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顧無
【引觴漫談】
陸遊在自己的文集中曾經寫過自己對於詩歌的看法,就是下邊這一句:
「蓋人之情,悲憤積於中而無言,始發為詩。不然,無詩矣。」
從本質上來看,他的理論與白居易所說的"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是一致的,認為真正的文學作品都是有的放矢,有感而發。
那些無病呻吟的作品,缺少作者自己情緒的內核,也無法引起人們的共鳴,算不得優秀作品,如果沒有情緒的激發,恐怕世界上也就沒有詩這個東西了。
然而陸遊在這裡主要強調了一種情感,那就是悲憤,這一點又不同於白居易,白居易生活在盛唐,一生的仕途還算順利,沒有什麼很大的挫折,所以對於悲憤的感覺沒有那麼強烈,他的主張是在生活中的一切事物上發現美好,與陸遊的心境迥然不同。
而陸遊生在亡國之秋,偏安一隅,自然有著強烈的家國情懷,朝廷一味求和而不知用人,任由北方落後的少數民族踐踏我華夏國土。這樣的背景下,任誰都是悲憤多吧!
【臨其詩境】
陸遊為收復中原奔走了一生,基本是也失望了一生,然而儘管如此,他在古代也算非常長壽的人了,上天假年,希望這位民族英雄多在世間留存一會,多望一眼祖國的山河。
可惜終究還是等不到,即使陸遊繼續的活下去,所看到的,也只是蒙古的鐵騎踐踏中原罷了,曾經的金終於被消滅,可是北方易主,南方卻還是一樣覆滅的結局。
1197年的春天,陸遊已經73歲了。這已經是他在故鄉居住的第8個年頭。讓一位一心想著殺敵立功,收復中原的英雄藏劍八年,他所壓抑的激情和熱血究竟有多麼的濃厚,這一點,同時代我想也只有辛棄疾能夠了解了吧。
今天要欣賞的這一首詩,就很典型的代表了這一時期陸遊的「悲憤」所在。
【經典原文】
書憤二首宋代:陸遊白髮蕭蕭臥澤中,只憑天地鑑孤忠。厄窮蘇武餐氈久,憂憤張巡嚼齒空。細雨春蕪上林苑,頹垣夜月洛陽宮。壯心未與年俱老,死去猶能作鬼雄。
【條分縷析】
詩一上來就以極強烈的場景感和代入感抓住了讀者的心臟,產生的震撼極為強烈。
白髮蕭蕭的老人,在這風雨飄搖的亂世裡,閒居臥在自己的故鄉。老人心裡想的卻從來不是怎麼養老的問題,而是自己這一腔熱血,還有沒有機會灑在故土中原。
故鄉的環境很安靜,沒有聒噪也沒有喧囂,或許,南宋的朝廷也是舍不下這種安逸的生活吧,老百姓和朝廷都不願意活在戰爭當中,打不過就等著遊牧民族打進來,再侵略剩下的一半國土罷了。
既然沒有旁人能懂,我這個老頭兒的孤忠,只好留給這天地鑑證了。
蘇武困厄於匈奴領地,北上持節牧羊19年,渴了喝雪水,餓了就吃雪地氈毛。張巡守睢陽,城陷罵賊,嚼齒而亡,兩位都是忠臣的典範,名留青史。陸遊舉出這兩個例子,也是補足了上一句的氣勢和情緒。
第三句節奏又變,從開始的激昂高越轉到細柔且悲涼的寫景上。上林苑和洛陽宮,都是皇家宮室的代表,也是陸遊心心念念能夠實現自己志向的地方。然而「細雨春蕪」,「頹垣夜月」總給人一種末路的感覺,仿佛預示著一切就要結束,朝廷已經喪失了生機,藏在句子下邊的,是作者深深的悲憤與無奈。
最後一句,奇峰突起,將前一句的哀嘆一掃而空。雄心壯志沒有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消磨殆盡,就算死,我也依舊是雄傑萬古。
這也是陸遊被人敬重的地方,時刻不忘志向抱負,時刻不少壯志雄心,每每到了民族危機的時候,到了人生迷茫無助的時候,放翁的詞總能給你以激勵。
「千古男兒一放翁」,並非虛言。口口聲聲說著大丈夫,古往今來的大丈夫,又有幾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