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以前,八月十五的前一天,快到吃晚飯的時候, 家裡來了一位客人,是父親的 一個患者,他給家裡送來兩包月餅。那時候的月餅沒有精美的包裝,都是用糙黃色的紙包著的,紙包上面還有一張印著鉛字的粉色紙,用紙繩綁著, 顯得高檔、有品位,更像禮品。 一般送人不會只送一包,而會送兩包,每包都是六塊。當時, 對於我們這些孩子,並不關心包裝如何,一心想的都是裡面的東西。
父親的病人很多,送「禮」 的人自然也多,家裡常收什麼我們十分熟悉,雞蛋、黃瓜、豆角、紅薯、菜瓜比較常見, 偶有魚蝦和老白乾,月餅還是很罕見。
父親好客,又正好是晚飯時間,他便挽留送月餅的這位患者:「咱們一起吃飯吧,我這裡還有半瓶老白乾呢!」那位患者倒也一點不客氣,坐下來就吃,還與父親推杯換盞。 說是「咱們一起吃飯」,其實只有他們兩個人,因為家裡來客人時,母親總是在做「後勤保障」,孩子們則是不能上桌的。
我們並不是存心抱怨這位實在的客人留在家裡吃飯,只是心裡恨他屁股太沉,坐下來連吃帶喝,說個沒完沒了。
終於,盼走了這位客人, 父親把我們幾個孩子叫過來, 打開月餅的紙包,香噴噴的棗泥月餅就赤裸裸地展現在我們面前。「拿吧,你們每人一塊。」 父親的這道命令,我們都特別樂意執行,誰也不爭搶,心裡知道只能拿一塊,剩下的都由姥姥和媽媽處理。
此時,我們覺得天下最美好的食物就是月餅了,誰都不捨得大口咬下去,只是用舌頭舔舔酥皮,然後把月餅掰成小小一塊,就著口水,慢慢往胃裡送。
爸爸此時早已酒足飯飽, 所以並沒有吃月餅,高興之餘, 就問起我們:「你們長大了想幹什麼呀?」
「我長大了想當醫生。」 我回答得很乾脆。
弟弟說:「我長大了要去做月餅、賣月餅。」之後,姐姐、 哥哥和妹妹的回答,我沒太記住。
父親問我,「為什麼想要當醫生?」我說,「當醫生有人送菜、送雞蛋、送月餅,很有面子。」
父親又問弟弟,弟弟回答說,我做月餅、賣月餅可以隨便吃,吃個夠,不用像今天這樣,只能吃一塊。
如今,弟弟長大了,可是並沒有去做月餅、賣月餅,而是當了醫生。
我長大了,真的當上了醫生,可是少有患者送蔬菜、雞蛋、黃瓜、豆角、紅薯和菜瓜, 雖然和患者一起吃過飯,但並不是在我家裡。
如今的月餅品種眾多,琳琅滿目。又是一年八月十五, 弟弟家裡收到很多月餅。我們找了又找,可是並沒有棗泥月餅。打開一個紅木盒子包裝的月餅,裡面只有盤子大小的一塊月餅。我們每人掰了一小塊兒,放在嘴裡,食之無味地咽了下去。
我們聊起小時候父親問我們的理想,我調侃弟弟:「你做月餅、賣月餅的理想怎麼沒實現呀?」他笑了笑說,「哥,人的理想哪兒能只有一個呀, 一個階段一個理想。理想應該像月餅一樣,不斷更新,有時還要扔掉一些」。
憶起當年分享患者送來的棗泥月餅,仍能回味些許幸福感。如今,面對品種繁多、包裝精美的禮品月餅,但再也找不到當年的味道了。弟弟感嘆道:「時代不同了,現在醫生、 患者和過去的不一樣了,月餅也不是過去的味道了。」
(選自《中國醫學人文》雜誌2017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