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秉坤乃辛亥革命武昌起義的功臣。他是湖北省武昌縣(今武漢市江夏區)人,1884年生,字戴乾,曾名祥元,又名忠炳。武昌起義時,他親率新軍工程第八營首先發難,打響了第一槍,隨又率敢死隊攻佔清廷督署;在陽夏戰鬥中,誓死保衛新生政權。史學家稱他是一位忠貞不渝的共和衛士,武昌起義第一槍的製造者,武昌起義的組織發動者,新生政權的英勇捍衛者,高風亮節的民主革命勇士……而湖北的父老鄉親們則口口相傳,親切地稱他為:我們的辛亥首義元勳「熊一槍」。
孫中山在1919年撰寫國慶賀詞時,提筆即謂:「今日何日?此非我革命同志熊秉坤,以一槍發難之日乎?」熊秉坤由於首義有功,後來擢升陸軍少將,成為混成旅旅長。1913年,熊秉坤鄙棄袁世凱的高官厚祿,參加反袁的二次革命,先組織改進團,後任鄂中司令。失敗後,流亡日本,加人中華革命黨。護法運動期間,任廣州大元帥府參軍、高級副官、代參軍長等職。為實現孫中山先生宿願,謀求中國統一,回到武漢進行策反,時遇二七大罷工,根據當時湖北武漢中共的工作負責人張國燾回憶錄稱:當時黨的最後一次會議地點,因被敵人發現,臨時改在辛亥革命元老熊秉坤先生家召開;熊秉坤既作了掩護者,又作了參與者,他的發言,表露了他敢打敢拼、視死如歸的性格。
2001年恰逢辛亥革命90周年。慶典前夕,筆者專程拜訪了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湖北省委員會原副秘書長——熊秉坤的獨子熊輝先生,想請他談談熊秉坤的史績,以介紹給讀者朋友。熊輝生於1927年,原本是家中的第7個孩子,但上面的6個姐姐全都在戰亂顛沛中早夭了。因而他不僅是熊秉坤的獨子,更是其惟一長大成人傳有後嗣的獨苗;並且熊家從熊秉坤的父親開始,到熊輝這一代為止,已是三代獨苗單傳了。鑑於近來有人藉助某些傳媒聲稱是熊秉坤的侄子,熊輝笑著對筆者說:「那純屬子虛烏有。如果方便的話,請借你的筆代我聲明一下。」接著,熊輝笑道:「先父史績,國人多已耳熟能詳,我就談談周總理對先父及我們全家的深切關愛吧。」於是,筆者錄下了熊輝先生的以下回憶:
父親曾為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委員。黃埔軍校開創期間,他結識了周恩來。北伐成功,國共卻分家了,從此天各一方。周恩來打響了南昌起義第一槍,參加了紅軍二萬五千裡長徵。父親則一度擔任湖北省政府委員、審計委員會主任委員,同時兼任武昌市市長。1931年後,父親長期掛名南京軍事參議院中將參議,1946年退役。解放戰爭期間,父親通電反對獨裁,推進和平運動。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歷任全國政協委員、湖北省政協常委、中南軍政委員會參事室參事、湖北省人民委員會委員等職,受到各級黨組織無微不至的照顧,尤其是周恩來總理體貼人微的關懷。
早在50年代,湖北省省長張體學於百忙之中,來到我家,轉告了周總理關懷之情,並讓我家搬到水果湖張家灣居住。父親當即誠摯地感謝周總理及張省長的美意,並說:我已古稀,垂暮之年,一切都不講究,不必再遷新居,後人也自有後人福,無須考慮他們;何況國家在實行第一個五年計劃,到處都在搞基本建設,需把錢用在基建上,國家富了,民族興旺了,兒孫們自然也受惠其中。張體學笑道:熊老,看來你真是一個廉潔自律者,一生兩袖清風,安於清貧淡泊,給你房子不要,捨不得這既破又老的房子,你時刻記得國家和人民;我們共產黨人講吃苦在前,享樂在後,你也有這民族傳統美德,我們真是好朋友,真是同心連根的一家人!走時,張省長再次勸父親遷移新居,父親婉謝。張省長見此情景,只好派人將先父住屋予以修繕。在修繕中,父親也只同意將屋面漏雨之處重點修繕,任何裝飾一律辭謝。
1961年,辛亥革命50周年,父親作為全國紀念會的籌委和湖北推選出的辛亥革命志士代表,參加了北京盛典。國慶宴會上,清朝「末代皇帝」愛新覺羅·溥儀得知父親也出席這次宴會,便向中央統戰部副部長張執一表露想見父親一面,張立即稟報周總理,總理欣然同意。「末代皇帝」來到父親面前,高舉酒杯說:「辛亥革命,你打響了第一槍,可稱蓋世英雄,了不起,推翻了封建統治,打倒了我這個當年還是小孩子的皇帝,讓我能順應歷史潮流,改造為新人。為表達謝意,容我敬你一杯。」父親則謙遜地回答道:「承當不起,我們過去是夙敵,你是皇帝,我是亂民;今天是共產黨領導,冤家路寬,大家擇善而從,成了朋友,都做了新人。新人做新事,讓我們為國家昌盛,民族興旺共同乾杯。」此後,周恩來又精心安排組織了溥儀等人與我父親等革命黨人的正式會見。這一會見成為曠古未聞的歷史性會見,是一次奇人奇事奇會的「三奇」會,至今仍為人們津津樂道。
1964年,全國政協開會,組織上特許我陪同父親前往。湖北省的委員都住在民族飯店。記得有武漢軍區副司令員張廣才,湖北省政協副主席、建國前國民黨最後一任湖北省主席朱鼎卿,建國後任武漢市副市長的民建武漢市委副主委孫耀華,還有著名漢劇藝術大師、鬚生泰鬥吳天保……他們一起應邀出席了周總理主持的國宴。父親因飲酒過量,回到飯店,顯現出一副醉態。孫耀華等幾位對我說,你父親今晚太高興了,多喝了幾杯,吃醉了。張副司令員哼著楚劇《蔡鳴鳳》走過來說:「嘿,你父親今天風頭出足啦!」我緊張地問道,是否酒後失態。他們哈哈大笑起來。孫耀華說:「周總理到湖北這邊打招呼,與你父親握了手,又一同坐下來談天,我們這些人都只能在一旁靜聽。」吳天保說:「像跑龍套的站立兩廂。」朱鼎卿說:「大家列隊行注目禮。周總理走後,大家為你父親高興,稱道你父親為湖北添光增彩,還都知道你父親是海量,你一杯,我一盅,喝多了。」
父親通宵睡得很香。第二天大早一醒來,就對我說:「周恩來總理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宴會上那麼多人,那麼忙,他各處都事無巨細地照顧到了,到了湖北這邊與大家乾杯後,拉我坐下來,肩並肩地談家常,讓人感到他是那樣的偉大,那樣的親切,那樣的摯誠。身為一國總理,一點兒官氣也沒有,毫無架子可言。過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了得?怎麼會與我促膝而談?我在過去,家裡應該是高朋滿座,可被打入冷宮,無人問津,而今居然能和當朝『宰相』坐在一起……」我急忙問父親,周總理說了些什麼?父親說:「那真是體貼人微,問我血壓,問我心跳,問我住得怎樣,吃得怎樣,過得怎樣,到北京習不習慣,問你們在哪裡工作,問有幾個孫兒孫女……」
俗話說,好男有淚不輕彈,可父親這時哽咽起來,他說:我活了80歲,哪有什麼淚水不淚水;可昨天,兩個眼睛都溼了,心要跳出來了,血像燒開了的水,人如同在夢裡一樣;周總理問我有什麼要求,我這時哪裡又說得出一句話來,只是搖頭連說不不不,連謝一聲都沒說。我太糊塗,太對不起周總理,太抱歉了。後來周總理對我說:我前幾年的許諾,會放在心上,你在湖北,有事還是找找張體學,方便一些。我趕緊說,張省長是個好省長,很關心我的。周總理聽了,滿意地點點頭,並讓我有什麼要求大膽地講,包括個人及兒孫的。我連忙回答道,個人及家庭的絕對沒有,要有就是希望早日建成辛亥革命紀念館。周總理連連點頭說:提得好,辛亥革命是一場偉大的革命,是由偉大的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領導的,中國共產黨人是孫中山的革命事業繼承者。我們肯定辛亥革命,紀念辛亥革命,歌頌辛女革命,要把這一可歌可泣的歷史,作為愛國主義教育的重要內容,讓全國人民了解和知道。辛亥革命不僅是改朝換代,推翻了封建,廢除了專制,打倒了皇帝,更主要的是人們在精神上、思想上獲得空前大解放,共和深入人心,反對皇帝,反對獨裁,為以後的革命發展,開闢了道路。沒有一百多年來諸如辛亥革命的仁人志士前僕後繼,流血犧牲,夢寐以求地追求真理,就沒有我們現在的社會主義金光大道。周總理還說,辛亥革命是國共兩黨的認識上的一個重要共同點,促進世界和平,實現祖國統一,都需要有這麼一個辛亥革命紀念館,應當積極籌備。
我問父親:「周總理說答應你的事會放在心上,是什麼事?」父親幸福而又神秘地一笑說:「現在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
1969年,父親病危。當時高於病房被取消了,連一般病房的醫治與護理也被打亂。張體學雖擔任湖北省革命委員會第三把手,但仍有時時被揪鬥的風險。他不好對醫院下命令,而是設法示意讓醫院為父親改善醫療條件。醫院立即以搶救重病號為名,封閉了一個樓梯轉角,闢成一個臨時單間病房,加強了醫療與護理。又讓我已下鄉當知青的長子熊永鑄請假回城,與我日夜輪流照顧。這時,父親告訴我:「你曾經問過的一件事,現在該告訴你了。1959年春,全國政協開會,周總理邀約了部分年歲較大的委員開座談會,鼓勵大家把自己親身經歷,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事記下來留給後人。他說,這是一筆財富,了不起的財富,可以讓後人借鑑、學習,從中吸取經驗,接受教訓,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為祖國統一服務。總理祝願大家健康長壽。他說,人生自古誰無死,這是自然規律,人人有份,十分公平,誰也有這白的喜事到來的一天。大家已是高齡,時不待人,錯過了時機,就再也無法挽回損失,因此希望老先生們在有生之年,寫些東西留給後人。在座的百年之後,我儘量提供服務……散會時,周總理又特意對我說,你老在外地,找張體學就行。」父親講到這裡,稍停又接著說:「到時候,你去找張省長,報個喪,不必也不要提要求和照顧。」
父親去世是在1969年5月31日下午5時左右。我遵照遺言,找到時已古稀之年的陶述曾副省長,他領我到省政府辦公廳秘書長等領導家中,可就是無法與張體學聯繫上,他們都感嘆地說,熊老死得太不逢時了。這時,已是夜晚10點,我送陶老回家後,無可奈何但又抱一線希望地與好友到湖北省革命委員會門前傻等。剛去,警衛還誤認為是去靜坐的,後來了解情況後,得到了理解與支持。深夜兩點前後,我們攔住了時為「抓革命促生產」負責人的丁力,說明情況,他先讓我們在門前等候5分鐘後,將我們請入了會客廳,轉告了張體學的意見:熊老生前,周總理十分尊重和關心,喪事要報周總理;先用小車送你們回家,並問有什麼要求。我回答道:「沒什麼照顧要求,是騎自行車來報喪的,不必用小車送了。」丁力說是體學同志的意思。於是,我們坐小車回到家中。第二天一大早,果由以後曾擔任參事室主任的安平等幾位同志來到家中,代表張體學及組織慰問家屬,並傳達了周總理四點指示:①安葬在武昌九峰烈士陵園;②湖北省革命委員會操辦喪事,贈送花圈;③開追悼會,報紙電臺發布訃告和消息;④慰問家屬,聽取意見。自此以後,我當了甩手「孝子」,省革命委員會操辦一切喪事。只是在臨開追悼會時,突然改為告別儀式。張體學帶口信來:「很想親自主持參加,但不太方便,以後有機會到家中看望,務望節哀。」這時,我知道了體學同志有難處,,也不再提任何異議,因為一切都是徒勞的。告別儀式由湖北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湖北軍區司令員、老紅軍韓寧夫主持。參加告別的父輩們,既感傷失去了一老友,又慶幸得到這樣一個機會,在浩劫中被允許聚會相見。
話到此處,熊輝先生稍稍停頓了一會兒,接著又說:「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後,我有幸參加民革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受到鄧小平、李先念等領導同志的接見,並一起合影留念。我深深感受到黨的優良傳統又回來了,黨的統戰工作迎來了又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