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煙雨客
夜永星沉,讀夢溪筆談,從林林總總的知識掌故中,感慨文明的星火,一脈如豆,卻從未斷絕。
夢溪筆談的作者沈括是一位包羅萬象的雜家,可惜的是情商不高。
他與蘇軾本為國家圖書館的同事,也曾奉皇帝之名去調查蘇軾現狀,也是拜沈括所賜,蘇軾陷入烏臺詩案的泥淖,並一度寫下絕命詩。這兩首詩就是《獄中示子由》。
其一
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
是處青山可藏骨,他年夜雨獨傷神。
與君今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
其二
柏臺霜氣夜悽悽,風動琅璫月向低。
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
額中犀角真君子,身後牛衣愧老妻。
百歲神遊定何處?桐鄉應在浙江西。
是啊,哪裡的青山不可以埋骨呢?只是,我親愛的兄弟,每逢夜雨之夜,可能會獨自傷神吧?內心沉痛,感慨遙深。
雖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萬言不值一杯水,但這樣動人心魄感人至深的文字,依然是可以救命的。
蘇軾的絕命詩作完成後,獄吏按照規矩,將詩篇呈交神宗皇帝。宋神宗欣賞蘇軾的才華,並沒有將其處死的意思,只是想藉此挫挫蘇軾的銳氣。
尤其是讀到蘇軾的這兩首絕命詩,感動之餘,也不禁為如此才華折服。為蘇軾求情的人很多,王安石也勸神宗說:聖朝不宜誅名士,神宗遂下令對蘇軾從輕發落,貶其為黃州團練副使。
因為這兩首詩,當然也有皇太后等人的營救,轟動一時的「烏臺詩案」就此銷結,蘇軾也重獲自由。
此後的沈括,當沒事發生一樣,依然跟蘇軾是朋友,還是禮數周到,恭恭敬敬,蘇東坡想發脾氣也找不到理由。對沈括來說,他更像是一個科學家,而不是世俗之人,本來也沒有害人之心,只是無意中充當了幫兇而已。
他的書中有這麼一篇故事:
賈魏公為相日,有方士姓許,對人未嘗稱名,無貴賤皆稱「我」,時人謂之「許我」。言談頗有可採。然傲誕,視公卿蔑如也。公欲見,使人邀召數四,卒不至。又使門人苦邀致之,許騎驢,徑欲造丞相廳事。門吏止之,不可,吏曰:「此丞相廳門,雖丞郎亦須下。」
許曰:「我無所求於丞相,丞相召我來,若如此,但須我去耳。」不下驢而去。門吏急追之,不還,以白丞相。魏公又使人謝而召之,終不至。公嘆曰:「許市井人耳。惟其無所求於人,尚不可以勢屈,況其以道義自任者乎。」
這耿直率性的許我,也有沈括的影子吧?無求於人,又何必折節事人?
百年之後,我們俱歸塵土。這些愛恨情仇悲歡哀怨,最終都湮沒在風煙塵埃裡了。就如蘇門四學士之一黃庭堅寫的這首清明。
清明
宋 黃庭堅
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
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
人乞祭餘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
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
說什麼智慧愚氓,最終不過是一個個再無差別的荒丘。可是,那些閃耀著靈性與光芒的名字,將如日月星辰,經天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