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鴻欣:硯上"寒山 "
汪發林
婺源東北的靈山,海拔千米,巍然聳立,為"五嶺"中最高峻者。以靈山為中心,方圓數十裡都潛藏著龍尾硯石的"礦脈",除溪頭龍尾山外,大畈、濟溪、浯村等地,均產硯石。
大畈村在歷史上文風鼎盛,科第蟬聯,徽州文化底蘊頗為豐厚。大畈人制硯的歷史可追溯到北宋時期,當時歙硯的十大名坑,大畈就有兩個。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腦瓜靈光的大畈人充分利用當地資源,挖掘整理傳統技藝,形成以"硯"為龍頭的系列產業。他們把產品銷往大江南北,大把大把地賺著票子的同時,也風風火火地賺著人氣。如今,大畈已經有了名副其實的"歙硯一條街",從事歙硯製作者達數百人,名聞遐邇。
汪鴻欣就是土生土長的大畈人,他被這裡的靈山秀水所涵養,為千年古村的厚重文化所薰陶,日積月累,長期磨礪,終成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歙硯製作技藝江西省級代表性傳承人。
1977年2月,汪鴻欣出生在大畈一個普通農民家庭。上小學時,大畈街上的制硯作坊已如雨後春筍般悄然興起,每天上學、放學,他都被街上熱鬧的制硯場景所感染,聽村人談論制硯技法,打探銷售行情。那些感情投入的聊天,在小小汪鴻欣的心裡埋下了情感胚芽。
從小學到初中,這九年裡汪鴻欣讀的都是村裡學校,也是他從童年到少年最快樂的一段美好時光。讀初中時,大畈村的歙硯製作已經形成一定的規模,對硯石的需求量越來越大。而在大畈和濟溪的河裡,到處都有可用於刻硯的鵝卵石。大雨過後,雨水衝刷掉粘附在石塊上的泥土,展現出它們本來的亮麗色彩,是好是歹,一眼分明。汪鴻欣就和他的同學們利用放學時間去河裡撿石頭,一撿一提袋,2元一個,賣得心裡那個歡哪,常常是笑得合不攏嘴。
那個年代,"知識改變命運"的口號響遍大江南北,讀書考大學成為絕大多數學子的篤定理想。但在汪鴻欣心裡,他朦朧中意識到上大學並不是他最迫切的願景。1992年9月,汪鴻欣升入江灣職業高中就讀,但讀的書、上的課並非汪鴻欣所鍾愛,上學仿佛坐牢,內心的苦楚卻無法向人訴說。苦熬了兩年,終於"混"得高中畢業,父親問他:"你有什麼打算?"汪鴻欣說:"我最想幹的,還是做硯臺。"父親嘆息著搖頭,數落一番後,還是遂他之願,讓他去找鄰居俞懷元拜師學藝。
俞懷元父親本是婺源汪口人,民國時期的鄉村教師,因家境貧寒,入贅到大畈汪家,當了上門女婿。俞懷元從小就受父親的影響,書法、繪畫、硯雕都有較高的造詣。俞懷元作為當年大畈村制硯方面的一代名師,無論是傳統技藝還是審美觀點,都對汪鴻欣產生了巨大影響,為他日後事業發展奠定基礎。
可家裡還是巴望著汪鴻欣能讀上大學,再不濟也得讀個中專,吃上商品糧,做個國家正式工吧?在父親和哥哥的聯絡與堅持下,1996年,汪鴻欣就讀於上饒師院內的南飛技校電腦財會班。本當哥哥是讓想他畢業後分配到銀行去上班的,誰知技校畢業後,汪鴻欣並未去銀行上班,而是回到大畈,繼續做著他的硯臺夢。
立志終身從事硯雕的汪鴻欣,為自己取了個藝名,叫"寒山"。雖然幾年前,汪鴻欣跟著本村俞懷元師傅學了基本的硯雕傳統技藝,但在改革開放的新時代,這顯然遠遠不夠。他每次背著硯臺到黃山市屯溪老街,賣完硯臺後,就到店後的硯臺作坊去偷看師傅們是如何制硯的,仔細觀察他們的製作技法、表現手法,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然後回到家裡思考琢磨,反覆實踐,直到表現效果完全滿意為止。
2002年的某天,應邀參加黃山市某文化節慶活動的十餘位國內外知名文化學者遊覽老街硯臺店,突然被兩件雕刻功力老到、國畫意蘊深厚的硯臺作品"二祖調心"、"溪趣"所吸引,產生了濃厚興趣,於是,美國加州中國文化藝術研究會秘書長、中國著名山水畫家朱稱俊,臺灣知名硯文化學者吳鴻祥等人,就根據作品落款署名,打聽作者是何方人士。當他們驅車輾轉數地,最終在大畈找到作者。見到汪鴻欣時,大感詫異:如此意蘊高古的作品,竟然出自一位20歲出頭的小夥子之手,太不可思議了!
在汪鴻欣把硯雕經營得風生水起的時候,他還收穫了甜蜜愛情。他與濟溪的遊春英,雖然從屯溪街上"多看了一眼"開始,經歷了曲折起伏,但共同的石頭夢使他倆有了共同的語言、共同的愛好,於是彼此傾心愛慕,終於結成眷侶,攜手共創硯雕事業,一起走上致富大路。
從1997年以來,汪鴻欣在硯雕之路上已經攢勁兒"奔跑"了近20年。多年的實踐使他深深認識到,現代硯與古代硯已經有了雲泥之別:古代硯以實用為主,觀賞性退居其次;現代硯退化其實用功能,重在觀賞。而硯作為中華傳統文化的一個具體象徵物,古今的共性,如文化意蘊、情感寄託等,又是一脈相承的。任何一門藝術,都必須不斷創新才能獲得強盛的生命力,如果因循守舊,必定走入死胡同。
還在學生時代,寒山就天生愛好美術,練下了紮實的繪畫功底;多年的硯雕實踐,更淬礪了他藝術審美的"火眼金睛"。石本愚頑,沉靜不語,硯雕家的職責是以聖手激活它隱忍千古的寂寞,發現石頭中蘊含的象徵生命之謎的朦朧美、哲理美和神秘美;即便是原石有瑕疵,他也要想辦法"化腐朽為神奇",最後把瑕疵變為神來的"點睛"一筆。有時一塊硯石的整體構思把握不定,他就日夜琢磨,凝思默想,不到把它表現為完滿的藝術形象決不罷手。
汪鴻欣的作品題材廣泛,視角獨到,依形施藝,力求自然與傳統水墨的完美結合。其雕刻手法不但在線刻、浮雕、高浮雕、巧雕方面有所創新,而且更多地利用了書畫、金石手法,以及硯雕刻史上從未用過的影雕技藝和鑲嵌技藝。
看汪鴻欣的作品,沒有複雜的表現手法,在平刀細刻中追求創意的巧妙,在不斷琢磨中完善著原石的形,提升著內質的神,最終達到淡、柔、遠的意境。個硯"禪房"、"龍行天下"、"睡羅漢"、"稱硯圖"、"童年"、"守盡山房萬卷書"等,套硯"牛壇五老"、"凡經"、"四季花色"等,都是他的代表作品,這些硯雕作品無不體現了汪鴻欣設計巧妙、自然成趣、清新簡潔、形象生動的治硯風格。
2002年,寒山以自己的藝名註冊了"寒山藝苑"。在潛心創作的同時,他還熱心從事歙硯故鄉歷史文化的挖掘整理,使自己在文化的浸潤中不斷得以提高。2006年,硯作"換鵝圖"、"洛神"在北京分鐘寺古玩城參加首屆中國十大名硯博覽會獲金獎。
汪鴻欣與王劍輝先生合作的歙硯專著《山中硯語》於2014年12月由四川美術出版社出版。
寒山在潛心研發歙硯作品,不斷提高藝術水平的同時,還十分熱心於帶徒授藝。十多年來,經他親手教出的弟子共有36人,其中大多數都和汪鴻欣一樣在從事歙硯製作。師徒或分立或合作,作品大多被海內外知名人士所珍藏。
最初帶徒,三個月為一期,這是師傅俞懷元留下來的"傳統規矩"。通過多年實踐,寒山認識到,硯雕是中華傳統文化與現代理念的有機結合,博大精深,永無止境,而三個月的學徒期只能學到點皮毛,遠遠不能學到硯雕的精髓與真諦。於是他把帶徒的周期從三個月延長到半年、一年、兩年,最後延長到三年。第一年學習基本功,提高藝術審美的眼界;第二年練習抓準對象的基本輪廓,線條比例合理合"法";第三年重在精細部位的表現,突出對象的立體感和神態氣質,讓作品具有風骨,真正"活"起來。
江有財是寒山帶出來的徒弟之一,他從黃山職業技術學院機電一體化專業畢業後,先到廣東打工,還開過餐館,幾經周折,最後成了寒山的弟子。如今,他也在大畈"歙硯一條街"開了一家硯雕店,生意挺紅火。
說到師傅,江有財語氣中飽含深情。他說,師傅雖然是師傅,但從來不擺架子,倒像是朋友,更像是兄弟,生活上關心弟子,但技藝上要求很嚴格。"師傅總是教導我做好每一件事,雕好每一方硯臺,空餘時間多讀書,多練習書法繪畫,努力提高藝術修養。我有今天的成就,離不開師傅的教導,他是真正的恩師。"
問及他對師傅印象最深的是什麼,江有財說,是師傅的孝道。師傅的父母去世後,師傅對嶽父母特別孝順,不管什麼事,只要嶽父母開口,就會盡力做到,跑東跑西,毫無怨言。他把嶽父母當成了親父母。江有財說,做人就要做師傅那樣的人,孝敬父母,珍愛家人,專心學藝,不斷提高自己的藝術修養和道德修為。
寒山現今帶有兩個徒弟,一個是新近收的,一個是一年前收的。他說,徒弟不能帶多,帶多了就不能手把手地教,就不能保證傳道授藝的質量;兩個徒弟,一新一老,可以讓他們老手帶新手,形成梯級,也有利於作品的創作和技藝的傳授。他表示,在保護和傳承歙硯雕刻技藝的道路上,他將殫精竭慮,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生命不息,傳承不止。
歷史有時藏著玄奧與機緣。一千多年前的大唐高僧、著名詩人寒山,其詩作抒情詠懷,散逸禪趣;一千多年後的大畈寒山,當代硯雕大師,其硯作賦形寫意,處處童真。兩者遙隔千年,卻隱隱中有著某種神韻的契合。正如大唐寒山詩云:"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淅淅風吹面,紛紛雪積身。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
善哉,寒山!
(載黃山市政協《徽州文房紀事》,安徽人民出版社2016年12月第一版)。