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美國著名的新聞網站《赫芬頓郵報》的創始人阿瑞阿娜•赫芬頓出版了她最新的書《睡覺革命》（The Sleep Revolution），在美國以及西方世界發動了一場革命：睡覺革命。她在TED演講上，在電視上，在新聞訪談上，到處都大講特講睡覺的必要性。
她的書當年上了《紐約時報》 暢銷書榜，顯然，美國以及西方太需要睡覺革命了。睡覺短缺成為現代人生活的特徵之一。這本書的第一章的題目就是「我們目前的睡覺危機」。據這本書說，睡覺不足已經成為世界流行病。「時間就是金錢」成為我們這個世界的銘言，人們為了賺錢，為了省時間，很多人乾脆把睡覺的時間都縮短了，認為睡覺可有可無或就是浪費時間。
結果呢？全世界的辦公室裡，到處都遊走著沒睡好的人們，他們看起來在辦公室忙著，其實效率並不那麼高，他們從早到晚都在工作，疲憊不堪，據「美國睡覺基金會」統計，美國有三分之二的人，睡眠不足。美國人平均睡覺時間從五十年前的每天八個半小時降到不足七個小時。百分之三十的有工作的人睡覺不足六個小時，而且窮人的睡覺時間更少，因為很多人需要做兩三份工，睡覺對他們就是奢侈品。
睡不好覺給美國的經濟造成了巨大的損失。人們犧牲睡覺，為了提高效率和生產力，具有反諷意味的是，缺覺造成的效率低下，導致每個人每年平均都喪失了11天的生產力，結果是美國的經濟每年由於睡覺不足喪失了630億（63 billion）美元的生產力！睡不好或睡不著， 2014年美國人花10 萬億美元買安眠藥。安眠藥的用量是隨著年齡和教育水平的提高而增高。睡不好覺的性別比例為女性遠遠高於男性。女性吃安眠藥的也遠遠高於男性。
讀這本書的前兩章，讓我大開眼界，也心驚肉跳，因為我也曾是吃安眠藥的女人之一。多年來我一直睡得不那麼好，其中的原因，一是我一直以為睡覺是浪費時間，就如同我以前覺得多做愛是浪費時間一樣。二是我總覺得少睡點覺沒關係，睡覺是我唯一可以擠出來的時間，看書或學習。
小的時候，當家人都睡覺之後，我常常一個人起來，把燈泡用報紙罩上，拉到床頭，躲在被子裡看書。別人睡覺，世界安靜，我覺得很舒服，於是多年來形成了習慣，我總是怕浪費時間。記得一次我說，別浪費時間了，老伴不同意說：「時間本來是不存在的，人類制定了時間，就是為了浪費才存在的，我們必須好好浪費時間，比如必須多做愛。」我聽了他的荒謬的理論，大笑，想想覺得他言之有理。
可是我還是不願意多睡覺。去年夏天，多日的缺覺，我終於累病了。五月初帶著學生在中國做暑期項目，學期剛剛結束就去中國，學生的事情事無巨細，我都要操心。最後一個星期在西湖，我累得頭暈，在西湖邊我臨時撐不住了，去找醫生，醫生就在樹林掩映的居民區裡。給我量血壓，血壓不高，但我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對。
學生走後我就垮了，在中國多呆了不到四個星期，我住在北科大的宿舍裡，安靜地養病，也沒有什麼好轉。後來繼續在法國鄉下呆了五個星期，還是身體不好，回到美國的時候，兩個小腿都是疹子——我只有緊張、恐懼和過度勞累的時候才起疹子。
整個2019年的秋季學期我都在看醫生，其實身體也沒沒有什麼不好，就是頭疼，頭總是隱隱作痛，頭懵懵的。我做了一切可以做的化驗，什麼都沒有問題，無法找到問題。神經科醫生乾脆給我開睡眠的藥，要我睡覺。
美國睡眠的藥大致有兩種：安必恩（Ambien）和思諾思（Stilnox），其實都差不多。我對醫生如此給我安眠藥有點不安，我是一個什麼藥都不想吃的人，多年來沒有吃過任何藥，現在要靠藥物睡覺，我很擔心。但為了緩解我的頭疼，我還是吃了安眠藥睡覺。但吃藥睡覺後，第二天我常常覺得頭昏沉沉的，不清醒，安眠藥並不讓我安眠。
自從三月初的春假開始，我們就自我隔離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隔離給我帶來了多年來從來沒有過的放鬆。這麼多年來，我總是在忙，每個學期都教很多課，有的時候就是因為擔心學生對別的老師反映不夠好，我就給自己加碼，替他人教一門或兩門課。這幾年都是如此，我天天都一路小跑地上課。春季學期，通常是考完試的周末，就帶學生去中國做暑期項目，從來沒有放鬆過。
現在既然社會距離化，不必上班，我就乾脆不吃安眠藥，就試試自己睡覺。最重要的是，晚上不看手機；其次就是切斷那些讓我頭疼不已的人，根本不跟他們聯繫，拉黑。我沒想到這招還挺靈的，我最近睡得越來越好，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睡得這麼好。
最近這兩星期我睡得特別多，因為既然政府要求我們在家睡覺，我就積極響應，晚上八點多一點，我就上床，半躺著看視頻或小說，九點多一點就開始困意襲來，徹底放鬆，躺在床上聽Podcast，聽著聽著我就入睡了。
進入夢鄉之後，我會在夢中夢到聽廣播或有些人在我的夢裡講故事，比如昨夜我就夢到老伴在跟人談論投資的事情。我在夢中很詫異，想，他什麼時候學會了投資？講得頭頭是道的，結果我夢中漸漸意識到，是我的廣播，還在談投資，我伸手把廣播關上了，繼續睡。
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不是一次兩次了。幾天前還夢到我到了一個我不常去的地方，可是我卻來過這裡，我聽見講解員在講解這個地方的歷史，似乎這個地方跟啟蒙運動有關係，我覺得拐過去就是一片森林，夢中的我想，啟蒙思想家們是不是常在這裡散步呢？我是不是應該走過看看呢。我又醒來了，原來我的廣播正在討論啟蒙思想家。我微笑著關上廣播，又去睡了。
昨夜大雨，雷電交加，我睡夢中被雷聲喚醒，房頂上是大雨砸在房頂的聲音，我覺得非常甜美，春天的暴雨，隨著春雷，我在床上好像嬰兒裹在舒服的棉被裡，我說：太美了，太美好了，睡著了。今天早上八點多才醒來，打開窗戶，真的太舒服了，空氣清新，雨後的舒適和寧靜伴著金銀花的芬芳，這樣的早晨，真心曠神怡。
這幾個星期睡的結果：我的頭已經不再疼了，我徹底康復了，從來沒有覺得生活如此美好過一樣。人身體舒服的時候，覺得生活也優美。
阿瑞阿娜•赫芬頓在書中描述了睡覺的歷史，看得我開心大笑，我真沒想到睡覺有這麼多的文化歷史。她還講解了睡覺的科學以及睡眠缺乏這種疾病——必須把睡眠缺乏當成疾病來看。《睡覺革命》這本書的下半部是探討怎樣能睡覺，睡好覺的。她說，睡覺前不要把燈光開得很亮，不要有藍色的燈，（天，我的浴室的燈就是藍色的！）不要讓房間太熱，晚上少吃飯，睡覺前千萬別吃甜的和辣的東西，穿鬆快的睡衣，睡覺前可以冥想，躺在那裡不動，就容易睡著了。好吧，這些說起來都很簡單，她說得都很有道理。
阿瑞阿娜•赫芬頓不停地說：要發現睡覺的力量！睡覺是效率的基礎！是成功的根本！我邊看邊笑，我對成功學毫不感興趣，但是睡覺的確是做好事情的根本。這本書裡，她也太博學了，裡面的引證和名字看得我眼花繚亂，真不愧是牛津畢業的。今天看她的書，天氣好得讓人只想到外邊去，到森林裡去，我坐在桌前，記下與睡覺有關的思緒，爭取今晚還好好地睡覺，不怕浪費時間，多睡覺，睡好覺。
喬治亞州今天生病人數達10566個，379個人因病去世。州長昨天說延長在家隔離時間，從原定的13號延長到月底。一個星期內有40萬人申請失業補助。
明天是Good Friday——復活節前的星期五，是耶穌•基督被釘在十字架上為人類的罪而死的日子，也是反思和紀念的日子。
4/9/2020
（本文作者沈睿系美國莫爾豪斯學院教授，著有《假裝浪漫》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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