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經健康界特約作者「湘西刀客」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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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父親電話時,妻就在一旁。
聽著我們的對話,她的表情愈來愈緊張:「爸爸的肩膀又脫位了?」
我點了點頭:「是啊!」
妻有些無措,問題一個接一個:「得馬上回去?是不是帶上麻醉師?需要助手嗎?」
倍感艱難的第6次復位
妻的擔憂來源於父親上一次肩關節脫位。那一次,我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復位成功。
那還是一年前的一天下午,父親在和母親挪柴時,並沒有比較特別的姿勢,突然間就出現了左肩關節脫位。感覺到電話裡母親毫不掩飾的焦急,我立即從90公裡開外的維新鎮匆匆往水田老家趕,途中在太平鎮接了妻隨同。
到家時,夜色已深,除了偶爾聞及犬吠,村裡人多已入睡,家裡沒有一個旁人。父親躺在床上,十分緊張,肩部肌肉緊繃,我檢查了下:方肩畸形、肩胛盂處空虛、上肢彈性固定,是典型的肩關節前脫位。作為已經進行肩關節脫位復位上百例的醫師,我是理所當然的術者,妻和母親充當助手,馬上為父親復位。進行局部浸潤麻醉後,復位採用經典的Hippocrates法,這是高等醫藥院校教科書上唯一的方法,也是教授們教給我們的唯一方法。
父親躺在床上,我站在床邊,雙手握住父親左前臂於外展位徒手牽引,左足跟頂住腋部作為反牽引力,妻和母親分別用毛巾繞過父親肩部,做對抗牽引和外側縱向牽引。父親肩部肌肉緊繃的力量,超過了我們的想像,即使3個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復位。
勿怪父親畏痛,這已經是第6次了。以往的每一次脫位,都給他留下了關於疼痛的刻骨記憶。要不是這樣,他是不會如此畏懼疼痛的!
但是,不復位顯然是不行的。休息片刻後,我給十分緊張的父親做好工作,又給妻和母親一一鼓勁,開始第二次復位,但父親的肌肉繃得更緊,而我們3人的力量卻明顯弱於先前,此消彼長,復位又失敗了。
沒辦法,我只得打電話喊住在大隊附近的父親的表弟柏兒么來幫忙。盞茶功夫,柏兒么就趕到了,他長期在外務工,體力遠勝於我。我把足蹬手牽的復位要領一一教授給他,確定他掌握後,由他接替我的位置,妻和母親分工依舊如先前一般,我在旁指導,復位再次開始,而父親則較前更加緊張。
持續牽引5分鐘後,我開始指導柏兒么內收、內旋父親的左臂,但是位置並沒有復上去,怕他們洩氣鬆勁,我趕緊讓他們繼續持續牽引,同時用雙手拇指按住父親左側肩峰,其餘四指環抱住肱骨頭用力向關節盂方向復位,在我的努力下,終於聽到了入臼彈響聲。
如聞天籟般,復位的四人顧不得滿頭汗水,頓時如獲大釋,鬆懈下來。我給父親做了貼胸搭肩試驗,陰性,復位成功。雖然復位成功,但父親的緊張、畏痛心理、復位的困難,卻給所有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同樣艱難的第5次復位
聯想起父親再上一次脫位後幾經波折但更顯艱難的復位經歷,我就不難理解父親的心情了。
那時我也在維新鎮中心衛生院工作。父親出事後,立即給我打電話,考慮到山高路遠,趕回去需要幾個小時,我僱人將他送到當地衛生院,請當時的業務院長組織人員給他復位,由於麻醉師不在家,肌松不好,連續3次也沒能成功復位,父親經歷的痛苦可想而知。我只得往回趕,鑑於前車之鑑,我帶上了醫院的麻醉師。等我趕到時已經是3個小時之後,父親1個人躺在門診診斷床上休息,神情痛苦、萎頓不堪。
我的心一下子就酸了:父親和母親含辛茹苦,將我和弟弟培養成人,送出農村,自從母親到益陽、太平給我和弟弟帶孩子後,父親長期一個人在家,要他和我們一起住,他卻說不習慣,有什麼事情,身邊連個照顧的人也沒有,叫作為兒子的我情何以堪?
我給父親檢查了下,左肩關節前脫位,肩部肌肉緊繃如鐵,同時發現左側鎖骨陳舊性骨折畸形癒合。追問父親,回答是前幾年騎車出診時摔傷,怕我們擔心,一直沒有告訴我們。淚水一下就濡溼了我的眼睛,如果父親不含辛茹苦,勒緊褲帶的培養我們,而是將我們留在自己身邊陪伴,肯定不會落得如此孤苦伶仃。
忍住心酸,趕緊請麻醉師為父親進行了臂叢麻醉。麻醉成功後,我感覺到父親左肩部的肌肉還是十分緊張,復位可能存在一定難度。而且,由於已連續3次復位失敗,父親已經如孩子般畏痛。我小心翼翼的如教科書般使用Hippocrates法進行復位,但父親忍不住疼痛的呻吟再一次導致復位失敗。
脫位無解?
但如果手法無法復位,父親將不得不承受更痛苦的手術開放復位。我只得細心地給父親解釋,並請同行的袁醫生一同為父親復位,在兩個人的努力下,在父親的疼痛失聲中,復位終於成功。這已經是此次脫位的第5次復位了。
痛苦的記憶
往前追溯,父親的第一次肩關節脫位是在35年前。
為了養家餬口和供我及弟弟讀書,父親在村裡當赤腳醫生的同時還得下地務農。一次,父親到平富大爸的豬樓上取「qiang」(一種農具)時,不慎脫位,當時我還在讀小學,放學回家,看見家裡滿是人,衛生院的外科名醫康醫生將父親的肩膀用梯子槵卡住牽拉復位以及父親痛苦的表情、慘叫的場景在我年幼的記憶裡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直到現在,那一幕仍能清晰的浮現在我眼前。
父親的第二次肩關節脫位是在割羊草時出現的,我沒有在場,由於有了第一次經歷,父親沒有接醫生,而是請了當時正值壯年的太清嗲和太華嗲給他復位,器具依然用的梯子,幾次三番,終於復位成功,但劇烈的疼痛再一次給父親留下了深入骨髓的記憶。
第三次第四次脫位分別是在開門、打噴嚏時出現的,復位經歷父親不願多說,想必沒有麻醉的、粗暴的復位留給父親的只有疼痛,以至於本來該容易復位的習慣性脫位,在父親心目中也變得異常疼痛、異常恐懼起來。
苦學苦練
在親自給父親進行兩次復位後,父親痛苦的表情、如孩童般畏痛的心理給了我深深的刺激,如何儘量減輕復位的痛苦、保證復位的成功率是我經常思考的問題。
我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骨科知識的欠缺,看來只有更深刻、系統的掌握骨科知識,才能找到減輕父親痛苦的答案。
為了督促自己學習,已經晉升普外科副主任醫師的我再次報考了骨科主治醫師的考試。
學習理論知識、揣摩復位技巧,成為我每天自學的必修科目,第9版普通高等教育國家規劃教材《外科學》、《中醫骨傷科學》成為我的案頭必備之物。
除了努力學習書本知識,湖南省中醫附一的周長徵主任醫師、常德一醫的毛坤祥主任醫師、常德市第一中醫院的徐超樂副主任醫師、湘西北中西骨科群(微信)的專家們,都成為我經常請教的師。
肩關節的解剖、肩關節脫位的病因病理在我心底逐漸明晰起來,肩關節脫位的復位方法我掌握得越來越多:拔伸足蹬法、椅背整復法、拔伸託入法、肩頭頂推法、膝頂推拉法、牽引迴旋法等傳統技法;Kocher復位法、Stimson復位法、Milch復位法、外旋復位法、Spaso復位法、Eskmo復位法、肩胛骨復位法、FARES復位法……等現代技法,並且在臨床應用中愈來愈得心應手,有時甚至在同事們的驚嘆聲中輕易秒復,許多患者因此而受惠。
經歷無數日日夜夜的苦學苦練,2019年,我通過了骨科主治醫師考試。
超出認知的秒復
面對妻的驚慌與疑問,我帶上麻藥與注射器,淡定的對她說,先回去看看。
一路上妻十分擔憂,害怕又像上次一樣難以復位,爸爸又是疼痛難忍。趕到家裡,看見只有我和妻,父親母親的神情也顯出深深地擔憂。我拿出麻藥,用注射器抽好,準備給父親進行肩關節麻醉,剛一接觸父親的肩部,父親就「哎呦!哎呦!」叫了起來,表情十分畏懼。
給父親進行肩關節麻醉20分鐘後,父親已感覺不到疼痛,我讓父親坐在椅子上,用左膝頂住父親的腋部,將父親的左上肢外展外旋、內收內旋……
父親、母親與妻錯愕的看著我,在他們看來,復位,多人使勁也不一定行,現在只我一個人,這是搞什麼名堂?就在他們的錯愕裡,只有須臾,一聲彈響,關節已經復位,父親的左手輕易就搭到了右肩上,左肘貼住胸部也沒有絲毫不適。
現場出乎意料的寂靜。
父親和母親詫異的彼此對視!妻看著我,也像看著外星人,一臉驚奇,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厲害:一個人,不需要任何人幫助,在大家還沒搞明白的時間裡,就將以前幾個人也難以復上去的關節瞬間秒復!
這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看著父親輕鬆的表情,我變得開心起來。
沒有人知道,為了這一刻,我度過了多少個苦讀苦練的日日夜夜!也沒有人知道,我考了個骨科主治醫師,只是為了父親的肩膀!
來源:健康界
作者:湘西刀客
湘西刀客:原名汪軍,普外科副主任醫師、骨科主治醫師、全科醫師,湖南省詩詞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