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有到太魯閣了,這是青年時一走再走的一條路。
沿著立霧溪,兩側峽谷是最震撼我的風景。一次一次走過,從少年到中年到進入老年,覺得也可以從奔騰激情嘯傲,一段一段懂了潺潺湲湲,像如歌行板,像溪流過了險峻陡峭高峰,可以慢慢在淺灘巨石間迴旋搖蕩,不疾不徐。
走一條路,像走自己的一生。
知道上遊源頭已遠,到達出海口也還需要時間。這一條穿山越嶺的溪流,有過飛瀑,有過急流,有過險灘,有過深潭和漩渦,有過涓涓細流,也有過驚濤駭浪,在兩山之間,它記錄著歲月一日一日頓挫侵蝕的痕跡。
走下慈母橋,在荖西溪與立霧溪合流的地方,白色巨巖上全是水紋。水的嫵媚婉轉,水的糾纏牽連,水的憤怒,水的纏綿,像洪荒以來的愛與恨,一一書寫烙印在巖石上。
我坐下來,細細閱讀巖石,閱讀水幾億年間在巨石上留下的歲月紋身。
02 四季流轉,周而復始
從立春到雨水,從驚蟄到春分,從清明到穀雨,從立夏到小滿……每兩個星期左右,一次節氣推移,應和著星辰流轉,應和著風起雲湧,應和著潮來潮去,應和著花開花落、日升月沉……
這些在工業文明的現實裡都會漸漸被遺忘、失去了意義的節氣,卻在池上這樣一個農村,時時被農民記惦在口中。
數千年的農業文明,與土地賴以為生,與雨水、陽光、風雲賴以為生,要兢兢業業,時時刻刻記得自然的變化。日照的長或短,定出了春分、秋分,四時裡刻畫了立春、立秋、夏至、冬至。
驚蟄是大地萬物從沉睡裡甦醒,雨水是植物茁長的渴望,芒種、穀雨都是五穀萌生的記憶。到了小滿,就看到池上田裡的稻穀抽出穗,結了最初一粒粒圓圓的穀粒。
我喜歡立秋以後的處暑,是夏天的結束,也是民間說的「秋老虎」。
白露、秋分、寒露、霜降是我喜愛的四個節氣,早晚有涼風習習,清晨可以在樹葉上看到一粒粒露水,空裡流霜,夜晚可以滅燈看耿耿星河。
氣候變遷了,都市殺死了節氣,這幾年,小雪、大雪常常連樹葉都不變色。冬至燠熱,吃著湯圓,心中忐忑。
回到土地,回到自然,認識節氣,也許不是懷舊鄉愁,而是自然異變時刻留給都會人的新的救贖吧!
小寒、大寒走過歲月,跟四時依序綻放又依序零落的花朵一一問候。河口漲潮,洶湧澎湃,猶記得青春,熱淚盈眶。此時潮退,一波一波,在沙石泥濘中緩緩迂迴退遁逝去,學會舍離,學會退潮離岸的告別。
我在節氣裡做救贖自己的日常功課。知道歲末寒冬,冷到極致,再過兩星期,就是立春了。
二十四節氣這樣周而復始,不言不語,不動聲色,數千年來,它在無言中,看過多少朝代興亡,有多少人仰馬翻的嚎啕涕淚。
朝代興亡,涕淚喪亂,使歷史驚動。
然而,朝代興亡之上,還有歲月靜好,可以靜看山靜雲閒,靜聽鳥啼花放,無一點愛憎,無一點喜嗔,不哭不笑。
03 做好每一天的功課
西湖人都知道:晴湖不如霧湖,霧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雪湖。
這或許是感傷者的意見吧,其實,晴、霧、雨、雪,我都去過,也都好。晴湖水光瀲灩,陽光亮麗。如果是春天,走蘇堤,自然知道「蘇堤春曉」桃紅柳綠的繚亂繽紛。「柳浪聞鶯」是聽覺的功課,也有春天黃鶯鳥在柳絲飛揚中跳躍啁啾的愉悅歡欣。
起了霧,下了雨,「平湖秋月」「三潭印月」,山色空濛,色彩褪淡,繁華去盡,風景只剩下水面流逝的光。今日雨中,西湖是一幅悠遠的水墨長卷。哀樂入中年,可以微笑看山看水,可以微笑看花開花落,潮來潮去,雲舒雲卷,沒有什麼牽纏掛礙。
某年除夕到西湖,大雪紛飛,一片瑩白。走過斷橋,自然知道什麼是舍離,什麼是告別,什麼是諸相非相。
我並不想只用哀傷的心境看山水,「曲院風荷」據說「曲」原是「麯(讀作qū)」,是南宋釀酒的「曲院」。盛夏炎熱,風裡酒香夾著荷花香,迎面撲來,那真是嗅覺的饗宴狂喜吧。
西湖是一年二十四節氣的功課,「春曉」提醒「晨曦」,「雷峰夕照」就提醒「晚霞」。
今日又微雨,和好友二三雨中遊湖,小舟或即或離,若遠若近。宋元畫裡常有這樣兩艘船,若知己攀談,又像是陌路,對面不相識,各自有各自的天涯海角。湖上來過白居易,來過蘇軾,來過張岱,來過李叔同,他們不曾對話,留下的也只是千古的獨白。
節氣提醒的是自然秩序,希望新的一年節氣不亂,人事不亂。能有不亂之心篤定做好日常的功課。
把這幾年的博客裡做日常功課的圖文,結集成書,我合十敬慎,為眾生祈福——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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