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大陸有《百年孤獨》,歐洲大陸有《比利時的哀愁》,這部被庫切稱為「戰後歐洲最偉大的小說之一」的大部頭,讓我第一次有了想要認真去了解一下「歐洲的十字路口」比利時在二戰時期所經歷的那段歷史的衝動。
作者雨果克勞斯的作品因為照耀了戰後艱難重建中的比利時,還被譽為「比利時明亮的燈塔」。
「我,路易斯塞涅夫,在夢裡,在重重時代迷霧之後,看見一個偉大的民族正從這氣勢磅礴、狂瀾洶湧的戰鬥中昂揚崛起。」
《比利時的哀愁》的主人公路易斯的少年時期和作者雨果克勞斯有一部分其實是重疊,他在這段瀰漫著哀傷的不羈歲月裡注入了太多的情感和回憶,所以即便是這樣一部與戰爭史息息相關的鴻篇巨製,我們依然可以看見作者克勞斯融入於字裡行間的真情實感和他詩人的特質,浪漫而又哀傷。
這種哀傷是多重性質的,有少年人「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憂思,有青春叛逆時期無所畏又無所謂的執拗,有戰時烽火給民族與大陸染上的陰霾,也有戰後人們生活和思想的動蕩。
所以它才叫作「哀愁」吧,就是這重重疊疊的愁思,讓本該肆意躁動的青春跌入一片戰火硝煙之中,在那個他生長的小鎮裡滲透進去又蔓延開來。
跟隨路易斯,「親眼」去看那段真實的歷史
比利時除了有「歐洲的十字路口」之稱,還有一個更為有名的稱呼——「歐洲的心臟」。
它既非歐洲的中心,國土面積又很小,為什麼能夠得到如此重要的一個稱號呢?其中一個原因就在於它的地理位置。
比利時夾在荷蘭、德國和法國之間,也因此在二戰時被德國「取道」,德國選擇穿過比利時、荷蘭和盧森堡等國境內對法國發起進攻,當時比利時僅僅抵抗了18天就選擇了投降德國,這一段歷史也成為了比利時歷史中並不十分光彩的一段。
然而克勞斯在《比利時的哀愁》中講述這段歷史的時候,既不偏頗也不站隊,而是通過少年路易斯的眼睛讓讀者看到一段真實的歷史。
隨著路易斯的長大以及成長中的見聞,他的想法和意識也是在不斷變化著的,心性不定的少年人最容易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於是路易斯從一個陣營輾轉到另一個陣營。
他曾聽信希特勒的納粹宣傳而加入弗蘭德納粹青年團,然後脫離青年團開始靠近抵抗組織,又在戰後反納粹運動高漲的時候選擇了中立,他從不是英雄也不是叛徒,而是跟隨著大環境的跌宕起伏而完成了一段真實的成長經歷,也見證了那段真實的歷史。
克勞斯敢於通過一個少年人在戰爭中戰隊的「搖擺不定」,來影射比利時戰時的境況,也是十分有勇氣的了,它的兒童視角,它的不偏不倚,都讓人不禁聯想到格拉斯的《鐵皮鼓》,難怪文學批評網評價說:《比利時的哀愁》與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和格拉斯的《鐵皮鼓》等量齊觀。
如果說這本書的第二部分《比利時》是講述那段戰時歷史的話,那麼他的第一部分《哀愁》則是通過這個11歲男孩的經歷來解釋比利時做出投降選擇的一部分歷史因素。
這就要說起佛蘭德獨立運動了,佛蘭德獨立運動是比利時佛蘭德地區的政治運動,主張增加自主權或獨立,保護荷蘭語及所有佛蘭德文化、歷史。
那麼佛蘭德文化又是什麼呢?比利時的居民主要是用兩種語言,一種是法語,另一種是荷蘭語,其中,荷蘭語在那個時候被稱為弗拉芒語。
雖然越來越多的比利時人開始使用法語,但關於語言文化和民族的紛爭和矛盾,其實已經持續了兩個世紀之久,在1830年比利時剛剛宣布獨立的時候,主要就是由佛蘭芒族和瓦隆族構成,多年來兩族之間一直有矛盾,甚至戰後40多年中,內閣因民族矛盾和語言糾紛而更迭的就有30多次,就算到現在也並沒有完全解決。
在比利時,說弗拉芒語的區域是佛蘭德區,說法語的是瓦隆區,我們在《比利時的哀愁》中可以多次看到「弗拉芒語」這個詞,也可以因此而了解到,主人公路易斯就是生活在佛蘭德區的。
而二戰時弗拉芒民族運動被希特勒所利用,納粹支持弗拉芒文化的復興,所以他們聽信弗拉芒語和德語是一個語系,而他們也都是屬於日耳曼語一族,弗拉芒民族中的很多人產生了親德傾向,這也就解釋了在第二部分的《比利時》中,路易斯家族中的很多親人政治傾向的原因,以及「歐洲十字路口"比利時站在十字路口彷徨裹足的原因。
造成一段歷史的前因後果,就這樣通過一雙少年人的眼睛呈現出來,我們跟著路易斯了解著當地的文化和風俗,也感受著成長的躁動與倔強。
以少年之名,講述「我」的經歷
外祖母梅爾克曾戲謔地對路易斯說:「比利時的哀愁哦,就是你了。」
也曾在窗臺前苦澀地自語:「我現在哭不出來了,就好像是我承受了比利時所有的哀愁似的……我們活在艱難的時代。」
在那樣一個動蕩的時代,仿佛每個人都有著述說不盡的哀愁,從校園走出的少年人們,無法安詳晚年的老年人們,還有為了生活奔波勞碌的中年人們。
《比利時的哀愁》就是用這樣一個以小見大的方式,將人們的哀愁漸漸擴大再擴大,直到它與動蕩的時代結合起來再看不到縫隙。
而克勞斯也正是以少年之名,通過路易斯的故事來講述著自己的經歷,他讓青春故事中有了戰火的瀰漫,也讓戰爭小說裡多了少年的模樣,於是,一副比利時戰史畫卷之上,眾生群像緩緩浮現,青春的迷茫,欲望的誘惑,局勢的暗流,種種元素共同構建起這一部史詩般的巨著。
少年路易斯的很大一部分經歷,其實就是作者克勞斯的一種「自述」。
雨果·克勞斯1929年出生於比利時布魯日,他也和路易斯一樣參加了徵文比賽,而路易斯作品的名字正是《比利時的哀愁》。
「《哀愁》,這是個好標題。另一方面……還缺了點什麼。這標題顯得……顯得……太單調了。每個人都有哀愁。為什麼您不寫成《為祖國而哀愁》?我常常給我們自家報紙擬標題……」「或者,簡單點,就叫《比利時的哀愁》。英語就是The Sorrow of Belgium。如果您以這個標題得獎了的話,您就可以亮明身份了。」這不是開玩笑的。這不是開玩笑的。
你看,克勞斯自己都在說,「這不是開玩笑的」,這分明是他有意而為之,他通過路易斯的眼睛讓我們看到那段歷史,通過路易斯的嘴巴告訴我們他沒有在開玩笑,通過路易斯的經歷來回望自己的成長。
但他與路易斯的重疊也僅限於少年時代,故事中的路易斯在老年之時變成什麼樣子我們無從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克勞斯依然是那個不羈的少年。
因為永遠帶著一種讓人熱淚盈眶的叛逆,他敢於用筆下的文字去揭露社會中的冷酷與虛偽,敢於不加掩飾地描繪青春期時的性衝動,更敢於在飽受阿爾茨海默病折磨之後選擇安樂死。
他不僅以少年之名來書寫一段歷史,更是永遠做一個不羈而倔強的少年人。
就像他在這本書的引語中寫下的那句話:
「我們豈肯接受世事如斯,我們每日醒來,都當嘴吐白沫,為這世間尚有不公。」
翻譯家陸大鵬說:雨果克勞斯以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筆觸將他的同胞——弗蘭德小市民的愚昧、自私、庸碌、冷漠、麻木和缺少安全感與歸屬感描摹得淋漓盡致。克勞斯自己雖然永遠是不動聲色、若無其事,但寫出來的東西卻往往觸目驚心,這一點令人想起馬爾克斯。
沒錯,克勞斯是冷靜的旁觀者,也是浪漫的詩人,是戰爭的親歷者,也是倔強的少年,他將多重身份合而為一,為比利時立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