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董子琪編輯 | 黃月1
瑞典文學院即將在明日宣布諾貝爾文學獎的兩位得主。2018年,由於曝出一系列性侵與內訌醜聞,瑞典文學院將該獎項暫停一年。文學獎評審團主席Anders Olsson此前公布了今年評獎規則的變化,聲稱今年的獎項將會「開拓我們的視野」。Anders Olsson是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的文學教授,也是一位評論家。
那麼,今年的諾獎會幫助瑞典文學院重拾公信力、恢復公眾形象嗎?目前的賠率榜為我們提供的有效信息究竟有多少?對「多樣性」的追求會使得諾獎改變自己既往的國別、語種與性別偏好嗎?今年的瑞典文學院和獲獎者分別要面對怎樣的檢視和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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賠率榜可能不會準了
我們熟悉的Ladbrokes賠率榜不見了。截至目前,在Nicer Odds賠率榜上,加拿大詩人安妮·卡森(Anne Carson)名列第一,法屬瓜德羅普作家瑪麗斯·孔戴(Maryse Condé)位列第二,波蘭作家奧爾加·託爾卡丘克、中國作家殘雪和日本作家村上春樹跟隨其後。
這份賠率榜可以幫助我們預測今年的諾獎得主嗎?大概不能。這份賠率榜更像是幾個文學獎項綜合併混入此前Ladbrokes賠率榜的結果。
瑪麗斯·孔戴去年獲得了號稱為諾獎替代獎的「新學院獎」;託爾卡丘克去年以《航班》(Flights)摘得布克國際文學獎,今年的新作《犁過你的屍骨》(Drive Your Plow Over the Bones)入圍2019布克國際獎短名單;殘雪也憑藉小說《新世紀愛情故事》進入了國際布克長名單。由此可見,「新學院獎」和國際布克獎很可能是這份賠率榜的「母榜」,原因或許在於,相較於傳統的文學獎,這兩個獎項更加強調種族與性別的多元性(diversity)。
殘雪此外,這份賠率榜還混入了往年的Ladbrokes賠率榜「常客」,比如加拿大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西班牙作家哈維爾·馬裡亞斯、阿爾巴尼亞作家伊斯梅爾·卡達萊、肯亞作家恩古吉·瓦·提昂戈、韓國詩人高銀等。這一點也暴露了今年這份Nicer Odds賠率榜的虛弱不可靠——高銀去年被韓國女作家崔瑩美指控涉嫌性騷擾,雖然他本人予以否認,但仍幾乎沒有可能獲獎。諾獎會在最終結果上承認自己受到了布克國際文學獎或「新學院獎」的影響嗎?這是本年度諾貝爾文學獎的最大懸念。
瑪麗斯·孔戴(Maryse Condé)從2017年的諾獎結果來看,曾一度被視為風向標的賠率榜已經喪失了其靈敏度和參考線。在當年最終獲獎結果宣布之前,賠率榜沒有絲毫風吹草動。排在前幾位的作家與此前幾年的競猜順序一致,仍然是村上春樹、恩古吉·瓦·提昂戈、阿摩司·奧茲和阿多尼斯。直到石黑一雄的名字被瑞典文學院常務秘書念出時,人們才反應過來,在賠率榜上好像沒有見過他!而在2017年之前,賠率榜在諾獎宣布前最後幾小時內的變化都如同通了暗號一般,顯而易見地透露出當年獲獎者的秘密:2016年諾獎宣布當天,鮑勃·迪倫從賠率榜較後位置上升至第6位,此前一周,賠率榜前列都沒有他的身影。2013年也是類似的情況:臨近諾獎公布時,愛麗絲·門羅突然躍居Ladbrokes賠率榜第2位,賠率為1/4,僅次於村上春樹。
賠率榜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時而靈驗、時而不靈驗的情況呢?在2018年爆發的阿爾諾事件(讓-克勞德·阿爾諾是瑞典學院院士、作家卡塔琳娜·佛洛斯登松的丈夫,被指控多次對女性實施性騷擾)中,我們或許可以找到一些線索。據界面天下報導,在眾多針對阿爾諾的指控中,除性騷擾之外,還有一項是「七次提前將諾貝爾文學獎的名單洩漏給了博彩公司」。
讓-克勞德·阿爾諾(中),江湖人稱「讓-他老摸」,他被至少18名女性指控性騷擾、性侵和強姦,去年11月因強姦罪被判刑這項指控與諾獎關係密切,不禁令人懷疑:難道近年來博彩公司成為獎項風向標,並非因為文學方面的高瞻遠矚,而是依靠某些人的「洩密」?而那些最後一天在賠率榜上突飛猛進的「候選者」最終得獎,也並不是因為巧合,而是因為有人走漏了風聲?這實在令人大跌眼鏡。畢竟此前許多文章都分析認為,博彩公司之所以預測準確,是將行業評價、作家國籍、歷來獲獎者信息等進行綜合評估,自行創造出了一個分析框架。
如此說來,也許2017年正是諾貝爾文學獎的一個分水嶺——在這一年,這份名單沒有再次流出,賠率榜只是照例「因襲」了前一年的排名而已,到最後也缺乏必要的「信息」更新排名,反而讓一個從來沒有在賠率榜上出現的人奪得了獎項。既然阿爾諾被指控「洩密」,瑞典文學院也深陷醜聞漩渦,可以想見,各大博彩公司的賠率榜未來幾年都不會重現當日神奇的預測能力了。
經典正統可能遭到撼動?
諾獎文學獎評審團主席Anders Olsson日前揭示了今年評獎規則的變化,聲稱今年的獎項將會「開拓我們的視野」,扭轉這個獎項長久以來的「歐洲中心主義」與「男性主導」的頒獎傾向。那麼,諾獎今年會發生很大的改變嗎?
界面文化在此前的預測文章中指出,國籍與語種在諾貝爾文學獎的考量中佔據著非常重要的位置。毫無疑問,英語是諾貝爾文學獎最為青睞的語言。從1901年至今,在包括2017年諾獎得主在內的共114位得主中,有29位用英語寫作、14位用法語寫作、13位用德語寫作,還有西語作家11位。也就是說,用英、法、德、西語寫作的作家在諾獎得主中佔據絕對優勢,加起來佔據榜單的一半;而東亞世界的漢語和日語都僅各有一兩位得主,基本在榜單的最末端;更多的語言——比如土耳其語、意第緒語等——只有一位獲獎者。
國籍與語種影響的並非只是寫作地點、素材與出版語言,從瑞典文學院多年的授獎詞來看,還關係到寫作的傳統以及對於文學經典的接續——雖然傳統與經典在理論上屬於全世界全人類,但被視為傳統與經典的作品畢竟有著明顯的國籍與語種的傾向——在授獎詞中,歐美世界的經典文學傳統是明顯大過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的。例如,2017年瑞典文學院在授獎詞中稱日裔作家石黑一雄是歐美經典作家簡·奧斯丁、弗蘭茲·卡夫卡和馬塞爾·普魯斯特的「混合體」;2016年大爆冷門的鮑勃·迪倫被稱讚為「在美式歌謠的傳統下,創造了全新的詩意的表達」;2012年諾獎得主、中國作家莫言被讚美為「(其作品)令人聯想起福克納和馬爾克斯作品的融合」。
無論是奧斯丁、福克納還是「美式歌謠傳統」,瑞典文學院認可的經典文學傳統通常都是以歐美作家為主導的,即使這位作家來自中國、寫的是山東某個鄉鎮,也可以將其歸為「福克納」和「馬爾克斯」的鄉土書寫一派;至於非虛構寫作者阿列克謝耶維奇被加諸於身「復調書寫」的美名,也不禁令人想起前蘇聯學者巴赫金曾以此來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敘事風格。換言之,如果一位作家想要得到瑞典文學院的垂青,他/她是應該屬於或在必要時可以被吸納進入這樣的文脈之中的。而將獎項頒給接續傳統的作家,讓他/她成為傳統的一部分,也是諾貝爾文學獎在年復一年的頒獎儀式中塑造經典並同時進行「自我經典化」的手段。只是今年,傳承經典、重塑經典的行為也許會遭到質疑,畢竟崇高的經典與性侵、洩密等種種現實指控形成了過於鮮明的反差。
我們在此大膽猜想,2019年的諾獎也許會頒給一個看起來不那麼「正統」的作家,比如以非正統體裁、跨媒體方式進行寫作的作者,圖像小說以及類型文學作家都有可能獲獎。之所以這樣預測,不僅是因為此前諾獎就已經透露出了拓寬文學疆域的趨勢——將獎項先後授予非虛構寫作者甚至搖滾歌曲作者,也是因為這些「非正統」作家更需要來自瑞典文學院的榮譽,也更有可能在這樣特殊的時刻仍然不拒絕授獎。從奇幻科幻作家尼爾·蓋曼對於自己受到2018年「新學院獎」提名後相當興奮的反應中,我們也可以看出,類型小說作家是多麼需要獎項的肯定。
在國別和語種之外,影響今年諾獎授予的無疑還有性別因素。此前「新學院獎」最終將獎項授予一位女作家並非巧合,因為性別因素在這場因為性醜聞而掀起的文學獎風波中,確實發揮了重要作用。外媒的預測文章也指出,兩位獲獎者中很可能會有一位女作家。
哪些女作家有可能獲獎呢?由《使女的故事》引發全球關注、續作《遺囑》躋身今年布克短名單的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去年的布克國際獎得主奧爾加·託卡爾丘克?瑪麗斯·孔戴還是中國作家殘雪?雖然諾獎據稱要「去歐洲中心化」,但從目前的猜想來看,仍是主要以歐洲的文學獎動態作為參照的。另一方面,在涉及十數位女性的阿爾諾性騷擾醜聞之後,如果2019年瑞典文學院將諾獎授予一位女作家,會不會有被拒絕的風險?
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即使順利頒發,也依然會面臨兩個方面的問題。首先,瑞典文學院深陷訴訟和醜聞泥潭,必然使得文學獎歷來推崇的「獨立性」和「非政治性」蒙上一層諷刺色彩。再者,對於作家來說,在這個特殊時期接受授獎確實需要冒險精神,也必然要面對更嚴格的來自全世界的檢視。最後,就在剛剛過去的2018年,歷來獲獎呼聲很高的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和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奧茲相繼去世,2019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又少了兩位有力競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