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喜歡古典詩詞,上學時喜歡的是詞藻華美精緻的詩句,那些平鋪直敘、平白無奇的詩句卻不受我的青睞,總是很好奇,為什麼這樣的平平淡淡詩句能被稱頌流傳至今,而沒有湮滅在時間的長河裡?隨著閱歷的增長,人生的豐富,才慢慢體會到這些看似平淡無奇的詩句裡飽含的人生哲理,再讀這些詩句,結合自己的人生體驗,只覺得這些平實的句子直擊人心,感覺再沒有這些字句貼切了,自己無法訴說感受,被詩人的妙筆娓娓道來。近期回鄉讓我想起了賀知章的兩首詩,字字不帶辛酸,讀來卻字字辛酸。
回鄉偶書其一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這首詩是全詩詞句平淡,近乎口語,任何一個人都能讀懂明白,但細細品味卻能發現,這首詩寫盡了遊子回鄉那一刻的辛酸和迷茫。作者早年為求取功名遠赴京師,離開時還是翩翩少年,風華正茂,憧憬的也許是長安的繁盛恢宏,嚮往的是朝堂上的威嚴莊肅,幻想的也許是衣錦還鄉那一刻的志得意滿。在歷經周武,睿宗和玄宗開元幾朝的宦海浮沉後,歸鄉時已是85歲的白髮蒼蒼的耄耋老人。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對於故鄉來講,離開時他是翩翩少年,歸來時他是蒼蒼老者,是歸根落葉,在作者心裡什麼都沒變,變得只是年齡和白髮,而不是身份,所以少小離家老大回。再回故鄉滿頭斑斑白髮,卻無人能識,唯一能證明自己的是一口鄉音。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赤子歸鄉,不必前呼後應,單鞍匹馬,才能更親切地體會故鄉。詢問黃頭兒童回家路時,卻被反問從哪裡來?兒童臉上天真無邪的笑,映射白髮蒼蒼的客內心的苦,這明明這是我的家鄉,我為什麼是客呢?如果我是主,那為什麼還需要問路呢?從何處來?這是最難回答的問題了,在人生前幾十年每次回答的時候,都會回答這裡故鄉,但這次面對黃頭兒童的問題,卻只能回答——長安。此時此刻,我的身份到底是不是故鄉的客呢?恐怕這也是困擾千百年來遊子的共同的一個問題吧。
回鄉偶書其二
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
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
這首是承上的,經歷過身份困惑之後,作者可能在思考著為什麼會有這麼大變化呢?也許一是時間流逝,二是因為人事消磨吧,故時的親朋好友好多煙消雲散,再也無法把酒言歡,再也無法揮斥方遒,歸來仍是仍是少年終究是一場夢罷了,故鄉已經無人識得翩翩少年賀知章,只知道他是從京城退休回來的集賢院學士賀監。
春風襲人,萬物生發,白髮蒼蒼老人門前的鏡湖仍舊水波漾漾。千百年來唯一不變的唯有這門前湖水和嫋嫋春風,見證了一代又一代人的離合悲歡。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物是人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