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你的外星小姨】
廣西桂平,略顯渾濁的河面上,穿著救生衣的男男女女們一邊虔誠唱著佛經,一邊將手中的盒裝純牛奶潑灑出並不優美的弧度。
你可能上個月在社交網絡上看過這條新聞——一場針對牛奶的放生活動。
保質期長達半年的盒裝牛奶肯定沒有料到,經歷過超高溫滅菌處理,連所含微生物都死得不能再死的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會被放生。
所謂的「資本主義倒牛奶」,背後蘊藏的是基本的宏觀經濟學知識,那麼佛教信徒放生牛奶,圖的又是個什麼呢?
從「放生牛奶」這條線索出發,追本溯源,不難發現最早的有記錄的放生牛奶行為來源於臺中南屯區,那是今年的4月,幾位阿姨拎著罐裝鮮奶咕嚕咕嚕往河裡倒,旁邊還掛著藍底金身的佛像。
據當地新聞報導,這樣的「放生」活動大概每兩周就會舉辦一次,主角以牛奶、鯰魚為主,而她們之所以要這麼做,主要是為了給臺灣疫情祈福。
這份本該在暗中進行的「祈福」暴露在公眾視野之後,臺中政府最終為心系疫情的一眾信徒帶來了三個「驚喜」:
第一個是《臺中市放生保育自治條例》,因未申請獲得放生許可,可處2到10萬元罰款。
第二個是《野生動物保育法》,因該放生行為可能對生態造成威脅和影響,可處最高250萬元罰款。
第三個是《水汙法》,因向水中傾倒牛奶涉嫌汙染水源,可處3萬元以上300萬元以下罰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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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生這件事上,大陸向臺灣「偷師學藝」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們都知道事物的發展講究一個循序漸進,放生的進化軌跡也是如此。舉個例子,早在放生牛奶之前,放生礦泉水就已經商業化了。
2018年,天津永樂橋邊,成箱成箱的礦泉水擺放整齊,伴隨著一聲「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唱出,《大悲咒》響起,身著黃色背心的人們擰開瓶蓋,齊齊將水撒入河中。
河邊掛起的神像揭示了這些人的身份。他們信奉的是發源於臺灣的「中華國際大悲咒水功德會」,圖中的這位法師即功德會會長,寬如法師。
放生礦泉水能有很多種解釋,比如說《毘尼日用》曾提到「佛觀一碗水,八萬四千蟲」,以數量記的話,倒瓶水賺取功德的效率比放生什麼鳥、魚高了不知道多少。
但對「中華國際大悲咒水功德會」這個組織來說,放生礦泉水更重要的原因在於他們放生的不是普通礦泉水,而是用《大悲咒》加持過的礦泉水。
這裡就不得不提功德會的創始人寬如法師了。
打開百度百科,根據文字描述,你會發現寬如法師是個加諸多名譽於一身的佛教人士。
但這不過是呈現給凡夫俗子的表象,只有真正拜讀過大師著作,受過大師指點的人才明白,寬如法師實為觀世音菩薩欽點的「救世主」,持大悲咒水普度眾生更是菩薩親口叮囑。
至於這大悲咒水包治百病,消災解難,乃至於死後保送西天極樂,自然也不必多提。
據說是寬如法師在東北鶴崗講法時從天而降的舍利
按理來說,這個所謂的「中華國際大悲咒水功德會」 愛談怪力亂神,更兼吹噓會長受觀世音指點,是佛教術語中典型的「附佛外道」,即附會佛教,打著佛的幌子的非主流教派。
但俗話說萬事最怕「堅持」二字,這大悲咒水從2008年放生到2018年,來自臺灣的寬如法師終究是一步一個腳印,在大陸站穩了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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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佛外道愛拿放生做噱頭,並不是說臺灣的正經佛教就不放生了。事實上,之所以這些亂七八糟的教派喜歡玩「放生」這一套,正是因為臺灣的佛教徒們實在是太愛放生了。
2009年,臺灣動物社會研究會針對全臺2544個宗教團隊(有效訪談數為2007個)進行調研,最終發現切實組織過放生活動的團隊共有483家(24%),每年放生活動舉辦次數超過750次,放生金額在2億元以上,放生動物更是達到2億隻,其中不乏走私的外來物種。
而且他們不僅愛放生,還愛去島外放生。不僅僅是大陸,就連東南亞、印度乃至於美利堅,都留下過臺灣信徒們悲天憫人的足跡。
當然,放生活動流行不見得是一件好事,臺灣更是對此早有體會。
早在上世紀90年代,臺灣電視臺就曾播出過一檔節目,叫《放生與放死之間——臺灣放生迷思》,其中提到了不少例子。
臺灣烏頭翁是中國臺灣特有種,主要生活在臺灣南部。與之相對的,白頭翁分布於中國長江南部的大多數地區,在臺灣則主要是北部和西部。
臺灣鵯,又稱烏頭翁,是中國臺灣特有種
但由於放生活動的流行,大量白頭翁被捕捉,然後又被帶到臺灣南部放生,最終白頭翁與烏頭翁廣泛雜交,烏頭翁也因此瀕臨滅絕。
再比如小學課文中學過的日月潭,當地漁民本來以養殖奇力魚為生,但隨著「一個月五六次以上」的放生活動開始盛行,奇力魚在潭中的生存環境變得險惡起來。
玻璃魚是臺灣的外來種雙邊魚,本來是引進作觀賞魚用,但被宗教人士放生進日月潭後,由於繁殖迅速又沒有天敵,很快就搶佔了本土物種的生態位,更別說它們還會以奇力魚的卵為食。
在彼時,據漁民描述,一網上來,幾乎百分之五六十都是玻璃魚。
當然,這畢竟也是十幾年前的新聞了,放到今天,據6月15日《聯合報》報導,如今的日月潭,「每抓到三隻魚,就有兩隻是外來種」。
事實證明,人類在放生這件事上的愚蠢程度似乎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降低。
舉個最近的例子,同樣是今年6月,臺灣宗教團隊在新北平溪附近放生螃蟹,這本來沒什麼問題——唯一的不妥之處在於他們忘了解開螃蟹的綁繩。
無法活動,被綁著「放生」的螃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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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為什麼要「放生」,佛教經典《梵網經》四十八輕戒中的第二十條提到:
若佛子,以「慈心」故行放生業,應作是念: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無不從之受生,故六道眾生皆是我父母;而殺而食者,即殺我父母,亦殺我故身。一切地水是我先身,一切火風是我本體,故常行放生業,生生受生。若見世人殺畜生時,應「方便救護」,解其苦難。
這一段中的兩個關鍵詞,「慈心」和「方便救護」,讓臺灣的宗教團隊在放生理念上產生了衝突。
「慈心」方面,有的團體認為放生要出自本心,為求功德的功利性放生毫無意義,有的團隊則認為,功利性放生也可以引導眾生循序漸進,取得善果,好過不放生。
「方便救護」方面,有的團隊只贊成「隨緣放生」,強調個人行為;有的團隊認為其他事可以隨緣,唯獨生死不能隨緣,反而專門推廣大型集體放生;也有團隊走折中之道,只做小團隊放生,反對大型集體放生。
其實吧,不論是「出自本心」還是「方便為之」,聚焦到一個點上,這些宗教團體面臨的其實是同一個問題——如何在推動放生的同時阻止放生成為一種產業。
要知道,據國際人道協會統計,全世界每年放生數十億動物,臺灣這個小島就佔了2億,這已經足以形成一個不斷重複「捕捉——放生——捕捉」的龐大產業鏈。
在這條產業鏈中,「放生者」、「獵人」、「繁殖者」以及「花鳥市場」形成了一個互利共生的穩定閉環,只有被放生的動物淪為無謂卻又必要的消耗品。
有的鳥類甚至會因為「放生儀式過於漫長」這種滑稽的原因死在籠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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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聊聊有關「放生理念」的進步吧。
臺灣弘光科技大學通識學院副教授陳家倫曾做過一篇專門研究放生問題的論文,題目是《臺灣佛教的放生與不放生:宗教信念、動物風險與生態風險的考量》。其中提到,「媒體對放生議題的報導幾乎都是負面的觀點,偏重於放生的弊病。」
這很好理解,就像這篇文章,也必須把那些愚蠢到令人發笑的放生傻事放在前頭,才能讓你一路讀到這裡。
但在賺取目光的同時,陳家倫認為,「媒體也忽略了有些放生團隊的種種改進和努力,這是放生活動並未因媒體報導和各界反對而銷聲匿跡的原因之一。」
如「臺大晨曦社」,為了保證放生動物的生存,除了請教相關專家對魚類族群提供相關知識,選擇適當的放生物種、地點和季節,還發展出一套嚴謹的標準化放生方式與過程。例如製作活魚袋、監測和控制袋中的水溫、鹹度、氧氣濃度等,提供放生魚類的生存環境。
如「福智佛教基金會」,為了避免因放生破壞生態環境,每兩、三個月才舉行一次活動,僅做小規模的蚯蚓(本土種)放生,放生地點設在信徒經營的有機農場,每次參與人數約二、三十人。
再如「靈鷲山」,作為臺灣最著名的佛教團體之一,自從被指責「冗長的法會儀式造成放生動物大量死亡」之後,就改成了「先放生,後放放生錄像」的制度。在這之後,他們甚至還從斯裡蘭卡學來了「從屠宰場購買健康母牛贈與農民耕種」的放生妙招。
這些進步自然都是極好的,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我更喜歡佛教脫口秀節目《兩個和尚鏘鏘鏘》中印能法師和延參法師的一段對話。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地球人研究報告」,外星小姨給你講述地球上的迷惑人類和怪奇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