了獵物,對坦尚尼亞奧杜瓦伊峽谷(Olduvai valley)被肢解的骨頭進行的分析表明,古人類有目的的捕殺成熟健康的有蹄類動物。和主動狩獵改變食性一樣重要的是,在這個時期,我們的祖先已經不再棲居非洲,而是遷徙擴張到歐亞大陸,從高加索山脈的山麓蔓延至印度尼西亞的雨林之中。我們的祖先突破了生態藩籬,幾乎可在任何地方茁壯繁衍、生生不息。
促成這一切成為可能的就是用了百萬年進化出能製造使用石器、改變食性(譯註:從植食變成雜食)、具備狩獵採集本領、這讓我們的祖先不可逆轉地、完全徹底地遠離其他類人猿。這種構造轉變標誌著人類,即人屬的進化出現。
在生態和進化中,吃什麼決定了一切。動物的食物不僅塑造了它們的牙齒和內臟,還塑造了它們整個生理和生活模式。如果某種動物進化出能以供給豐富和恆定的食物為食,那麼它們採食的時候就不需要太多的活動空間,也不需要太聰明,比如以草為食就比較方便,因為草不會自行跑掉。若是以難以找到或捕捉到的食物為食就意味著需要更多的活動水平,通常還要對更複雜事物具備認知能力。比如,在中美洲和南美洲以水果為食物的蜘蛛猴,腦容量就比較大,每天的活動距離比那些執迷於樹葉的吼猴鄰居要多出五倍。非洲大草原上的食肉動物平均一天比它們獵食的草食動物要多走三倍的距離。早期人類的食性從單純的採集植食到狩獵採集雜食的轉化,對人類的進化產生重大的影響,使得這些社會性靈長類動物關係更加緊密,最終導致人類(genus Homo)的出現。食物若是依賴肉類供給,成員間就必須要協作和分享,單憑任何個體是沒有可能捕殺斑馬為食的,因此狩獵必須要分工協作。肉類來之不易,還要分享更可期的植物性食物,這種策略保證了狩獵採集生活模式得以進行。這時,植物性食物給這些狩獵採集者提供了每天攝入熱量的一半。最近,對卡在牙齒化石裡的食物進行的分析表明,即使是技藝嫻熟的獵手著稱、抵制素食的尼安德特人,食性也很均衡,在它們的食譜中有大量的植物,包括穀物。
狩獵和採集生活模式,也極大促進了智力的進化,技術創新和創造力意味著可以攝取更多的卡路裡和獲得更高的繁殖率。事實證明,隨著協同和溝通成為古人類生存策略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社會智能(Social intelligence)被證明價值非凡。喬治華盛頓大學的艾莉森·布魯克斯(Alison Brooks)、史密森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的裡克·波茨(Rick Potts)和他們在肯亞奧洛奇賽利盆地遺址的同事於2018年的重大發現表明,到了三十二萬年前,古人類的認知能力就已經和現代人沒什麼區別,比如可用黑色和紅色顏料進行視覺表現,建立遠程貿易網絡用來交換石器。這些發現的年代與在迄今找到的最古老智人化石時代很吻合。
但是,狩獵和採集生活模式意味著古人類需要更加努力地勞作方能獲得足夠的食物,因為隨著在食物鏈所處地位的上升,也意味著食物更難獲取。食物中植物裡的熱量要比動物多得多,狩獵採集者非常活躍,通常每天要徒步九到十四公裡——這大約要走一萬兩千至一萬八千步。我曾和亞利桑那大學的大衛.瑞奇蘭(David Raichlen)、加州大學的布萊恩.伍德(Brian Wood)一起合作研究坦尚尼亞北部哈扎(Hadza)的一個狩獵採集部落,發現部落裡的男女每天的活動水平是普通美國人一周的活動水平,每日行動距離更是其它類人猿的三至五倍。坦尚尼亞的這個原始狩獵部落還擁有了諸如弓箭等富有技術含量捕獵效率高的武器,而古人類是沒有的,意味著他們的活動水平還會更高。猶他大學(University of Utah)的丹尼斯·布拉姆布爾(Dennis Bramble)和哈佛大學(Harvard)的丹尼爾·利伯曼(Daniel Lieberman)在2004年發表的一篇具有裡程碑意義的論文指出,人類進化就是為了讓獵物跑到精疲力盡的地步。直立人骨骼中有許多特徵似乎表現出更耐受奔跑。
沒有任何一種性狀特徵能進化成單打獨鬥方式運作。大腦須緊貼顱骨,牙齒也要挨著下頜,肌肉神經和骨骼必須協調工作。而行為特徵也不例外。當諸如狩獵採集策略成為某種動物的常態性生存模式時,它的全部生理機能就必須要適應甚至依賴這種模式。以維生素C為例,早期的哺乳動物進化出一個多過程自身製造這種必須營養素的能力。這需要一些功能基因,至今還保留在齧齒動物、食肉動物和其它哺乳動物體內。數千萬年前。我們靈長類動物祖先變得非常熱衷追逐富含維生素C的水果,因為有大量外源性維生素C的攝入,在生存競爭壓力下,自身合成維生素C的能力就因既沒有必要又會浪費寶貴生命資源而不斷退化,而機體生理又適應了外源補充代替自我合成,到了最後一步,突變讓我們靈長類動物徹底失去了這樣的功能基因,結果就造就了這樣的後果,如果我們,還有所有猴子、類人猿,若不是不能在飲食中獲取維生素C,就可能因罹患壞血症而死亡。
再說一個適應性改變的進化例子,一些鯊魚和鯖魚科(包括金槍魚和鯖魚)是非常活躍的掠食性魚類,它們活動水平很高,日夜不停的遊動。它們採取了一種叫做撞擊換氣(ramventilation)的呼吸模式,因為不休止的遊動可以源源不斷的將溶解了氧氣的水灌進口腔,然後會流經腮部就可以完成呼吸。而其他魚類因為需要靜止時候也能呼吸,就需要腮肌主動將水泵入腮部。由此可見,鯊魚和鯖魚根本不需要腮肌,曾經有的腮肌,因為採用了新的不停遊動捕獵策略而退化了,這就節省了寶貴的生命資源,而這些魚在生理上也適應了這種模式。當然,如果不能遊動的話,它們就會因窒息而死亡。
雖然我們早就明白運動有益於我們的健康,但也才剛了解到原因是我們的生理機能更適應狩獵採集生活模式所需要的機體活動水平,這種生理機能的適應表現範圍大到我們的人體的所有器官組織系統,小至每一個身體細胞。這種適應性最令人驚訝的工作體現在大腦上。首先,我們的大腦已經進化到睡眠時間可以更少,即使在沒有人工照明或其他改變日夜感觀的現代化手段的幹預時也是如此。無論是在非洲大草原的哈扎部落人、亞馬遜雨林中的提斯曼人(Tsimané譯註:生活在玻利維亞的原住民,被認為擁有時間上最強健的心臟)、還是紐約的都市人,世界各地的人們每晚睡覺時間都大約為七小時,這遠遠少於我們的類人猿表親。瑞奇蘭和他的團隊已經證明,我們的大腦已經進化出能獎勵長時間進行諸如慢跑或其他有氧體育運動的機制,那就是產生讓人渾身舒泰的內源性大麻素(endocannabinoids),這就是常說的「跑步者興奮」(runner’s high),瑞奇蘭甚至認為,運動有助於人類大腦的進一步擴容。而且我們已經進化到需要不斷的身體活動才可讓大腦正常發育。運動可以導致神經營養成分的釋放,促進生成神經的大腦生長。還有個眾所周知的事實,運動可以改善記憶力,減緩與年老有關的認知力下降。
我們的新陳代謝引擎進化出可適應不斷增加運動水平的能力,人類持續輸出的最大能量,也就是最大攝氧量(VO2max),至少是黑猩猩的四倍。這種能力差距在很大程度上來源於我們腿部肌肉的變化,人類腿部肌肉比其他類人猿的腿部肌肉要大50%。而且含有更高比例的「慢收縮」抗疲勞纖維(「slowtwitch」 fatigue-resistant fibers),我們還有更高密度的紅血球,能將氧氣輸送到那些「工作需要」的肌肉中去。代謝功能對運動的適應性會更好,必要時可以加速細胞運作和燃燒卡路裡的速度。我和羅斯、瑞奇蘭等人的合作研究表明,人類已經進化出更快的新陳代謝能力,可為身體運動水平的提高和其他耗費精力的性狀特徵(包括更大的大腦)源源不斷地提供能量。
所有這些證據引發我們用新的角度去看待運動鍛鍊。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身穿彈性纖維汗流浹背成了時尚,運動成為減肥的方式。但是運動不是為了減肥可有可無的,而是身體健康必須要有的,減肥反而在很大程度上並非由運動帶來的益處之一。我們的身體已經進化到每天都需要鍛鍊身體,鍛鍊並沒有加重我們身體運作負荷,而是讓其運作的更順暢。我的實驗室和其他人的研究表明,體育運動對日常能量消耗的影響微乎其微(哈扎狩獵採集部落的人每天消耗的熱量與久坐不動的西方人差不多)。這也是運動非減肥好方法的原因之一。相反,運動可以控制者身體消耗能量的方式,協調重要生理任務。
代謝組學(metabolomics)的最新研究成果表明,鍛鍊肌肉會向體內釋放數百種信號分子(signaling molecules),我們也剛開始全面了解它們的生理作用範圍。耐力運動可有效減少慢性炎症發病率,這是心血管疾病的一個非常嚴重的風險因素。它可以降低類固醇激素睪酮、雌性激素和黃體酮的靜息水平(resting levels),這就很好的解釋了為什麼經常運動的中年人中,生殖系統癌症發病率較低的情形。運動可以抑制皮質醇(一種壓力荷爾蒙)在早晨分泌水平的升高。眾所周知,鍛鍊可以提升對胰島素的敏感性,而對胰島素不敏感正是II型糖尿病的直接致因(譯註:每周鍛鍊三次,每次半小時可使人類對胰島素敏感性提高30%),並有助於將葡萄糖轉移到肌糖存儲,而不是長成了脂肪。隨著年齡的增長,有規律的鍛鍊可以幫助我們的免疫系統提高抗感染的能力。即使是輕微的活動,比如以站代替坐,都會促使肌肉產生酶,幫助清除血液循環中的脂肪。這也就難怪哈扎部落的人不會患心臟病、糖尿病或其他困擾工業國家國民的疾病,但是我們不必過哈扎部落人那樣的狩獵採集生活,也不需要跑馬拉松來獲得這些健康益處。哈扎人、提斯曼人的經驗表明,數量比強度更重要,他們從日出到黃昏幾乎都站著,一天要進行兩個多小時的體力活動,大部分是行走。我們可以通過徒步或騎單車來效仿這些習慣。少開車、多爬樓梯,在生活和娛樂活動中減量減少坐臥的時間。最近對格拉斯哥郵政工作人員的一項研究向我們展示了良好運動習慣的重要性,這些工作人員肯定不是運動員,但每天忙碌處理郵件的時候要站立7小時,行走一萬五千步(這個數字和哈扎部落人差不多了),結果發現他們心血管的健康狀況良好,沒有代謝性疾病。別看哈扎人過著近乎原始部落生活,我們可以從他們身上學到更多有益的生活經驗,除了大量的運動和全面均衡的飲食以外,哈扎人的生活充滿著新鮮空氣、成員間無私的友誼和緊密的家庭關係,追求公平是他們的生活原則,經濟不平等現象較少。這些因素究竟如何作用於這些狩獵採集者的健康尚未明確,但我們知道,在發達國家上述因素的缺乏往往會導致慢性壓力。而壓力反過來又會促進肥胖和疾病的風險提升。
如果我們戰勝了大腦中那個懶惰的自己,會發現養成熱愛運動的生活習慣其實一點都不難。就像是我們的類人猿祖先放棄自己合成維生素C一樣,在人類進化的最後兩百萬年裡,運動是必須要有的,而且運動量也不算低,這讓我們人類成為萬物之靈。但因並不存在相應的進化壓力,使得我們身上仍然保存著類人猿身上的、古老的貪食和懶惰特性。再加上今天,人類已經成了社會環境的主人,再也沒有什麼自然因素能成為人類的天敵,具有主宰能力的我們更容易沉陷在暴飲暴食、坐在辦公室或電視前一動不動,花幾個小時在社交媒體上互相「梳理毛髮」。我們很神奇在類人猿上看到很多人類的身影,但我們更應該擔心在人類身上保留有那麼多類人猿的懶惰和貪食特性、對人類自己我們理應有更清醒的認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