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2日,「草民」展示挖到的蟲草。新華社記者吳光於攝
冬蟲夏草催生三江源「創富神話」
新華網青海頻道5月25日電(記者吳光於 周竟)35歲的諾布扎西已經多年不放牧了。十多年來,他懷揣著來自故鄉的冬蟲夏草,足跡踏遍了國內各大城市,將這種青藏高原的特產銷往各地。
他的老家位於人稱「蟲草第一縣」的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雜多縣阿多鄉。這裡盛產蟲體飽滿、質量上乘的冬蟲夏草。
多年來的奮鬥讓諾布扎西收穫不菲——西寧的兩套住宅代替了祖輩們世代居住的黑帳篷,兒時放牧乘騎的馬匹則換成了一輛三菱帕傑羅。
在三江源地區,諾布扎西的致富故事並不稀奇。在他的故鄉,一個9歲的小孩能利用50天的「蟲草假」掙回自己一年的開銷。
冬蟲夏草又到了採掘季節。在這裡,凡有勞動能力的人幾乎都放下了手上的工作,湧入草山尋找「軟黃金」。今年蟲草價格又有上漲,一條蟲體長約4釐米的新草每根收購價格達到40元左右。
當地人說,若是按照這個價格,以每天挖掘40根,挖掘期40餘天計算,一人能在「蟲草季」獲得六七萬元的收入。若是運氣好時,甚至能賺到10多萬元。
過去30年裡,玉樹蟲草的價格漲了上千倍。受到經濟利益的驅使,越來越多陌生面孔湧進三江源。
據了解,2005年前,雜多縣每年在蟲草季會引來近2萬人的外地挖掘大軍。外來者與產區居民矛盾頻發。如今,該縣已經嚴禁縣外人員入境挖蟲草。
行進在治多縣立新鄉崎嶇的鄉村公路上,司機丹增多傑不停地感嘆,同為治多人,但立新鄉的百姓「命好得多」。
作為治多縣蟲草的主要產區,立新鄉各村收取的「草山管理費」使居民們能在挖蟲草之外獲得另一筆不菲的收入。鄉長尼瑪東珠介紹說,各村將草山管理費提留3%用作管理人員開支,其餘全部平均分配給村民,去年最高的村每人分得2萬元,最低每人分得2000元。
今年,為了控制外來挖草人員數量,立新鄉調高了管理費,對本縣人員收取1000元至3000元,縣外人員最高收取11500元。
在玉樹縣雲塔村三社,草山管理費的分配更加精細。他們將其中的20萬元作為村級公益基金提留出來,用於整修道路和橋梁、舉辦節日慶典、繳納村民的新農合醫保,再將剩餘錢款中的25%平均分配給村裡持有草場使用證的村民,其餘75%平均分配給村裡每個人。
「最初草原承包到戶時取得草場證的人現在大多年老體弱,無法再挖蟲草,這是為了平衡每個人的利益。」三社社長當周文德說。
他告訴記者,目前全社140戶人大約只有80戶長期住在村裡,近年來,由於收入的增加和子女上學的原因,許多人搬到了鄉上或縣城。他們將牛羊交給僱工放養,自己只在蟲草季出現在村裡。
「現在的錢好像來得容易了,很多人就等著一年挖一次蟲草,分一次管理費,放牛太辛苦,誰願意幹啊!」尼瑪東珠說。讓他感到擔憂的是,萬一將來蟲草價格下跌,已經不再眷戀牧場的村民該何去何從。
靠天吃飯的不確定性也讓哈秀鄉黨委書記西然江措感到憂慮。他說,蟲草的產量也分「大小年」,基本隔年才有一次較好的收穫。去年玉樹遭遇雪災,氣溫持續偏低,蟲草產量大受影響。除去交通和管理費成本,忙碌了40多天的「草民」達瓦才仁只掙得600元。
「蟲草的價格會隨著採挖季節的到來有些浮動,也會因為當年的產量變化,總的來說,現在還在漲。」諾布扎西對他的生意依然有信心,將來價格不好了,再作其他的打算。
當年曾成麻袋晾曬,如今產量已劇減
(新華社「中國網事」記者吳光於)達瓦才仁匍匐在近30度的山坡上,手中緊攥著一隻把長50釐米的鐵鎬,眼睛在剛發出新芽的草甸上進行著地毯式搜索,尋找著冬蟲夏草的蹤影。
9天前,他將家中30頭犛牛交給了親戚,帶著帳篷、棉被、酥油、糌粑……驅車來到了位於長江源地區的玉樹藏族自治州治多縣立新鄉,開始了一年一度的蟲草採挖。
雖然他的家鄉索加鄉與該地相距僅200多公裡,卻不見一根蟲草的影子。
生長在青藏高原的蟲草,對自然條件的要求極為苛刻——它們主要分布於海拔3000至4700米的高山草甸和灌木林中,以分水嶺兩側最為集中。
對於生活在三江源頭的人來說,蟲草是天賜的珍寶。近20年來,蟲草價格的節節攀升,也使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在每年5、6月蟲草採挖季期間變身為「草民」。
在立新鄉扎西村,雖然不是高產區,果沙家的牧場短短一周內已搭上了20多個帳篷。
62歲的果沙回憶說,上世紀60年代,他曾幫著大人將一麻袋一麻袋的蟲草放在太陽下晾曬,價格在15元左右一斤,那時候挖蟲草的人很少,一天隨隨便便能挖到100多根。
如今即使在高產區,一天挖上50根蟲草已經是高手中的高手,它的價格已經變成「舌尖上的黃金」——質量普通的1500條至1600條一斤的蟲草每公斤價格約為10萬元。900條至1000條的「極草」每斤價格突破15萬元。
經濟利益的驅動下,大量「草民」湧向高原。在瀾滄江的發源地,有著「蟲草第一縣」美譽的玉樹州雜多縣,每年5月中旬到6月底,全縣下到8歲上到45歲的人幾乎全部出動上山挖草,學校也會因此放上50天的「蟲草假」。據了解,2005年以前,該縣每年會引來近2萬人的外地挖掘大軍。「草民」們挖完後不回填草皮,亂扔垃圾,挖掘季後,草山變得滿目瘡痍,垃圾遍野。
中國環境科學研究院研究員李秀山表示,蟲草採挖時,如果不及時回填草皮,將使本來生態就極其脆弱的高原土地迅速沙化,年復一年堆積的垃圾將也對土壤、河流帶來持續汙染。
2003年12月至2004年4月,黃河源頭鄂陵湖出水口出現歷史上首次斷流。許多人相信這與在三江源地區進行蟲草挖採造成草場退化有關。
生態的惡化也使蟲草產量大大減少。調查顯示,在四川省若爾蓋縣,過去30年中蟲草的產量下降了90%。雜多縣的蟲草產量也僅為上世紀90年代的三分之一。
李秀山說,蟲草的成熟依賴蟲草菌,而蟲草菌又是由成熟的蟲草頭部彈射的孢子長成。一旦過渡採挖,「冬蟲」將失去變成「夏草」的機會。同時,草山退化將使蝙蝠蛾幼蟲失去食物來源,無法生存。
「回填草皮、杜絕垃圾汙染、有序挖掘是目前實現蟲草可持續發展的途徑。」李秀山說。
2005年,青海省、玉樹州分別出臺政策限制蟲草挖掘。如今雜多縣籍人員在縣內跨界採挖,需要向產地鄉政府繳納300元「草山管理費」,縣外人員嚴禁進入該地採挖。玉樹州副州長何佔錄表示,此舉不光為了保護縣內群眾切身利益,也是為了控制人口,減小對生態環境的影響。
玉樹縣的蟲草高產區哈秀鄉,為了在蟲草季保護草山,鄉政府除了總量上控制進山人數外,「草民」在進山前需交納100元生態保護押金,同時攜帶「蟲草資源生態保護監督證」,「持證上崗」。民眾一旦發現有人亂扔垃圾、砍伐樹木、傷害野生動物、不回填草皮的行為,都有權在該證上劃叉,「草民」出山時必須出示該證,一個叉扣30元,三個叉押金全扣。
「不加保護而過分索取,只會讓人們最後兩手空空。」哈秀鄉黨委書記西然江措說。
越貴越有市場?過去30年蟲草價格漲了上千倍
(新華社「中國網事」記者吳光於 張源培 周竟)蟲草商人羅松面帶微笑地坐在結古鎮犛牛廣場的小攤前,4位婦女正熟練地用手中的毛刷刷掉蟲草身上的泥土。
臨時搭起的「展臺」上,數百條色澤明黃的冬蟲夏草等候著買家的品鑑。他拿起一條「蟲身」長約4.5釐米的蟲草,向記者普及著蟲草知識:「色彩要鮮豔,蟲身要飽滿,紋路要清晰,蟲身上的子座要短,這樣才是好蟲草。」
這條品相不錯的蟲草來自「黃河源頭第一縣」曲麻萊縣,他以每根38元的價格從「草民」手中收購,在玉樹藏族自治州自發形成的交易市場上,以40元左右的價格賣給前來收草的商人。經過幾日的晾曬,新草內的水分被蒸發掉,一斤約含1700條,玉樹市場的價格約為9萬元一斤。
在海南藏族自治州興海縣,黃河源冬蟲夏草有限公司總經理徐顯琦迎來了一年中最關鍵的收購季。「今年的產量比去年高一些,價格卻不降反漲,」他說,「去年25元一條的今年漲到了37元。」
隨著價格飛漲,許多以次充好、以假亂真的偽劣蟲草已在市場上屢見不鮮。缺乏統一的行業分類標準和定價,蟲草的價格變得愈發難以捉摸。
徐顯琦的公司每年銷售量約2噸,除了少量零售外,主要業務是向全國各大城市的經銷商供貨,身價一路走高。
徐顯琦說,他的公司走的是薄利多銷的路線,每公斤純利潤約2000元,「到了外地,經銷商是論克賣,每公斤至少有15000元的利潤。」
近日,記者來到位於北京前門的同仁堂總店。古色古香的店堂中,蟲草被置於非常顯眼的位置,它們按照成色和大小被分為六個等級,每克價格從358元到820元不等,遠遠超過了黃金的身價。
820元每克的特一級在玉樹市場屬800條一斤的級別。對於在三江源收購蟲草的扎西東珠來說已是天價。這樣的蟲草從他手中賣出時是每斤16萬元,平均每克320元。
在過去30年裡,冬蟲夏草的價格漲了上千倍。一位長期從事收購蟲草生意的中間商說,在上世紀70年代,在青海,一公斤蟲草收購價僅幾十元,幾乎沒人要吃。到了90年代中期,蟲草終端售價漲到了一公斤2000元左右。而現在,蟲草售價超過了30萬元一公斤。
「20年多前,蟲草對於我們只是在晾曬場上隨意撿一把嚼著玩的東西。不是什麼美味,沒什麼稀奇。」扎西東珠說。
據從事蟲草買賣的商人介紹,冬蟲夏草身價的暴漲出現在2003年非典期間。當年,每公斤蟲草價格漲到了1.6萬元。「那時有人稱,蟲草有提高免疫力的作用,甚至稱能包治百病,一夜間它變成了『神草』。」
非典雖然過去,但是蟲草的神話並沒有隨之消失,反而以每年50%甚至更高的速度上漲。到2007年,它的價格一度突破了20萬元一公斤,在2008年短暫回落後,又一路飆升。蟲草由此被稱為「軟黃金」。
徐顯琦也承認,蟲草離譜的價格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商家的炒作,一般購買蟲草以送禮居多,普通老百姓較少食用。「現在有種現象,東西越貴越有價值,銷路也越好。炒作的人就抓住這個心理,加上蟲草產量減少,蟲草價格就越抬越高。」徐顯琦說。
「今年的銷量比往年可能會有所下降,很大程度上與中央出臺的『八項規定』有關。」徐顯琦說。
冬蟲夏草儼然已成為一個商業神話,鋪就了一批商人的發家之路。不過對於蟲草的未來,有人已經開始擔憂,「蟲草價格泡沫太大,加上廣告吹噓的味道較濃,高檔禮品市場的萎縮,能否繼續『瘋狂』下去是個未知數。」
(新華社「中國網事」記者周竟 張澤偉 吳光於)「冬天為蟲,夏天為草。只生長在青藏高原海拔3000米以上的酷寒雪域,人工不能培育」、「具有增強免疫力、抗癌、補腎等功效,被譽為治諸虛百損之聖藥」、「神秘、稀缺、珍貴」……這是冬蟲夏草廣告宣傳中常見的說法。
近年來,這種中藥材被吹捧得神乎其神,身價一路飆升,賽過黃金。然而,伴隨著市場的瘋狂追捧,質疑的聲音也越來越多,不少醫學和科學界的專家認為,冬蟲夏草並不神奇,甚至沒有多大功效。
「首先,它根本不是什麼冬天為蟲、夏天為草,動植物一體的神秘物體,說通俗一點,不過是蟲體上長的一縷真菌。」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博士後、科普作家劉夙說。
劉夙解釋說,冬蟲夏草屬於麥角菌科植物,本質上是一種真菌。蟲是蟲草蝙蝠蛾的幼蟲,草是一種蟲草真菌。夏季,蟲子將卵產於地面,其孵化變成幼蟲後鑽入潮溼鬆軟的土層。土裡的一種真菌侵襲了幼蟲,在幼蟲體內生長,並導致幼蟲死亡。到第二年春天,真菌菌絲開始生長,到夏天時長出地面,外觀像一根小草。幼蟲的軀殼與菌絲共同組成了一根完整的「冬蟲夏草」。
知名科普作家方舟子認為,古人不懂現代生物知識,才把蟲草現象神秘化。「其實,真菌寄生在昆蟲幼蟲體上的現象,並不稀奇,生物上很常見。」
方舟子指出,即使從中醫上來講,冬蟲夏草也並非傳統名貴藥材。「《本草綱目》中並沒有記錄它,藥典最早記載冬蟲夏草是在清朝乾隆年間的《本草從新》,距今不過200多年歷史。」
記者在冬蟲夏草出產地三江源地區採訪時,當地牧民似乎對它也沒有太多感同身受的神奇體驗。「以前蟲草不過是我們在晾曬場上隨意撿一把嚼著玩的東西。」從事收購蟲草的商人扎西東珠說。
來自蟲草產地青海玉樹州治多縣的藏藥師青梅然丁說,在傳統藏醫學中,蟲草往往只發揮藥引的作用。據介紹,在青海省藏醫院數百種複方藥物中,只有一種用於治療婦科疾病的製劑用到了冬蟲夏草。藏醫藥典《甘露本草明鏡》中關於蟲草的功效也只有一句話:「強身,補腎,用於治療肝膽系統疾病。」
據現代藥理學研究結果表明,蟲草主要成分為:蟲草酸、碳水化合物、脂肪、蛋白質。此外,還有維生素B12、麥角脂醇、六碳糖醇、生物鹼等。
這些成分在方舟子看來,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甚至很平常。「蘑菇和蟲草在成分上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蘑菇中沒有蟲草酸,但在現代醫學裡,蟲草酸也很普通,沒有證據表明它有神奇價值,在其他生物上也能提取到蟲草酸。」
方舟子補充說,「即使蟲草酸有功效,在食用量如此之小的情況下,也很難發揮大作用。」
劉夙認為,冬蟲夏草的功效多記錄於藥典中,但這些功效還沒有經過現代醫學的驗證,因此盲目地推崇它是很不科學的。
武警總醫院腫瘤生物治療科主任、病理科主任紀小龍表示,他的患癌病人中常有人把昂貴的冬蟲夏草當成救命稻草,這讓他十分擔心。
「目前還沒有足夠科學證據表明,蟲草對抗癌有作用。儘管有動物實驗稱蟲草對控制癌細胞有一定效果,但這離臨床試驗還差十萬八千裡。據我從業幾十年的經驗觀察,還沒有發現這方面的功效。」紀小龍說,證明療效只有一種方法,就是大樣本隨機對照雙盲的臨床試驗,但冬蟲夏草沒有被驗證過。
「每當遇到窮苦家庭的子女為了孝敬癌症父母,竟將東拼西湊、維持活命的金錢去購買所謂『高級神奇萬能』的冬蟲夏草時,就特別心痛。」紀小龍說,這也是他一直堅持反蟲草的原因。
天津中醫藥大學保康醫院院長郭利平則表示,從中醫經驗上來講,冬蟲夏草的確具有一些功效,但相對廣告宣傳,的確被誇大了。「我在臨床一線工作了幾十年,很少給病人開蟲草藥方。不僅因為價格上不划算,而且很多中草藥都具備蟲草所謂補氣、提高免疫的功效。」郭利平說,從中醫上講,蟲草並非不可替代。
方舟子曾撰文批評蟲草的炒作。「商家利用它產自高原,產量較少等特殊性,把它神化,而它本身沒有多少值得吹捧的價值。這屬於虛假宣傳,很可怕。」
方舟子注意到,冬蟲夏草是在非典之後突然被炒作起來的。「那時主要利用人們對非典的恐懼,它被冠以能增強免疫的名頭,實際上不過是安慰劑作用。」
針對市場的瘋狂,2010年12月份,國家質檢總局發布了《關於冬蟲夏草不得作為普通食品原料的通知》,嚴禁使用冬蟲夏草作為食品原料生產普通食品。近日工商總局也曝光了「藏達牌冬蟲夏草膠囊」的虛假宣傳。
劉夙認為,冬蟲夏草的瘋狂對生態環境造成威脅,也欺騙老百姓花了很多冤枉錢,由此建立起來的商業神話,應該被打破。
「冬蟲夏草,不是中藥的神話,而是科學的笑話。」劉夙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